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著老宅的鐵皮屋檐，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抓撓。李元庚蹲在鄰居家的榕樹后，觀察著五十米外自家房子的動靜。從緬甸邊境趕回來花了十個小時，中途換了三輛車，最后兩公里是徒步穿越稻田。
房子看起來平靜得不自然——窗簾拉著，門鎖完好，但母親那輛老式自行車不見了。她平時買菜都騎那輛車，從不例外。
李元庚繞到后院，從廚房窗戶翻進去。地板很干凈，沒有打斗痕跡。餐桌上放著半杯已經發(fā)霉的茶，旁邊是母親的藥盒——心臟病的藥，她從不離身。
"媽？"他輕聲呼喚，沒有回應。
每個房間都檢查過了，一切井然有序，只是少了些小東西——母親的隨身藥盒、床頭柜上的全家福、衣柜里的冬裝。像是臨時出門，又像是精心準備的離開。
李元庚站在父母臥室的穿衣鏡前，鏡中的自己胡子拉碴，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上次在這里，還是和母親一起整理父親遺物的時候。那時她說什么來著？
"你父親的東西我都放在閣樓了...除了那些他特別囑咐要保管的。"
特別囑咐要保管的...是什么？
李元庚開始仔細檢查衣柜。母親是個極有條理的人，衣服按季節(jié)、顏色分類掛放。但在冬季大衣后面，有一塊墻板的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淺，像是經常被移動。
他撥開大衣，輕輕敲擊那塊墻板——空洞的回響。指甲沿著邊緣摸索，果然找到一處微小的凹陷。用力一按，墻板無聲地滑開，露出一個保險箱大小的空間。
里面放著一本棕色皮面相冊，和一個老式磁帶錄音機。
李元庚的手微微發(fā)抖。相冊封面上燙金的字已經褪色，但還能辨認："我們的二十年"。
翻開第一頁，他呼吸停滯了——是父親的照片，穿著他從未見過的便裝，站在一棵鳳凰木下。照片右下角日期：2005.6.18。"斷刃行動"兩年后。
第二頁，父親和母親在某個海邊合影，父親戴著墨鏡和帽子，但那個微笑毫無疑問是他。日期：2008.9.12。
第三頁、第四頁...父親出現(xiàn)在各種場合，各種裝扮，有時甚至貼著假胡子。但每張照片里，他都在與母親相視而笑。最新的一張是去年拍的，父親白發(fā)蒼蒼，摟著母親的肩膀站在院子里，身后是盛開的三角梅。
"他沒死..."李元庚的指尖輕觸照片上父親的臉，"這二十年...他一直..."
翻到相冊最后，他發(fā)現(xiàn)每張照片的角落里，幾乎都隱約出現(xiàn)同一個女人——戴金絲眼鏡，短發(fā)，穿著考究。有時在背景中假裝看報紙，有時在遠處打電話。如果不是刻意尋找，很容易忽略。
最后一頁粘著一個信封，里面是張紙條，母親熟悉的字跡："當心戴金絲眼鏡的女人，她不是我們的人。"
李元庚拿起磁帶錄音機，按下播放鍵。嘶嘶的空白噪音后，父親的聲音傳來，比記憶中年老許多：
"元庚，如果你聽到這個，說明事情已經發(fā)展到最危險的階段。不要相信官方渠道，不要聯(lián)系舊同事。去找周明，他知道怎么聯(lián)系'二月'。記住，鏡子可以反射真相，也可以制造幻覺。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磁帶突然中斷，后半部分被洗掉了。李元庚反復檢查錄音機，在電池倉里發(fā)現(xiàn)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后是一串數(shù)字和字母的混合：
"LZJ-001激活碼：JZ728YH91"
LZJ...李正陽和趙志堅？那個白發(fā)男子的編號？激活碼又是什么意思？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李元庚迅速藏好相冊和錄音機，閃到窗邊窺視——兩輛沒有標志的黑色SUV停在門前，六個穿便裝但行動像軍人的男子下車包圍了房子。
不是普通警察。裝備太精良，動作太專業(yè)。
李元庚從后窗翻出，剛落地，就聽到前門被踹開的聲響。他貓腰穿過菜園，跳進鄰居的玉米地。身后傳來喊叫聲和腳步聲，但很快被甩開。
兩小時后，李元庚出現(xiàn)在城郊的一家破舊網吧。煙霧繚繞的房間里，十幾個年輕人沉浸在游戲中，沒人注意這個戴鴨舌帽的胡子男。
