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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我有圣旨加持,那城里的士兵們平日又被朱祖亮剝削得只剩一副空殼,軍心渙散,根本沒有什么戰(zhàn)意可言。他們的裝備陳舊,訓(xùn)練松懈,早已失去了昔日軍人的風(fēng)采。因此,一旦城破了,他們也就完蛋了,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朱梓的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洞察力,仿佛早已預(yù)見了這場戰(zhàn)斗的結(jié)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精確到每一步棋的走向。

朱元璋聞言,原本略帶疲憊的眸子驟然間亮了起來,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澳阏f你弄出了新式火藥,這咱相信?!彼穆曇衾锍錆M了難以置信的驚喜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实郾菹挛⑽⑻缴?,目光灼灼地盯著朱梓,仿佛要從他身上看出這神秘火藥的秘密。

“因為以前咱攻城最快的大城,應(yīng)該是集慶。那是一場何等艱難的戰(zhàn)役?。 敝煸胺路鹣萑肓嘶貞?,眼神中閃過一絲往昔的艱辛,“我三路大軍,數(shù)十萬精兵悍將,浩浩蕩蕩地進(jìn)發(fā),同時對集慶城展開圍攻。彼時,守城的軍隊不足一萬,實力懸殊到了極致,按理說,那座城池應(yīng)該在頃刻間土崩瓦解。然而,即便如此,我們卻也足足用了十日,整整十個日夜的血戰(zhàn)與消耗,才最終攻破了那座看似不堪一擊的城池?!彼D了頓,語氣轉(zhuǎn)向了驚嘆,“而你,小子,你僅僅用了幾個小時,短短半日不到的時間,就輕而易舉地打了進(jìn)去。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你所率領(lǐng)的,還只是一群臨時招募、缺乏訓(xùn)練的烏合之眾!”朱元璋越說越是激動,最后猛地一拍桌子,聲音激昂,“除了你有更厲害的火炮這個解釋以外,我看,這世上再沒有別的解釋能夠說通了!”

朱元璋的眼神越發(fā)熾熱,就像看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寶藏?!巴拮影?,你啥時候帶咱去看看你那個新式火炮啊?”他的語氣中帶著一股不加掩飾的渴望,仿佛一個孩子看見了夢寐以求的玩具。他甚至搓了搓手,表現(xiàn)出了少有的急切。

朱梓看著眼前這位威嚴(yán)卻又透著幾分孩子氣的老爺子,腦海中不合時宜地閃回起之前他偷偷摸摸“借”走自己《農(nóng)政全書》的畫面。那種被占便宜的感覺讓他心里有些不爽,但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夾起一塊肉,笑呵呵地遞到朱元璋面前,敷衍道:“吃菜,吃菜?!?/p>

朱元璋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眼就看穿了朱梓那敷衍的態(tài)度。他心中明白,這小子是擺明了不給點好處,是絕不可能把那“吞金獸”般的火炮弄到手了。他沉吟片刻,語氣一轉(zhuǎn),帶著幾分帝王家的豪氣與商人般的精打細(xì)算:“咱買?!彼匾饧又亓恕百I”字,以此表明自己的誠意。“你說,要是把你這火炮往長城那邊這么一架,那些元軍還不都得被炸死嗎?!”朱元璋越想越興奮,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元軍在火炮轟鳴下抱頭鼠竄的狼狽景象,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容?!澳憔驼f,你這火炮和新式火藥,到底怎么賣吧?”他眼神期待地望著朱梓,仿佛朱梓即將揭曉的是天下至寶的秘辛。

朱梓思考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對啊,這種超越時代的黃火藥,你大明朝廷根本沒有能力自行制造。一旦你嘗到了它的甜頭,感受到了它無與倫比的威力,并且用得得心應(yīng)手,那么為了維持這種優(yōu)勢,為了繼續(xù)擴(kuò)充軍力,你肯定別無選擇,只能持續(xù)不斷地向我購買。這根本就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而且是壟斷性質(zhì)的買賣。

朱梓在心里盤算了一下成本和利潤,最終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個數(shù)字:“一斤火藥,一百兩?!?/p>

“什么?!”朱元璋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搶錢呢你?!這簡直是明搶!”他拍案而起,胡子都?xì)獾寐N了起來,“大明的火藥,尋常所用的黑火藥,一斤才只需要二十兩!你這小子,竟然憑空加了五倍的價錢!”他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臉上青筋暴起,顯然被這個天文數(shù)字激怒到了極點。

