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那只焦黑烙印的“鳳凰”成了蘇晚的刑架。膿血混著汗，在麻布上干結(jié)成暗紅的痂，像一道道丑陋的傷疤?？諝饫锏奶鹦雀癄€味兒更重了，招來幾只蒼蠅，嗡嗡地繞著那塊布打轉(zhuǎn)。蘇晚癱在墻角，后背抵著冰冷掉渣的墻皮，右手還死死攥著那根帶血的粗針，針尖在掌心壓出個深紅的小坑。左臂傷口火辣辣地抽痛，連著太陽穴突突地跳，每一次心跳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
周墨把那幅“涅槃”草圖從麻布上揭下來，粗暴地卷了卷，隨手扔進(jìn)墻角那個裝餿水的破鐵皮桶沿上。桶里半凝固的糊狀物差點濺到紙卷上?！傲乐?！”他丟下倆字，轉(zhuǎn)身去折騰他那堆破銅爛鐵，叮叮當(dāng)當(dāng)，再沒看蘇晚一眼。
饑餓像無數(shù)只細(xì)小的螞蟻，順著蘇晚的胃壁向上爬，鉆進(jìn)腦子，啃噬理智。紙箱空了。最后一點饅頭渣子昨天就沒了。胃袋空空地絞著，發(fā)出空洞的鳴響，嘴里全是苦膽的澀味。她盯著工作臺上那些擠癟了的廉價顏料管——檸檬黃、鉻綠、深紅……錫皮在昏黃燈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喉嚨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干得像砂紙摩擦。那刺鼻的化學(xué)味，此刻竟帶著某種致命的誘惑。
周墨拎著一個看不出原色的破麻袋回來了，袋口往下滴著渾濁的臟水。他看也沒看蘇晚，把袋子往墻角一墩，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一股更濃烈的、混雜著機油和鐵銹的陳舊霉味兒彌漫開來。他自顧自走到他那堆破爛前，翻出半罐不知放了多久的粘稠膠水，對著一個裂開的舊畫框比劃。
蘇晚的視線粘在那些顏料管上。胃里火燒火燎的痙攣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那只焦黑的“鳳凰”在腦子里盤旋，帶著膿血的甜腥和烙鐵的焦臭。她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赤紅的瘋狂。她拖著虛軟的身體，幾乎是爬著撲到工作臺邊，抓起一支擠得最癟的深紅顏料管！
錫皮冰涼硌手。她用牙狠狠咬住管尾封口！劣質(zhì)塑料的澀味和顏料刺鼻的化學(xué)氣息瞬間沖進(jìn)口腔！她不管不顧，像餓瘋的野獸，用盡力氣撕咬、擠壓！
“噗嗤！”一小坨粘稠、暗紅、散發(fā)著濃烈刺鼻氣味的顏料被硬生生擠進(jìn)她嘴里！
又苦！又澀！像吞了一口燒著的塑料混合著鐵銹！劇烈的惡心感瞬間頂?shù)胶韲?！她干嘔著，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涌出，但喉嚨卻被那粘膩的化學(xué)物糊住，吐不出來！她只能拼命地、囫圇地往下咽！那東西滑過食道，像一道灼熱的火線！
“出息！”周墨的冷嗤像鞭子抽過來。他不知何時站在旁邊，手里還拿著那罐發(fā)黃的膠水，眼神像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邦伭瞎芸泄饬?，是不是該啃刻刀了？”他踢了踢腳邊工具箱里幾把銹跡斑斑的刻刀，發(fā)出哐啷的響聲。
蘇晚趴在臺面上，身體因為劇烈的惡心和吞咽而痙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嘴邊糊著一圈暗紅的顏料，像剛?cè)忝嬔?。胃里翻江倒海，那團化學(xué)物像塊燒紅的炭，灼燒著她的內(nèi)臟。
周墨沒再理她。他走到墻角那個滴水的破麻袋前，彎腰，手伸進(jìn)去粗暴地掏摸。嘩啦！一堆沾滿油污、散發(fā)著濃重陳舊氣味的破爛布料被他拽了出來，扔在蘇晚腳邊的水泥地上，濺起一小片灰塵。
最上面，是一件男式皮夾克?？钍胶芘f，深棕色，但皮質(zhì)看得出曾經(jīng)很好，只是現(xiàn)在像塊破抹布——肩膀處一道撕裂的長口子，邊緣翻卷著；后背大片干涸發(fā)黑、像是機油混合著污血的硬痂；袖口磨損得露出了線頭，前襟還有幾處明顯的灼燒痕跡，焦黑發(fā)硬。一股混合著皮革腐朽、機油、鐵銹和隱約汗味的復(fù)雜陳腐氣息撲面而來。
周墨用腳尖把那件破皮夾克往蘇晚跟前又踢了踢，皮子摩擦水泥地發(fā)出沙啞的聲響?！跋锤蓛?，改好?！彼曇舸旨c，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按你墻上那只爛鳥的德性改。改好了，換饅頭。改不好，或者弄壞了……”他頓了頓，鷹隼般的眼睛掃過蘇晚嘴邊干涸的顏料和潰爛的手臂，“你就把自己拆了，賠這皮子的錢?！?/p>
蘇晚趴在工作臺邊緣，胃里的灼燒感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虛脫和冰冷。她看著腳邊那堆散發(fā)著濃重陳腐氣味的破爛，尤其是那件破皮夾克。那撕裂的口子，那發(fā)黑發(fā)硬的污漬……她認(rèn)出來了。不是認(rèn)出款式，是認(rèn)出那股極其細(xì)微的、幾乎被其他味道掩蓋的冷冽木質(zhì)香——顧衍之書房里那種！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屈辱、恨意、連同胃里翻騰的顏料苦澀，瞬間擰成一股毒辣的火焰！這件衣服，是顧衍之的！是那個親手把她送進(jìn)地獄的男人的舊物！現(xiàn)在，像垃圾一樣被扔到她面前，讓她去“改”？像施舍乞丐一樣換幾個饅頭？！