他開了最角落的機器，插入蘇芮安給的芯片。屏幕上彈出"鏡像計劃"的數(shù)據庫，需要密碼。李元庚輸入磁帶里找到的代碼：JZ728YH91。
系統(tǒng)接受了。頁面跳轉，顯示出一張龐大的關系網，中央是"金盾"的徽標，周圍輻射出數(shù)百個節(jié)點——人名、公司、政府機構，用不同顏色的線連接。紅色線標記已知的敵對關系，藍色線是盟友，綠色線...綠色線上標著"鏡像"。
李元庚放大查看，發(fā)現(xiàn)綠色線連接著十幾個名字，每個都有代號。他找到了"一月"—父親；"二月"—陳逸的父親陳衛(wèi)國；"三月"到"十二月"分別對應其他國家的特工。蘇芮安的代號是"金蛇"，屬于外圍成員。
一個單獨的紫色節(jié)點引起了李元庚的注意："LZJ-001"，連接線標注"實驗體/鏡像失敗品"。點擊后彈出一份加密檔案，需要更高級別的權限。
網頁角落有個不起眼的私信圖標在閃爍。點開后是一條三天前發(fā)送的信息：
"一月失蹤前最后坐標：曼谷湄南河畔倉庫區(qū)B7。警惕LZJ系列，他們被重新編程了?！?
李元庚的后頸汗毛豎起。父親在曼谷？而那個白發(fā)男子LZJ-001是被"重新編程"的實驗體？
他正要關閉系統(tǒng)，突然注意到數(shù)據庫最下方有個標記為"家庭"的子文件夾。點開后，里面只有一張照片——年輕的父親抱著一個嬰兒站在醫(yī)院門口，旁邊是微笑的母親。照片日期：1985年6月28日，他的生日。
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李元庚放大照片，發(fā)現(xiàn)父親手腕上戴著兩條醫(yī)院腕帶。新生兒通常只有一條，寫著母親名字...
鼠標滑過，照片背面掃描圖彈出，父親的字跡："雙生子，命運殊。一月與二月，鏡中兩相望。"
雙生子？李元庚皺眉。母親從未提過他有什么雙胞胎兄弟。而且陳逸的父親才是"二月"...
網吧門突然被推開，三個穿皮夾克的男子走進來，目光掃視全場。雖然裝扮不同，但李元庚認出其中一人是早上搜查他家的特工。
他低頭假裝玩游戲，同時拔出芯片。后門在洗手間旁邊，但必須經過那三人...
"嘿，你！"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李元庚肌肉繃緊，準備戰(zhàn)斗。但那人只是拍了拍他旁邊的少年："未成年人不能通宵，滾回家去。"
趁保安注意力轉移，李元庚溜進洗手間，從窗戶爬出。夜色已深，巷子里彌漫著垃圾和尿液的氣味。他快步走向預先偵察好的藏身處——一家不需要身份證的小旅館。
剛拐出巷子，一道強光直射眼睛。李元庚本能地側身拔槍，但對方動作更快——冰冷的金屬抵住他的后腰。
"別動，李警官。"一個電子合成的怪異聲音，"轉身慢慢走，進那輛灰色面包車。"
別無選擇，李元庚照做了。車門滑開，里面黑洞洞的。他剛踏進去，就被拉入黑暗，車門隨即關閉。
"好久不見，侄子。"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說。
車頂燈亮起，李元庚眼前是那張在視頻里見過的臉——白發(fā)，異色瞳孔，皮膚光滑得不自然。近看更詭異，像是父親的面具戴錯了人。
"我不是你侄子。"李元庚咬牙，"你是什么東西？實驗體？克隆人？"
白發(fā)男子微笑，露出過于整齊的牙齒："LZJ-001，你父親和趙志堅的基因組合產物。他們叫我'鏡子'，因為我能反射任何人的特征。"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和李元庚一模一樣，"包括你的。"
李元庚的血液仿佛凝固。這太超現(xiàn)實了——一個用父親基因制造的怪物，坐在面前模仿自己的聲音。
"為什么跟蹤我？"
"保護你。"白發(fā)男子恢復了自己的聲音，"'金盾'派了三個清洗小組來云南，目標是你和你母親。"
"我母親在哪？"
"安全的地方。"白發(fā)男子遞過一個手機，屏幕上顯示母親坐在某個房間里喝茶的照片，日期是今天，"'二月'安排的。"
李元庚盯著照片，尋找任何造假的痕跡，但母親手上那個獨特的玉鐲——父親送她的三十周年禮物——每個紋路都吻合。
"證明給我看。"
白發(fā)男子撥通視頻電話，幾秒后，母親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她看起來疲憊但無恙："元庚！感謝老天，你沒事..."
