“咚、咚、咚?!?/p>
禮貌性的敲門聲后,陸亦可推開了市委書記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
“請進?!?/p>
一個沉穩(wěn)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嗓音從辦公室內傳出。
侯亮平整了整衣冠,邁步而入。
偌大的辦公室窗明幾凈,布置得莊重而素雅。
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一個身形略顯清瘦,戴著黑框眼鏡,眼神卻異常銳利的男人,正從文件堆里抬起頭。
正是漢東省省委常委、京州市市委書記,李達康。
看到侯亮平一行人,尤其是為首的侯亮平那張年輕而自信的面孔,李達康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熱情的笑容。
他迅速起身,繞過辦公桌大步迎了上來。
“哎呀,是最高檢的同志們到了!
歡迎,歡迎??!”
李達康主動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侯亮平的手,用力地搖了搖,“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侯亮平處長吧?
果然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啊!”
他的熱情,幾乎讓侯亮平有些始料未及。
“達康書記,您太客氣了?!焙盍疗讲粍勇暽爻槌鍪?,保持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快,都請坐,請坐!”
李達康熱情地招呼著,同時對著門口的秘書高聲喊道,“小張,趕緊給最高檢來的同志們泡最好的大紅袍!快去!”
秘書連忙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這份殷勤周到的態(tài)度,讓侯亮平身后的幾名年輕檢察官都有些受寵若驚。
要知道,這可是封疆大吏般的人物,漢東省絕對的實權派,此刻卻對侯亮平一個處級干部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尊重。
只有侯亮平自己心知肚明,李達康尊敬的,并非他這個小小的“偵查處處長”,而是他背后那錯綜復雜,足以讓任何地方大員都為之忌憚的關系網。
岳父是政法系的泰山北斗,妻子是中紀委的明日之星。
他侯亮平,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京城貴少”,是下來“體驗生活”的。
李達康這種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人精”,又豈會看不透這一點?
眾人分賓主落座后,侯亮平率先開口進入正題:“達康書記,這次冒昧前來,主要是為了丁義珍的案子。
我們奉上級指示,需要對京州市的相關人員進行一番調查,可能會給市委的正常工作帶來一些不便,還請您多多包涵?!?/p>
“哎,亮平同志,你這話就太見外了!”
李達康大手一揮,身體微微前傾,表情嚴肅地說道,“清除黨內的腐敗分子,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丁義珍的問題,性質極其惡劣,影響極其敗壞!
不僅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也給我們京州市的干部隊伍抹了黑!
我早就表過態(tài)了,對于這種害群之馬,必須一查到底,絕不手軟!”
他義正辭嚴,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你們反貪總局來得正好,來得及時!
這是對我們京州市工作的大力支持和幫助!
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你們盡管放手去查!
需要哪個部門配合,需要調閱什么文件,你直接跟我說,我親自給你協(xié)調!
任何人,任何單位,如果敢有半點推諉和阻撓,我李達康第一個不答應!”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堅決反腐的立場,又向侯亮平送上了一份毫無保留的支持。
侯亮平心中暗自點頭,對李達康的態(tài)度十分滿意。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曾幾何時,他在京城,在總局里,雖然也受人尊敬,但更多的是因為他的業(yè)務能力。
可在這里,在漢東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權力本身以及權力背后的“背景”,所帶來的那種令人沉醉的“酸爽感”。
一位省部級高官在他面前言談舉止間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客氣。
這讓他那被壓抑許久的虛榮心和掌控欲,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簡單的寒暄和交底之后,侯亮平便起身告辭。
他今天來,本就不是為了從李達康這里得到什么實質性的線索,而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宣告。
他要讓整個京州官場都知道,他侯亮平,來了。
李達康親自將他們送到辦公室門口,握著手,再三叮囑有任何需要隨時找他,那熱情勁兒,仿佛送別的不是下級,而是親密的戰(zhàn)友。
離開書記辦公室,侯亮平帶著隊伍,開始了在大樓內的“走訪”。
當然,這所謂的“走訪”在他看來,不過是履行程序,走個過場罷了。
丁義珍這只老狐貍,關系網盤根錯節(jié),豈是這樣蜻蜓點水般的問詢就能查出問題的?
真正的大魚,都深藏在水下。
他隨意挑選了幾個與光明區(qū)有業(yè)務往來的部門,挨個進去和部門負責人聊上幾句。
“你對丁義珍這個人怎么看?”
“他平時的工作作風怎么樣?”
“最近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問題不痛不癢,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官樣文章。
“丁區(qū)長???工作能力很強,就是有時候比較強勢?!?/p>
“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啊,他出逃的消息傳來,我們都非常震驚。”
侯亮平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一邊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在走廊里逡巡,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陸亦可等人倒是盡職盡責,將每一次談話都認真記錄在案,試圖從這些毫無營養(yǎng)的廢話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調查的隊伍,不緊不慢地在大樓內移動著。
終于,他們來到了那條走廊的盡頭。
侯亮平的腳步,停在了一間掛著“市投資促進局”牌子的辦公室門前。
正是之前那個身材惹火的女人進去的地方。
他停下腳步,側頭對眾人說道:“這里,也進去看看?!?/p>
話音剛落,隊伍里一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年輕檢察官,有些不解地小聲嘀咕了一句:“侯處……這里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科員的辦公室吧?
我們……也要進去調查嗎?
是不是有點……”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他們是最高檢的辦案人員,是來查市長、區(qū)長級別的大案要案的,現(xiàn)在卻要去盤問一個底層的小科員,似乎有點小題大做,也拉低了格調。
侯亮平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還沒來得及說話。
一旁的陸亦可卻立刻杏眼一瞪,搶先一步,壓低聲音訓斥道:“你懂什么???”
她那清脆又嚴厲的聲音,讓那個年輕檢察官瞬間漲紅了臉,縮了縮脖子。
陸亦可轉過身,面向眾人,義正辭嚴地說道:“我們辦案,講究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丁義珍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溜走,說明他在京州的關系網,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深!
誰能保證,問題就一定出在高官身上?”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塊“投資促進局”的牌子,分析道:“尤其是這種負責招商引資的部門,天天和老板、資本打交道,最容易滋生腐?。?/p>
一個小小的職員,往往可能就是大人物用來傳遞信息、收受賄賂的‘白手套’!
越是不起眼的地方,就越有可能藏著關鍵的線索!
我們必須聽侯處長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一番話說得是鏗鏘有力,邏輯嚴密,既拔高了侯亮平決定的立意,又展現(xiàn)了自己作為侯亮平“第一心腹”的覺悟。
說完,她立刻又換上那副熟悉的、帶著崇拜和期待的眼神,眼巴巴地望向侯亮平,仿佛在說:“處長,我說的對嗎?快夸我!”
侯亮平心中暗笑。
這個陸亦可,還真是個妙人。
業(yè)務能力強又懂得揣摩上意,更難得的是,總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給出最完美的“助攻”。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總不能自己說,我看上里面那個女人了,所以要進去查查吧?
現(xiàn)在由陸亦可把這個理由“合理化”、“正義化”,簡直是天衣無縫。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用一種欣賞的語氣,淡淡地說道:“亦可同志說得對,查案,就要有這種刨根問底的精神。
走吧,進去。”
得到肯定的陸亦可,臉上瞬間笑開了花,仿佛得到了無上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