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在深圳北站的候車廳里，第三次核對了手機上的地址——“青石板巷17號，
林記壽衣紙扎鋪”。屏幕亮著，映出他眼下的青黑，懷里揣著的居委會通知還帶著油墨味，
上面“林建國同志已故，遺產(chǎn)由孫子林小滿繼承”的字樣，像根細針，扎得他指尖發(fā)麻。
兩小時前，他還在寫字樓的格子間里跟甲方掰扯PPT的第18版修改意見，
咖啡涼了第三杯，鍵盤敲得手酸。手機突然震動，陌生的本地號碼，
接起來是個沙啞的老人聲：“是小滿吧？我是居委會的老劉，你爺爺……走了，走得挺安詳，
就留了間鋪子給你，你得來看看?！绷中M的爺爺林建國，是他十歲后就沒怎么見過的人。
只記得小時候回老家用，爺爺總坐在巷口的老槐樹下，手里攥著根竹尺，
面前擺著堆五顏六色的紙，剪剪粘粘就成了紙花、紙燈籠。
媽媽說爺爺開了家“不吉利”的鋪子，后來他去深圳讀書、工作，
爺孫倆的聯(lián)系就只剩每年春節(jié)的一條短信。高鐵緩緩駛出站臺，
窗外的高樓漸漸變成低矮的平房，林小滿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腦子里全是爺爺模糊的樣子——穿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袖口總沾著點金粉，
笑起來眼角的皺紋能夾進蚊子。他突然想起，
去年春節(jié)爺爺發(fā)短信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吃桃花粥”，他當時忙著趕項目，
只回了句“今年沒空”。下午三點，高鐵到站。林小滿打了輛出租車，報出“青石板巷”時，
司機愣了一下：“那巷子啊，老城區(qū)了，里面有家壽衣鋪，老板是不是姓林？”“是我爺爺。
”林小滿說。“哦，林老爺子啊，好人！”司機嘆了口氣，“前幾年我姥姥走，
我去他那兒買壽衣，他特意給挑了件軟和的，說老人家怕硌，還送了個紙扎的暖手寶，
沒收錢?！背鲎廛嚬者M一條窄巷，路面果然是青石板鋪的，坑坑洼洼，
車輪壓上去“咯噔”響。巷兩邊的房子都矮，墻皮剝落，
掛著些舊招牌——“老張修鞋”“王姨醬菜”，最里面那間，門楣上掛著塊發(fā)黑的木牌，
刻著“林記壽衣紙扎鋪”，字是暗紅色的，邊緣磨得發(fā)亮。林小滿付了錢，站在鋪子門口，
遲遲沒敢推門。門是紅漆的，掉了塊漆皮，露出里面的木頭，門環(huán)是兩個銅制的銅錢，
上面綠銹斑斑。門簾是墨色的棉麻布，垂在兩邊，風一吹，飄起個角，
一股淡淡的香灰味混著紙漿的味道飄出來，很熟悉，像小時候爺爺身上的味道。“小滿？
”巷口傳來個女聲，林小滿回頭，看到個穿花圍裙的阿姨，手里攥著根黃瓜，咬了半截，
嘴角還沾著醬，“我是王姨，你爺爺走前跟我念叨好幾回，說你要是來了，
先讓你看抽屜里的本子，別亂碰后面的門。”王姨就是司機說的醬菜鋪老板，
鋪子就在壽衣鋪右邊，玻璃柜里擺著十幾個玻璃罐，裝著豆瓣醬、腌黃瓜、泡辣椒，
香味直往鼻子里鉆。林小滿點點頭，說了聲“謝謝王姨”，伸手推開了壽衣鋪的門。
門“吱呀”一聲，像是很久沒開過。鋪子里沒開燈，光線暗，只有幾扇小窗透進點光，
照在柜臺和貨架上。左邊的貨架上，
疊得整整齊齊的壽衣從最上面的孩童款到最下面的老年款，顏色從粉、藍、紅到黑，
布料看起來都是軟乎乎的絲綢，領口、袖口都繡著簡單的花紋——粉色的繡小桃花，
藍色的繡竹葉，黑色的繡云紋。右邊的貨架上，是紙扎的家電和用品，
紙電視的屏幕上畫著山水圖，紙冰箱的門能打開，里面還“放”著紙做的蔬菜水果，
最角落的架子上，放著個半大的紙扎兔子，耳朵是白色的，尖上涂著亮晶晶的金粉，
眼睛是用黑紐扣做的，看起來有點憨。柜臺是老式的木柜，深褐色，上面擺著個舊算盤，
珠子是黑檀木的，旁邊放著個青花瓷瓶，插著幾支干枯的桃花枝。林小滿走到柜臺后，
拉開最下面的抽屜，里面鋪著塊藍布，布上放著個藍皮筆記本，
封面上用毛筆寫著“開店守則”，字是爺爺?shù)墓P跡，力透紙背，筆鋒很穩(wěn)。
他把筆記本拿出來，剛翻開第一頁，
