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的出現(xiàn),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波瀾暗涌的湖面。
病房里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林宏博看著門口那個氣場強大的年輕男人,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復(fù)雜的女兒,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傅承聿那句“我的傅太太”,說得自然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林晚的心跳因他這句話漏了一拍,但面上依舊維持著鎮(zhèn)定,低聲對父親說:“爸,您先休息,別多想,事情我會處理好的?!?/p>
她不想讓病中的父親再為這些齷齪事勞心費神。
傅承聿邁步走進(jìn)病房,目光在林宏博蒼白虛弱的臉上停留片刻,語氣比平時稍緩:“林董事長,身體要緊。外面的事,不必憂心。”
他的話簡短,卻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
林宏博疲憊地點了點頭,聲音沙?。骸坝袆诟悼偂M心?!?/p>
“分內(nèi)之事。”傅承聿淡淡道,視線轉(zhuǎn)向林晚,“聊完了嗎?聊完了我送你回去?!?/p>
他這話雖是詢問,但語氣里的不容拒絕顯而易見。他似乎一刻也不想讓她待在這個剛剛發(fā)生過沖突、讓她父親情緒激動的地方。
林晚看出父親的疲憊,也知道自己留下只會讓他更擔(dān)心,便點了點頭,細(xì)心地替父親掖好被角:“爸,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您。別擔(dān)心,一切都有我?!?/p>
林宏博看著女兒沉穩(wěn)堅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林晚這才起身,跟著傅承聿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氣氛再次變得沉默而微妙。
兩人并肩走向電梯,傅承聿沒有說話,林晚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感謝他及時出現(xiàn)?還是追問那個相框女孩的事?似乎都不合時宜。
電梯下行。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彼此清淺的呼吸聲。
傅承聿的目光落在電梯鏡面里映出的林晚身上,她微低著頭,側(cè)臉線條柔和卻帶著一絲倔強,眼底有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以后這種事,讓保鏢處理?;蛘?,直接告訴我。”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顯得格外低沉,“不必自己沖過來?!?/p>
林晚抬起頭,從鏡子里對上他的視線:“那是我爸?!?/p>
“所以更不應(yīng)該讓你單獨面對?!备党许驳恼Z氣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強勢,“林宏遠(yuǎn)現(xiàn)在就是條瘋狗,什么事都做得出來?!?/p>
想到二叔剛才那瘋狂怨毒的眼神,林晚心中一凜,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我知道了。”她沒有再爭辯。
她的順從讓傅承聿似乎有些意外,他側(cè)目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
電梯到達(dá)一樓。
走出醫(yī)院大門,晚風(fēng)帶著涼意吹來。傅承聿的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陳默恭敬地拉開車門。
坐進(jìn)車?yán)?,依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腦海里回放著父親蒼老疲憊的臉,二叔瘋狂的威脅,還有傅承聿那句“我的傅太太”……以及書房里那個冰冷的相框。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
車子沒有開回別墅,而是在一家安靜的私房菜館前停下。
“下車?!备党许猜氏却蜷_車門。
林晚愣了一下:“來這里做什么?”
“吃飯?!彼院喴赓W,已經(jīng)邁步朝里走去,“你晚上沒吃?!?/p>
林晚這才想起,自己急著去醫(yī)院,確實忘了吃晚飯。而他……竟然注意到了這種細(xì)節(jié)?
她心情復(fù)雜地跟了上去。
菜館環(huán)境清雅,包廂里只有他們兩人。傅承聿點了幾樣清淡的菜,似乎顧及到她可能沒什么胃口。
菜很快上齊,兩人沉默地吃著。
“那個項目,”傅承聿忽然開口,話題跳到了公事上,“城西的地,王興業(yè)那邊評估已經(jīng)完成,有幾家開發(fā)商提出了合作意向。資料明天陳默會拿給你。你看一下,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李總監(jiān)提?!?/p>
他這是在……教她如何真正地介入和掌控項目?
林晚放下筷子,看向他:“為什么?”
傅承聿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幫我?”林晚直視著他的眼睛,“因為那個賭約?還是因為……你覺得虧欠了那個‘死過一次’的我?”
她終于還是問出了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澀。
傅承聿深邃的眸光凝視著她,包廂里暖黃的燈光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卻讓他的眼神顯得更加難以捉摸。
他沉默了許久久,久到林晚以為他不會回答。
就在她準(zhǔn)備放棄,低下頭去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林晚,在我這里,沒有虧欠,只有責(zé)任。”
“你既然是傅太太一天,我護(hù)你一天,教你一天,便是我的責(zé)任?!?/p>
他的回答,冷靜,理智,甚至有些冷酷。將一切都?xì)w結(jié)于“責(zé)任”二字,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情感層面的糾葛。
仿佛昨晚書房那個失控的他,只是一個幻覺。
林晚的心,像是被細(xì)小的針尖輕輕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微小的刺痛和失落。
果然……是這樣。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明白了。謝謝傅總的……責(zé)任?!?/p>
她重新拿起筷子,埋頭吃飯,不再看他。
傅承聿看著她驟然疏冷下來的側(cè)臉,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眸色深沉如夜,最終,什么也沒再說。
這頓飯,在一種比之前更加沉悶的氣氛中結(jié)束。
回到別墅,兩人一前一后上樓,各自回房,如同兩個默契的陌生人。
夜深人靜。
林晚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父親擔(dān)憂的臉,二叔怨毒的眼神,傅承聿冷靜的“責(zé)任”二字,在她腦海中反復(fù)交錯。
她起身,想去客廳倒杯水喝。
經(jīng)過書房時,她發(fā)現(xiàn)門縫底下透出微弱的光線。
他還沒睡?
鬼使神差地,她放輕了腳步。
走近一些,她聽到里面?zhèn)鱽順O低的、壓抑的咳嗽聲,還有……模糊的、夢囈般的低語。
聲音太輕,聽不真切。
但其中一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詞,卻像冰錐一樣,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耳膜——
那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青禾……對不起……青禾……”】
那聲音里蘊含的痛苦和絕望,讓門外的林晚瞬間僵在原地,渾身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青禾……
就是照片上那個女孩的名字嗎?
原來他深夜不眠,獨自在書房里,緬懷著另一個女人。
原來他那所謂的“責(zé)任”背后,藏著的是對另一個女人深入骨髓的愧疚和傷痛。
一種冰冷的、徹骨的寒意,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林晚緩緩后退,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她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原來,從頭到尾,感動的,心亂的,試圖去靠近理解的,都只有她自己而已。
傅承聿的世界,早已被一個叫做“青禾”的名字,徹底填滿,再無他人的立足之地。
而她所謂的重生逆襲,在別人刻骨銘心的故事里,或許……終究只是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鬧劇。
一滴冰涼的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滑落,砸在地板上,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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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