然而,朱梓卻顯得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淡。他只是不疾不徐地回望著暴怒的朱元璋,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朱元璋的怒火根本無法觸及他分毫。他輕描淡寫地反駁道:“那我這新火藥一斤,頂你那黑火藥幾十斤的威力。老爺子,你算算,這筆賬怎么算都不虧?!彼D了頓,語氣忽然變得玩味起來,帶著一絲故意激怒的挑釁,“你要這么說,我還覺得我賣便宜了呢。依我看,我非但不能降價,還得再加價!”朱梓說著,還煞有其事地舉起了另一只手,作勢要再次加價。

朱元璋看著朱梓那副“獅子大開口”的模樣,氣得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他咬牙切齒地低吼道:“你這個狗官!”身為一國之君,統(tǒng)御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如今,他堂堂大明皇帝要用個火藥,竟然還要仰仗這個臭小子高價購買,這簡直是奇恥大辱!這種最樸素的“天下都是我的,我的東西憑什么要買”的帝王邏輯,在此刻被朱梓徹底打破。朱元璋強壓著心頭的怒火,用手指著朱梓,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朱梓啊,朱梓,你這心……你的心當(dāng)真是掉進(jìn)錢眼里去了!”他氣極反笑,眼中滿是失望與斥責(zé),仿佛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逆子。

朱元璋怒目圓睜地瞪著朱梓,然后猛地伸出手,想要像小時候那樣,去摸一摸朱梓的腦袋,行使他作為父親的絕對權(quán)威和懲戒。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及朱梓發(fā)頂?shù)哪且粍x那,朱梓猛地抬起手,精準(zhǔn)而迅速地?fù)踝×酥煸吧爝^來的手,動作中帶著一種本能的抗拒。他皺著眉頭,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不耐煩:“老爺子,我說了多少次了,別摸我的頭!我都多大了?這都快成人了,您還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嗎?”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明顯的警告,讓朱元璋那強行表現(xiàn)出來的父愛無從下手。

朱元璋被他這一擋,臉上的怒色更甚。他收回手,指著朱梓,聲音里充滿了痛心疾首的質(zhì)問:“這大明,是朱家的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憑什么要你為大明奉獻(xiàn)一點點東西,你就推三阻四,百般不愿?!”他的聲音幾乎是咆哮出來的,帶著一股被冒犯的帝王威嚴(yán)和身為父親的強烈不滿。他想起之前的種種,越說越是火大,“上次那什么新式農(nóng)具是這樣,這次這保家衛(wèi)國,對付元虜?shù)幕鹚?,竟然還是這樣!你這小子到底有沒有一點家國情懷?!”

他喘了口氣,繼續(xù)斥責(zé)道:“要不是你的父皇,要不是咱朱家,你小子能有今日這般逍遙快活,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過?!你這小子怎么能如此不知感恩圖報,不思報答君恩,整日里就這樣放浪形骸,玩世不恭!”朱元璋恨鐵不成鋼地盯著朱梓,恨不得將他敲醒。

朱梓聞言,卻只是深深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帶著幾分自嘲與無奈。他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得有些涼薄:“得了吧,老爺子。您要真說我父皇重視我,愛護(hù)我,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他要是真的重視我,就不會給我取這個‘梓’字作為名字了?!?/p>

他頓了頓,眼神中帶著一絲諷刺,繼續(xù)解釋道:“‘梓’是什么意思?在古籍里,‘梓’多指梓樹,引申為木匠、木工的意思,或是雕版刻印的工匠。您說,這個世界上,哪里有皇帝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寄予的期望就僅僅是做一個木匠的呢?這不就是擺明了讓我做一個無足輕重,只知道雕蟲小技的閑散皇子,不必參與政事,也不必有太大作為嗎?”朱梓的語氣中充滿了被輕視的怨懟。