就聽到柜臺后的太師椅“吱呀”響了一聲——那是把紅木的太師椅，椅墊是暗紅色的，
上面繡著個“?！弊?，剛才他進來時明明是空的，現(xiàn)在卻像是有人剛從上面站起來，
椅墊微微陷著。林小滿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手里的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
他回頭看了眼門簾，王姨還在巷口啃黃瓜，沒注意到鋪子里的動靜。他咽了口唾沫，
把筆記本攥緊，轉(zhuǎn)身走到太師椅旁，彎腰看了看——椅墊上沒什么異常，就是在角落，
沾著一根黑色的長發(fā)，大概有十幾厘米長，發(fā)質(zhì)很軟，像是女孩子的頭發(fā)。
“可能是以前客人掉的吧?！绷中M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直起身，翻開筆記本，
開始看爺爺寫的“開店守則”。
第一章：半夜十二點的紅繡鞋開店守則第一條：每天日落前把后門鎖死，
鑰匙藏在柜臺底下的青花瓷罐里，半夜十二點后，不管聽到誰敲門，都別開。
筆記本上的字是用鋼筆寫的，墨水有點褪色，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青花瓷罐，
跟柜臺上的那個一模一樣。林小滿抬頭看了眼窗外，太陽已經(jīng)西斜，
把巷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長，老槐樹的葉子飄下來，落在青石板上，被風吹得打旋。
他按照守則說的，在柜臺底下摸了摸，果然摸到個青花瓷罐——比柜臺上的小，也就拳頭大，
罐身畫著纏枝蓮，蓋子是白色的。他打開蓋子，里面是空的，只有一把黃銅鑰匙，
上面刻著個“林”字?！昂箝T鎖……后門在哪兒？”林小滿環(huán)顧了下鋪子，
看到柜臺后面的布簾——剛才他沒注意，那布簾后面好像還有空間。他走過去，
伸手撩開布簾，里面是個小房間，大概只有五六平米，沒窗戶，光線更暗。
房間中間擺著個小小的供桌，供桌上放著個牌位，上面寫著“囡囡之位”，字是燙金的，
旁邊放著個銅制的香爐，里面還有半截沒燃盡的香，冒著細細的煙，香灰堆得很高。
供桌下面，放著個木門，應該就是后門了。林小滿走過去，用鑰匙打開后門，
門外是個小院子，長滿了雜草，墻角堆著些紙扎的半成品——紙人的胳膊、紙馬的腿，
還有個沒做完的紙房子，窗戶上畫著格子。他看了眼天色，趕緊關上門，鎖好，
把鑰匙塞回青花瓷罐，放回柜臺底下。做完這些，他松了口氣，
覺得爺爺?shù)氖貏t有點小題大做——不就是間壽衣鋪嗎，還搞這么多規(guī)矩。
他搬了張折疊床放在柜臺旁邊，是爺爺留在鋪子里的，藍色的帆布，有點舊，但很干凈。
他把手機拿出來，連了鋪子里的WiFi（不知道爺爺什么時候裝的），開始刷短視頻，
刷到兩點多，眼皮越來越重，手機從手里滑下來，落在床上，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小滿突然被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吵醒。那聲音很輕，
像是用手指輕輕敲木門，節(jié)奏很勻，“篤、篤、篤”，停一下，又“篤、篤、篤”。
他瞬間清醒了，猛地坐起來，摸過手機一看——凌晨一點半。
鋪子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敲門聲還在繼續(xù)，從前面?zhèn)鱽怼懊媸蔷砗熼T，
他睡前已經(jīng)把卷簾門拉下來鎖死了，誰會在這個點敲門？“有人嗎？買件壽衣。
”門外的聲音細細軟軟的，像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說話帶著點鼻音，像是剛哭過。
林小滿的頭皮一下子就麻了。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卷簾門后，