"媽，我十歲生日那天，你答應了我什么？"李元庚突然問。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這是驗證身份："答應帶你去北京看升旗，但因為臨時有任務沒去成。你氣了一星期，直到你爸爸帶回一只小狼狗..."
確實是母親。李元庚松了口氣："誰帶您離開家的？"
"陳叔叔...就是小逸的父親。他說你有危險..."
視頻突然中斷。白發(fā)男子收回手機："滿意了？現(xiàn)在聽好，'園丁'已經知道蘇芮安是臥底。她在曼谷的處境非常危險。"
"你為什么要幫我？"
白發(fā)男子的異色瞳孔在昏暗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因為你父親給了我自由意志。其他LZJ系列都是傀儡，只有我...被特別改造過。"
他拉起袖子，露出手臂內側的烙印——一個被劃掉的"金盾"徽標，下面刻著"一月賜我名"。
"'園丁'想用你父親的基因制造完美的士兵，但他們失敗了。"白發(fā)男子靠近，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嚴肅，"直到六個月前，他們終于成功了。新的實驗體...完美復制了你父親的一切，包括記憶。"
李元庚胃部一陣絞痛："所以曼谷那個..."
"不是你父親，但相信自己是。"白發(fā)男子遞過一個小盒子，"這是他留下的，只有你的聲紋能打開。"
盒子上有個微型麥克風。李元庚猶豫片刻，說了句"我是李元庚"。
盒子無聲滑開，里面是一把古老的黃銅鑰匙和一張紙條："當金與銀相遇時，真相在鏡中。尋找雙面之城。"
車突然一個急剎。白發(fā)男子猛地抬頭："警察臨檢。"他迅速拉開車簾一角查看，臉色驟變，"不是警察！'金盾'的清洗小組！"
外面?zhèn)鱽砗敖新暫蜆屝瞪咸怕?。白發(fā)男子按下座位下的一個按鈕，車底板滑開，露出一個狹小空間："下去，順著排水管走。別回頭。"
"你呢？"
"我能應付。"白發(fā)男子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記住，一月選擇鏡子，二月選擇影子，你會選擇什么？"
李元庚剛鉆入暗格，車底板就合上了。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槍聲，車身劇烈搖晃。他順著狹窄的通道滑入下水管，污水的惡臭瞬間包圍了他。
管道通向一條小河。李元庚爬上岸，回頭看去——遠處面包車已經被火焰吞沒，幾個黑影在周圍走動。沒有白發(fā)男子的蹤跡。
口袋里的鑰匙和紙條沉甸甸的。雙面之城...什么意思？曼谷？那里有父親最后的消息，有蘇芮安，還有那個自以為是李正陽的完美復制體...
河對岸的霓虹燈映在水面上，形成扭曲的倒影。鏡子與影子，真相與謊言。父親二十年的秘密生活，母親默契的沉默，陳逸的犧牲，蘇芮安的背叛與忠誠...一切都指向曼谷，那座天使與惡魔并存的"雙面之城"。
李元庚掏出手機，撥通了唯一記得的境外號碼——蘇芮安留給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響了三聲后接通，但沒人說話。
"金蛇需要支援。"他用蘇芮安教他的暗語說，"一月即將重現(xiàn)。"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一個低沉的男聲回答："雙月同輝時，鏡城之門開。航班CX347，護照在儲物柜17。"
電話掛斷。李元庚望向東方漸白的天空。曼谷...那里有答案，有父親，也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險的陷阱。
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去。為了結束這一切，為了那些培養(yǎng)艙里的孩子，也為了那個在照片中對他微笑二十年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