朱元璋聞言,頓時被朱梓這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他“這……這……”了半天,才有些牽強地為自己辯解道:“這……這……朱梓……朱子,你看這其實就是一個諧音啊!”他急中生智,絞盡腦汁地開始為這個草率的賜名尋找“深意”,“‘梓’與‘子’音近,意味著皇帝對你有極高的期許,希望你能學(xué)得如夫子一般,學(xué)富五車,德高望重,猶言孔丘未能達(dá)到的境界。這分明是對你有殷切的期望,希望你能成為一代圣人,成為國家棟梁的希望啊!”朱元璋越說越是投入,到最后,他竟然連自己都相信了這番牽強附會的解釋,仿佛當(dāng)初給兒子賜名時,真的深思熟慮到了這一層。他甚至繼續(xù)引申,想要徹底打消朱梓心中的芥蒂,“況且,‘梓’還有別的意思,梓樹長得高大挺拔,木材堅韌,所以皇帝是希望你從小就能健壯成長,體魄強健。你看你現(xiàn)在這身子板,都能把那沉重的銅鼎給舉起來了!這多虧了皇帝當(dāng)年給你取得好名字?。 敝煸罢f得眉飛色舞,似乎真的相信了這番胡言亂語。

朱梓用一種極度懷疑的眼神盯著朱元璋,那眼神仿佛在說:您老人家還能再編得離譜一點嗎?

大概是被朱梓那探究而懷疑的目光盯久了,朱元璋也感到了一絲不自在。他心虛地咳嗽了幾聲,有些尷尬地承認(rèn)道:“咳咳……咱承認(rèn),這個……你這名字,是稍微有點草率了。”他難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但隨即又強行挽尊,語氣一轉(zhuǎn),帶著幾分寬慰與引導(dǎo),“但是,娃子啊,這次你魯莽地攻破了廣州府,皇帝非但沒有怪罪你,反而還把你廣州城封給你了。這可是天大的恩典!這分明說明了,皇帝現(xiàn)在對你是非常重視的,而且是信任有加!”朱元璋試圖用眼前的“恩典”來沖淡朱梓心中對皇帝的不滿。

然而,朱梓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與冷漠?!澳悴欢?,老爺子。我之所以敢去殺朱祖亮,根本不是因為什么狗屁重視,而是因為皇帝本來就在今年下半年,無論如何都要殺他。我只不過是先下手為強,提前替皇帝做了這件事情,恰好應(yīng)了皇帝的心思罷了?!敝扈鞯穆曇羝届o得可怕,仿佛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尋常之事。

“而且,我這一動手,還讓大家都以為皇帝陛下料事如神,擁有神鬼莫測的先見之明,仿佛是神兵天降,及時出手,增添了皇帝無上的威嚴(yán)與神武。他若是懲罰我,那折損的可是他自己的面子,是他的英明。而他若是獎勵我,那他既得了除奸去惡的美名,又得了料事如神的里子,面子里子他都占全了。這就是皇帝,他非但不懲罰我,反而還會給我好處的原因?!敝扈鞯恼Z氣中充滿了對帝王權(quán)術(shù)的透徹理解,帶著一絲冷冷的嘲諷。

朱梓冷笑起來,那笑容里是濃得化不開的譏誚?!澳氵€真以為他真的重視我?寵愛我?老爺子啊,你還是太年輕了,太天真了。這世間的人心,尤其是帝王之心,往往深不可測,如同地獄一般陰暗復(fù)雜,遠(yuǎn)比你想象的要詭譎難測?!?/p>

朱元璋聽著朱梓這番近乎看穿一切的話,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他的心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所以,還是你比咱自己,更懂咱?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絲荒謬,又一絲莫名的委屈。

雖然朱梓說的這番話,確實是剖析了皇室權(quán)力斗爭的一部分殘酷事實,但是朱元璋心里還是感到一陣陣的憋屈。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深邃、對世事洞若觀火的孫子,不禁在心底輕嘆:娃子啊,你就這么不待見你的君父?對你那當(dāng)皇帝的老子,就這般冷漠嗎?