透過卷簾門的縫隙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巷口的路燈透進來一點光，昏黃的，
照在青石板上，連個影子都沒有?！皼]人嗎？”小姑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點委屈，
“我明天就要用了呀，我要那件粉色的，帶小花的。
”林小滿的后背瞬間冒了冷汗——柜臺左邊的貨架上，確實有件粉色的兒童壽衣，
領口和袖口繡著小桃花，是爺爺上個月做的，他下午整理的時候還看到了。
這小姑娘怎么知道鋪子里有這件壽衣？他攥緊手機，手指都有點發(fā)白，
對著門外喊：“關門了，明天再來?！薄翱墒俏颐魈煺娴囊昧??！毙」媚锏穆曇舾土?，
像是要哭了，“我媽媽說，穿漂亮的壽衣，就能找到她了。”林小滿沒再說話。
他想起爺爺?shù)氖貏t第一條，“半夜十二點后，不管聽到誰敲門，都別開”。他靠在卷簾門上，
能感覺到門外的人沒走，那輕輕的敲門聲沒了，但能聽到很輕的腳步聲，在卷簾門外來回走，
鞋底蹭著青石板，“沙沙”的，像是拖著什么東西。過了大概十分鐘，腳步聲慢慢遠了，
“沙沙”聲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了。林小滿還不敢動，又等了十幾分鐘，確定外面沒聲音了，
才敢再次透過縫隙往外看。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風卷著落葉，在青石板上滾來滾去，
垃圾桶的蓋子被風吹得“哐當”響，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楚。他剛松了口氣，
目光突然頓住——卷簾門的縫隙下面，掉著一只紅色的繡鞋。那繡鞋很小，
也就三四歲孩子的腳碼，鞋面是紅色的綢緞，鞋尖繡著一朵白色的梅花，針腳細密，
連花瓣上的紋路都繡得清清楚楚。林小滿認得，這是爺爺做的紙扎鞋，
就放在右邊貨架的最下層，下午他還拿起來看過。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柜臺角上，
疼得他齜牙咧嘴，差點喊出聲。就在這時，
柜臺后的太師椅又“吱呀”響了一聲——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椅子上還是沒人，但椅墊上，
又多了一根黑色的長發(fā)，跟剛才看到的那根一模一樣，并排放在一起，像是特意留下來的。
林小滿再也不敢待了，他抓起手機和外套，連折疊床都沒來得及收，拉開卷簾門的鎖，
就往巷口跑。巷口的路燈亮著，王姨的醬菜鋪關著門，老張頭的修鞋攤也收了，
只有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巷子里跑，腳步聲“嗒嗒”響，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他跑到巷口，
攔了輛出租車，報了個附近的酒店名字，上車后還在發(fā)抖。司機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
問：“小伙子，怎么了？臉色這么白?！薄皼]……沒什么?！绷中M說，
他不敢說自己在壽衣鋪里遇到的事，怕被當成瘋子。那晚，林小滿在酒店里一夜沒睡，
盯著天花板，腦子里全是那個細細軟軟的聲音和那只紅色的繡鞋。天快亮的時候，
他才迷迷糊糊睡著，夢里看到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小姑娘，站在壽衣鋪的柜臺前，
手里拿著那件粉色的壽衣，回頭對他笑，眼睛很亮，像星星。
第二章：臭豆腐救了我一命第二天早上，林小滿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是王姨打來的。
“小滿啊，你昨晚咋跑了？折疊床還在鋪子里呢，我早上路過看到卷簾門開著，給你關上了。
”王姨的聲音在電話里很清楚，還帶著點嚼東西的聲音，“你是不是怕了？也是，