一股強烈的、想要抓起旁邊銹刻刀把這破衣服捅爛撕碎的沖動，猛地沖上頭頂！她手指摳著冰冷的工作臺邊緣，指節(jié)泛白，身體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惡心而劇烈顫抖。
“怎么？嫌臟？”周墨捕捉到她瞬間的情緒爆發(fā)，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比你啃的顏料干凈！比你身上流的膿血干凈！比你蹲過的號子更干凈！”他猛地俯身，布滿老繭和油污的大手，一把揪住那件破皮夾克的后領(lǐng)，像拎起一塊破抹布，狠狠摔在蘇晚趴著的工作臺面上！
“啪！”皮子砸在沾滿顏料和灰塵的臺面上，震起一小片灰霧。
“看清楚！”周墨粗糙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戳在皮夾克肩膀那道猙獰的撕裂口上！“這口子！這污血！還有這兒！”他的手指又狠狠劃過后背那片干涸發(fā)黑的硬痂，最后戳在前襟一處焦黑的灼痕上！“都是‘好料子’！是你那只爛鳥該待的窩！”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砂輪摩擦著生鐵：“想飛？想涅槃？先把你骨頭縫里的膿，流進(jìn)這些‘好料子’的傷口里！用你的針，蘸著你那身爛血，把這堆垃圾縫成能看的玩意兒！做不到，就滾回垃圾堆去啃你的顏料管！別在這兒裝死狗！”
皮夾克粗糙帶著霉味的觸感緊貼著蘇晚的下巴。那道撕裂口子像一張嘲笑的嘴，里面翻卷的皮茬和深色的內(nèi)襯，仿佛還殘留著某個人的體溫和氣息。后背那片發(fā)黑發(fā)硬的污漬，像一塊丑陋的烙印。周墨的話，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釘子，狠狠釘進(jìn)她搖搖欲墜的尊嚴(yán)里！
屈辱的火焰和求生的本能，在胃里那團化學(xué)顏料的灼燒下，轟然碰撞、爆炸！燒盡了她最后一點猶豫和軟弱！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嘶吼從她喉嚨深處擠出！她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里再也沒有迷茫和虛脫，只剩下一種不顧一切的、近乎毀滅的狠戾！她一把抓起臺面上那件破皮夾克！動作太大，牽動左臂傷口，膿血瞬間洇透了臟污的繃帶，但她渾然不覺！
右手！那只還攥著帶血粗針的右手！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狠勁，狠狠將鋼針扎向皮夾克肩膀那道撕裂的口子邊緣！
噗嗤！
針尖穿透堅韌的舊皮革，發(fā)出沉悶的阻力聲！劇痛從掌心傳來——針尾再次狠狠硌進(jìn)她之前被壓破的傷口里！新鮮的溫?zé)嵫樗查g涌出，浸濕了針尾和她的指縫！
蘇晚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像瘋了一樣，用受傷流血的右手死死攥著針，左手不顧潰爛，狠狠按住皮夾克撕裂的邊緣！針尖蘸著自己掌心涌出的、溫?zé)嵴吵淼孽r血，粗暴地穿刺進(jìn)舊皮革的纖維里！一針！帶著對顧衍之刻骨的恨！再一針！帶著被沈清漪構(gòu)陷的滔天冤屈！又一針！帶著被至親吸髓敲骨的冰冷絕望！
粗糲的針線（她甚至不知道線是哪來的，或許是周墨丟下的）混合著她掌心的血和皮夾克上陳年的污垢，在撕裂的傷口上瘋狂地穿梭、打結(jié)、拉扯！針腳歪扭猙獰，像一條條趴在傷口上的黑色蜈蚣！她不是在修補，是在破壞！是在用自己的血，給這件象征屈辱的舊物烙上新的、更深的傷痕！每一針都帶著靈魂的尖叫！
昏黃搖曳的油燈下，蘇晚佝僂著身體，趴在堆滿垃圾的臺面上。右手緊握的鋼針在皮夾克上瘋狂穿刺，帶出血線。掌心的傷口在每一次用力下撕裂得更大，鮮血順著針桿和指縫滴落，在陳舊的深棕色皮革上洇開一小片一小片新鮮而刺目的暗紅，與那些干涸發(fā)黑的舊漬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周墨抱著胳膊，靠在那幅沾著餿水桶味的“涅槃”草圖旁的墻上。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死死盯著蘇晚流血的右手和那件正被瘋狂“縫補”的破舊皮夾克。他嘴角那點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
蘇晚感覺不到疼了。只有針線穿透皮革的滯澀感，和掌心溫?zé)嵫靼撫樀幕?。胃里顏料的灼燒感被一種更滾燙的東西取代——一種用血與恨點燃的、毀滅與重塑并存的瘋狂。針尖再次狠狠扎下！這一次，對準(zhǔn)了皮夾克前襟那片焦黑的灼痕中心！像要捅穿一個早已冰冷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