朱元璋的語氣放緩了許多,試圖從親情入手,拉近與朱梓的距離?!澳惝吘故腔蕦m內(nèi)的皇子,是金枝玉葉。就算他再怎么不待見你,再怎么不重視你,也總歸不會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會讓你過得太過艱難吧?”他試圖用這種看似體恤的話語,來掩蓋心中對朱梓洞悉一切的忌憚。

“哼,內(nèi)務(wù)府一貫欺軟怕硬?!敝扈魈鹧?,直視著朱元璋的眼睛,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嘲諷與苦澀,“你別把這皇宮想得多好,老爺子。這里可不是什么天上人間,這里……這里還是人間,充滿了腌臜與齷齪。那些掌管內(nèi)務(wù)的太監(jiān)宮女,想要撈取一些外快,就會巧立各種名目,無所不用其極地來克扣我們的用度。我記得,我以前冬天的時候,內(nèi)務(wù)府連一塊炭火都不給我送,我只能靠著單薄的棉被,蜷縮在冰冷的宮室里熬過寒夜。那種刺骨的冷,您是不會懂的。”朱梓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其中蘊含的,卻是深入骨髓的寒涼與怨憤。

朱元璋聞言,心頭猛地一顫,臉上浮現(xiàn)出深深的心疼與自責(zé)。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朱梓那有些瘦削的手掌,觸手冰涼,仿佛還能感受到當(dāng)年的寒意。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起,聲音沙啞地保證道:“以后……以后不會了。咱保證,絕不會再讓你受這種委屈!”他的眼中閃爍著愧疚的光芒,一個皇帝,竟然讓自己的皇子受凍挨餓,這簡直是他執(zhí)政生涯中最大的污點。

朱元璋緊緊握著朱梓的手,眼神復(fù)雜地盯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就是你不愿意把新火藥交給大明,交給天子的真正原因嗎?你是在報復(fù)他們嗎?”

“不?!敝扈鲹u頭,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察的無奈,“老爺子,您誤會了。我真的只是……只是想要多賺錢而已。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門有利可圖的生意?!彼D了頓,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層次的道理,“而且,我覺得如果我不把火藥賣給大明,而是直接白白送給大明,那才是對大明最大的禍害?!?/p>

朱元璋聞言,眉頭緊鎖,眼神中充滿了不解。他松開朱梓的手,疑惑地問道:“你直接把火藥送給大明,不要錢,那為什么就會在害大明呢?這明明是白白得來的好處啊,怎么反而成了禍害?這道理咱可想不通。”在他的傳統(tǒng)觀念里,白來的東西自然是占了便宜,何來禍害一說?

朱梓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對朱元璋這種樸素經(jīng)濟(jì)觀念的無奈。這就是沒有現(xiàn)代經(jīng)濟(jì)學(xué)思維的壞處,他心想。從最樸素的觀點來看,能夠白白地購買或者獲得一件東西,似乎是賺到了大便宜,是天大的好事。然而,從國家層面的宏觀角度來看,這種“白拿”的行為,實則是在透支未來的發(fā)展,最終必然導(dǎo)致巨大的虧損。

朱梓耐心地對朱元璋解釋道:“老爺子,您還記得魯國國相公儀休說過的那句話嗎?‘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囊馑季褪钦f,執(zhí)政者和國家,都不能與普通的百姓爭奪利益,擁有大權(quán)的人,不應(yīng)該去謀求小利?!?/p>

朱元璋不屑地撇了撇嘴,臉上帶著一絲根深蒂固的偏見與不以為然。“娃子,咱還以為你要說什么呢,這都是腐儒之言!”他揮了揮手,仿佛在驅(qū)趕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蒼蠅,“什么叫國不能與民爭利?難道國家貧弱,民生凋敝,而人民卻富裕安樂,人民就真的能生活得好嗎?兩宋時期,民間確實在某些方面顯得富裕,商品經(jīng)濟(jì)繁榮,可最后還不是陷入了民不聊生,國土淪喪的境地嗎?”他舉出宋朝的例子,以此來反駁朱梓的觀點。

朱梓卻再次搖了搖頭,制止了朱元璋急于表達(dá)的欲望?!袄蠣斪?,您不要急于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先聽我說完?!彼Z氣沉穩(wěn),不容置疑。

“為什么說國不能與民爭利呢?您看,比如說,我現(xiàn)在把這種具有打敗性威力的新式火藥,免費、持續(xù)不斷地提供給大明朝廷的神機營。表面上來看,大明似乎是白白地得到了巨大的好處,軍力大增,成本大減,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對吧?”朱梓提出了一個反問,眼神銳利地盯著朱元璋。