那鋪子晚上是有點怪?！绷中M揉了揉眼睛，坐起來，說：“王姨，我昨晚聽到有人敲門，
還看到一只紙扎的紅繡鞋……”“哦，那是囡囡吧?！蓖跻梯p描淡寫地說。“囡囡？
”林小滿愣了，“誰是囡囡？”“就是你爺爺供桌上那個牌位的主人啊。”王姨說，
“二十年前，咱們這巷子著過一場大火，就在你壽衣鋪后面那間房子，囡囡家就在那兒。
那天晚上刮大風，火著得特別快，囡囡的爸媽出去打工了，就她一個人在家，沒跑出來。
你爺爺當時就在鋪子里，想進去救她，沒來得及，后來就把她的牌位請回來，供在鋪子里，
說幫她找件合身的壽衣，好讓她安心走?！绷中M拿著手機，半天沒說話。
他想起供桌上的“囡囡之位”，想起那個細細軟軟的聲音，心里突然有點酸。
“你爺爺也是個苦人?！蓖跻虈@了口氣，“囡囡走了以后，他就沒再回過老家，
一直守著這鋪子，每天給囡囡供香，做壽衣，說要讓囡囡挑件最喜歡的。有時候半夜，
我起夜，能看到你爺爺鋪子里還亮著燈，他坐在太師椅上，跟囡囡說話，
說‘今天又做了件新的，你看看喜不喜歡’。”林小滿掛了電話，洗漱完，
又打了輛出租車去青石板巷。這次他沒那么怕了，心里多了點好奇和同情。他走進壽衣鋪，
折疊床還在柜臺旁邊，太師椅上的兩根長發(fā)還在，卷簾門縫隙下的紅繡鞋不見了，
應該是王姨幫他收起來了。他走到供桌前，給囡囡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看著裊裊的煙，
小聲說：“囡囡，對不起，昨晚我不該跑的?！毕銊側嫉揭话耄?/p>
他的肚子“咕?！苯辛恕蛲頉]吃晚飯，今早也沒吃。他拿起手機，打開外賣軟件，
想點個早餐，翻來翻去，看到個臭豆腐的店，備注說“臭到靈魂出竅，香到停不下來”，
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份，加辣加臭，還備注了“多放湯汁”。
外賣送得很快，二十分鐘就到了。外賣小哥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提著個白色的盒子，
遞給林小滿的時候皺了皺眉：“哥，你這壽衣鋪里吃臭豆腐，有點反差啊?！绷中M笑了笑，
接過盒子，放在柜臺上。打開盒子的瞬間，一股濃郁的臭味“噌”地一下冒出來，
直沖鼻腔——確實夠臭，比他在深圳吃的臭多了。他拿起一根，蘸了點湯汁，咬了一口，
外酥里嫩，辣得過癮，臭味里帶著股獨特的香，還挺好吃。他正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還是昨晚那個聲音，細細軟軟的，帶著點猶豫。
林小滿的動作頓住了，手里的臭豆腐還沒咽下去。他看了眼手機，下午四點，還沒到半夜，
囡囡怎么來了？“有人嗎？”囡囡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想再看看那件粉色的壽衣。
”林小滿咽了口唾沫，走到卷簾門后，透過縫隙往外看——這次他看到了，
巷子里站著個小小的身影，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頭發(fā)長長的，垂到肩膀，背對著他，
看不清臉?！拔摇疫€沒關門，你要進來嗎？”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句。
他覺得囡囡不像壞人，就是個想找件漂亮壽衣的小姑娘。門外的身影頓了一下，
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張很白的臉，眼睛很大，黑葡萄似的，
亮晶晶的，鼻子小小的，嘴唇是淡粉色的，看起來很可愛，一點都不嚇人?！翱梢詥?？
”囡囡問，聲音里帶著點期待。林小滿拉開卷簾門的鎖，把卷簾門往上推了點，
夠囡囡進來的高度。囡囡低著頭，慢慢走進來，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裙擺垂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