“但實際上呢?”朱梓沒有等待朱元璋回答,便自顧自地繼續(xù)分析道:“因為我持續(xù)不斷地在白白供給大明,沒有任何利潤可言,甚至還要付出成本。那么,作為一個商人,我會做什么呢?我必然會放棄這個火藥的生意,因為無利可圖。我會將我的精力、財力、人力,全部轉(zhuǎn)移到其他有利可圖的行業(yè)中去?!?/p>

“于是,結(jié)果就是,大明朝廷的神機營,既然能夠白白地獲得如此先進(jìn)的火藥,就會懈怠下來,再也沒有人會認(rèn)真去研究更新式的火藥,去改進(jìn)更強大的武器了。因為即便有人投入巨資,耗費心血,辛辛苦苦搞出來了更先進(jìn)的新式武器,也只會被朝廷白白地征收過去,不給任何回報。長此以往,誰還會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創(chuàng)新就會停滯,進(jìn)步就會成為空談!”

朱梓的語氣漸漸變得嚴(yán)肅起來:“同樣的道理,如果國家毫無節(jié)制地與百姓爭搶利潤,憑借其無限的權(quán)力強行介入市場,甚至隨意掠奪民間的財富,那么這就會徹底破壞原本良性運行的市場機制,破壞那些正在蓬勃發(fā)展的工商業(yè)基礎(chǔ)。國家或許在短時間內(nèi)能夠拿到許多錢,表面上看起來國庫充盈,財力雄厚。但是,那些被破壞的市場和工商業(yè),卻需要用十倍、百倍的代價,甚至根本無法彌補的巨大損失,才能重新建立起來,才能恢復(fù)生機。甚至在很多情況下,一旦市場被權(quán)力徹底扭曲,就再也無法恢復(fù)其內(nèi)在的活力?!?/p>

朱梓看著朱元璋,語氣沉重地總結(jié)道:“您說,到頭來,這國家到底是虧了錢呢,還是賺到了錢呢?”

朱元璋臉上的不屑神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考。他微微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仿佛在權(quán)衡著朱梓話語中的每一個字。這番道理,是他從未聽過的,卻又隱隱覺得振聾發(fā)聵,字字珠璣。

最終,他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一字一句地吐出幾個字,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頓悟:“短時間內(nèi)來看,是賺到了錢。但長時間來看,這……這是虧了錢,虧大發(fā)了?!?/p>

朱梓點了點頭,對朱元璋的理解表示肯定,然后繼續(xù)深入闡述道:“不僅如此,老爺子,這種‘白拿’的行為,這不僅是一種短視的策略,更是一種會極大地傷害國家信用的策略?!?/p>

“試想一下,假如國家要打仗,國庫里沒錢了,我們作為朝廷,就必須增加稅收,或者向民間借貸,發(fā)行國債來籌集軍費。但是,如果國家經(jīng)常這樣不給錢地強行征收民間的物資和產(chǎn)業(yè),或者隨意掠奪百姓的財富,那么百姓就會對朝廷失去信任。他們會認(rèn)為朝廷是言而無信,毫無章法的。到了真正需要用錢的時候,朝廷就再也借不到錢了,即便借到,也必然是高出數(shù)倍的利息?!?/p>

朱梓舉了一個朱元璋無法理解,卻又真實存在的例子:“就如同滿清末年的時候,與日本打了一場甲午戰(zhàn)爭。當(dāng)時滿清對民間放了5%利潤的國債,試圖從民間籌集軍費。結(jié)果呢?根本無人敢把錢借給朝廷。因為百姓對朝廷的信用早已蕩然無存。同樣,大明末期,崇禎皇帝為什么收不上來錢?除了吏治腐敗,層層盤剝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朝廷在長期的權(quán)力濫用中,早已毫無信用可言,民心盡失。百姓寧愿把錢埋在地下,也不愿交給朝廷?!?/p>

朱梓直視著朱元璋的眼睛,語氣堅定而有力:“老爺子,這天下的確都是您朱家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如果您隨意地掠奪民眾的財富,毫無章法地壓榨百姓的生計,那么這天下,也會很快就不再是您朱家的了?!?/p>

“朝廷要取信于民,就必須建立起嚴(yán)格的規(guī)章制度,明確的法律邊界。朝廷想要民間什么東西,都應(yīng)該是明碼標(biāo)價,用公平合理的錢去購買,而不是憑借一紙空文,一句話就直接征收過去。這種看似占便宜的行為,傷害的反而是大明自己,是動搖國本的愚蠢行徑!”

朱元璋低著頭,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細(xì)致思考。他慢慢地點著頭,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嘴里喃喃自語道:“大賢秉高鑒,公燭無私光?!边@句贊語,是他對朱梓這番見解的最高肯定。“娃子,你說的對。這……這是天下,而不是咱朱家一族的私產(chǎn)。家里的東西可以隨便拿,可以隨意支配,可這天下的東西,是要花錢去買的,要講規(guī)矩的,絕不能隨手就去拿!”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決斷。

“好!既然如此,咱就用一百兩一斤的價格,收購你這火藥!”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一股帝王一言九鼎的霸氣。

朱梓聞言,卻微微挑眉,臉上帶著一絲疑惑地看向朱元璋。“您能做主?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那您要購買多少斤火藥?”他有些不確定朱元璋這話是代表皇帝本人的旨意,還是僅僅是他個人的意愿。

朱元璋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跋葋砦迨锇??!彼Z氣中帶著一絲謹(jǐn)慎。

五十斤火藥,那就是足足五千兩銀子,這對于朝廷來說,也不是一筆小錢。朱梓聽了,眉毛挑得更高了些?!袄蠣斪影?,神機營的人那么多,區(qū)區(qū)五十斤火藥,您確定管用嗎?這數(shù)量怕是連一次像樣的大戰(zhàn)都支撐不下來吧?”

朱元璋端起酒杯,輕啜一口,眼神中帶著一絲狡黠?!跋荣I來五十斤看看作用。要是真的像你說的那么有用,那么物超所值,咱再大規(guī)模地購買?!彼D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身為皇帝的無奈與精打細(xì)算,“大明一年的稅收,總共也就兩千多萬兩。這每一分錢,咱都得花在刀刃上,該節(jié)省銀子的地方,咱還就得節(jié)省下來。不能大手大腳。”

他隨即又嘆了口氣,語氣中充滿了對當(dāng)前困境的無奈?!鞍?,可惜你上次說的土地兼并和紙幣經(jīng)濟(jì)改革的事情,一直解決不下來。那些個朝臣,簡直是尸位素餐!”他重重地放下酒杯,發(fā)出了一聲悶響,“即使咱重組了內(nèi)閣,將那些老頑固們的銳氣都給滅了,可他們倒好,竟然搞出了請病假的把戲,今日請個假,明日又請個假,簡直是把朝堂當(dāng)成了兒戲!”

朱元璋越說越是生氣,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恨意:“咱本來是想要直接告訴他們,要是再敢請病假,以后就別來上朝了,統(tǒng)統(tǒng)給咱滾回家去!但是,一想到土地兼并這天下第一大難題還沒有解決,離不開他們這些看似‘有經(jīng)驗’的老臣,咱就只好暫且忍著這口惡氣,暫時放他們一馬?!彼似鹁票伙嫸M,仿佛要借酒澆愁,“你提出來的問題是好問題,是真真正正困擾大明的痼疾,但是……奈何沒人愿意去解決啊,也沒人能真正解決!”

朱梓聽著朱元璋的抱怨,心中卻早有定數(shù)。他平靜地說道:“其實歷朝歷代,不乏有遠(yuǎn)見卓識之士認(rèn)識到了土地兼并對國家稅收和民生社稷的巨大禍害。”

他繼續(xù)解釋道:“所以,除了兩宋時期,民間相對寬松,允許土地兼并以外,其他大部分時期,朝廷都明文規(guī)定,禁止土地自由買賣,限制土地的兼并。甚至為此頒布了各種嚴(yán)厲的禁令,試圖從根源上杜絕土地流向少數(shù)人手中。但即便如此,即便有律法嚴(yán)禁,那些朝代到了后期,最終還是發(fā)生了極其嚴(yán)重的土地兼并現(xiàn)象,愈演愈烈,直到動搖國本?!?/p>

朱元璋聞言,詫異地瞪圓了眼睛,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什么?!劉三吾那個老頭子,前些日子還建議咱,下一道圣旨,頒布一道禁止把土地當(dāng)做貨物流通買賣的命令,也就是所謂的‘禁土令’!可……可原來,即使是禁止市面上流通購買土地,最終還是會發(fā)生土地兼并嗎?”他感到自己的認(rèn)知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這豈不是意味著他費盡心力想要推行的政策,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p>

朱梓夾起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蝦,放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品嘗,仿佛在思考著什么深奧的道理。他咀嚼了幾下,然后慢悠悠地說道:“老爺子,您還記得您殺了那么多貪官污吏,您覺得那些貪官真的消失了嗎?他們徹底絕跡了嗎?”他拋出了一個反問,眼神中帶著一絲玩味。

“還不是會有周德興和朱祖亮這樣的人,前赴后繼,層出不窮地出現(xiàn)嗎?這說明了什么?”朱梓放下筷子,看著朱元璋,語氣加重了幾分,“這說明,僅僅依靠武力,依靠嚴(yán)酷的刑罰,想要強行讓所有人遵守規(guī)則,是根本不可能的,那是與人性作對,注定失敗。人性中的貪婪與逐利,是無法用簡單的律法來禁絕的?!?/p>

朱梓繼續(xù)解釋道:“歷朝歷代,即使朝廷明令禁止土地交易,那些財大氣粗、權(quán)勢滔天的土地主,依然能夠找到各種隱蔽的方法,用另類的名目來兼并和收購田地。比如假意收養(yǎng)義子義女,或者通過高利貸等手段,讓小農(nóng)破產(chǎn),最終被迫依附于他們,土地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他們手中?!?/p>

朱元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神恨恨地看向朱梓。這個小子,嘴上說著“貪官”,可他自己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貪官”嗎?!而且還是個比尋常貪官更狠辣,更精明的貪官!他心里暗罵,但又不得不承認(rèn)朱梓這番話的道理。

朱元璋壓下心頭的不滿,語氣沉重地說道:“原來如此。你說得對,想要僅僅依靠朝廷一己之力,自上而下地強行限制,讓民間百姓不得購買土地,這的確不太可能?!彼妓髦扈鞯脑?,眼神中充滿了無奈,“即使這個政策能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揮一點作用,也絕對很難永遠(yuǎn)地維持下去,最終還是會被各種手段規(guī)避?!?/p>

“看來,所謂的‘限土令’,根本無法從根本上預(yù)防土地兼并??!”朱元璋長嘆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對現(xiàn)實的絕望。

朱梓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了然?!跋尥亮钊羰钦婺苡杏?,漢唐末期就不會民怨沸騰,最終走向衰亡了?!彼赋?,歷史早已給出了答案。

“其實,我將大土地主分為兩類?!敝扈鏖_始詳細(xì)闡述他的分類法,“一類呢,是普通的土地主,他們憑借勤勞善耕,精打細(xì)算,通過正常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經(jīng)營,積累財富,然后購買其他小農(nóng)因為各種原因無法經(jīng)營下去的土地,逐步發(fā)家致富。這類人,雖然也在兼并土地,但他們客觀上還是有一定的社會作用的。他們可以組織農(nóng)民進(jìn)行規(guī)?;a(chǎn),更好地利用土地資源,提高糧食產(chǎn)量,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增強抵御自然災(zāi)害風(fēng)險的能力,為社會提供穩(wěn)定的糧食供給?!?/p>

“而第二類,就是官僚地主。”朱梓說到這里,語氣變得冰冷而充滿了厭惡,“這類人,他們憑借手中掌握的權(quán)力,通過白拿、強占,或者是強行低價購買等非法或半合法的手段獲取土地。他們不事生產(chǎn),只知盤剝,對國家而言,就是毫無用處,只知吸血的蛀蟲!”朱梓的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他低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沉重與諷刺:“可往往是這一類人,恰恰占據(jù)了土地的絕大多數(shù),而且,他們恰恰也占據(jù)了朝堂,掌握著國家的權(quán)力?!?/p>

朱元璋聽到“蛀蟲”二字,氣得臉色通紅,猛地拍打桌子,發(fā)出“啪”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碗筷都跳了起來?!斑@些貪官污吏!咱就算殺不盡,也要見到一個殺一個!絕不能讓他們繼續(xù)禍害大明!”他怒吼道,眼中殺意畢現(xiàn)。

朱元璋說著,眼神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朱梓,仿佛在說:小子,你就是咱口中說的那些“蛀蟲”之一。

然而,朱梓卻搖了搖頭,直接否認(rèn)了朱元璋的判斷?!澳沐e了,老爺子。你以為第二類地主里,占據(jù)最多數(shù)的是貪官嗎?那不是。真正占據(jù)大頭的,是皇室宗親!”

朱元璋詫異地看向他,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這番話,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現(xiàn)在當(dāng)今皇帝陛下只有二十幾個兒子,所以還看不出來這股潛在的巨大威脅。”朱梓語氣平靜,卻字字誅心,“但如果這二十幾個兒子,又每個人各自生二十幾個兒子呢?那將會是數(shù)百個郡王。再過幾代,那這數(shù)百個郡王,再每人生二十幾個呢?那可就是數(shù)千個郡王,甚至是上萬個郡王!”

朱梓攤開雙手,語氣沉重地說道:“國家或許能在表面上供養(yǎng)得起這么多皇室宗親的歲祿。但是,這些郡王,他們都是皇室宗親,擁有特權(quán),享受著國家的供養(yǎng),卻又沒有任何實際的職責(zé)。他們肯定不會安分守己,整日無所事事。他們也必然會憑借著自身的特權(quán)和血脈,強搶強買,大肆兼并土地,擴(kuò)充自己的莊園!”

他舉出了歷史中即將發(fā)生的事實:“實際上,到了大明末期,那些辛勤耕作的農(nóng)民們,竟然只占據(jù)了全國耕地的10%!而各個朱氏子弟,那些皇室宗親,卻憑借特權(quán),占據(jù)了高達(dá)60%以上的耕地!這是一個何等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

朱梓引用了一首《中州雜俎》中的詩句,為自己的論斷佐證:“‘中州地半入藩府?!幽线@片富饒的中原大地,一半的土地都落入了藩王手中?!┯喾疾萃鯇O路,不入朱門帝子家?!切┌傩?,那些尋常的農(nóng)人,只剩下路邊零星的荒草地可耕種,卻無法進(jìn)入那些皇室宗親的富麗朱門!”

他最后點明:“就如同明末的時候,河南一半的耕地,竟然就掌握在明末周王朱橚的手中??梢?,大明土地兼并最大的源頭和罪魁禍?zhǔn)祝∏【褪腔适易约焊愠鰜淼?!?/p>

朱元璋聽得憤怒不已,他這輩子費盡心血,就是想為自己的子孫后代,為朱家江山,打下萬世基業(yè),讓他們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天下供養(yǎng)??芍扈魅缃駞s突然告訴他,這天下最大的蛀蟲,最貪婪無度,最禍害百姓的,竟然就是他自己的皇室子弟!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大的諷刺和打擊。

朱元璋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警告和不悅?!爸灰切┴澒俨粫満Π傩站托辛?。你小子,不要危言聳聽,在這里胡說八道!”他試圖否認(rèn)朱梓的論斷,因為它觸及了他內(nèi)心最不愿意面對的真相?!霸僬f,你自己不就是皇室宗親嗎?你何苦要這么說自己的家族,這么貶低自己的血脈!”

朱梓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澳鷨栁遥绾谓鉀Q土地兼并這個痼疾。如果我不針對土地兼并的最大源頭和最主要部分進(jìn)行分析,難道還要幫您分析,怎么從那些已經(jīng)被榨干的小農(nóng)民手里,去弄那一點點可憐的錢嗎?那不是舍本逐末,緣木求魚嗎?”

朱梓語氣堅定地說道:“無論是貪官,還是皇室子弟,他們兼并土地,往往依賴的都是沒有限制的權(quán)力。這種憑借權(quán)力,肆無忌憚地兼并土地的方式,對社會的破壞性最大,禍害也最深重,因為它破壞的是規(guī)則與秩序,是民心與信任?!?/p>

“而那些通過商業(yè)手段,憑借自身經(jīng)營能力去兼并土地的普通土地主,我覺得在前期甚至可以放任不管,給他們一定的空間和機會。解決這類地主的方法,我有很多,而且是良性的手段?!?/p>

“但是那種依靠權(quán)力去兼并土地的,老爺子,您要明白,再好的制度,再完美的律法,都沒有辦法真正制衡他們。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和享有者。他們是站在那規(guī)則里,披著合法外衣,堂而皇之地在吞噬百姓的血肉!”

朱梓看著朱元璋,一字一句,聲音擲地有聲:“所以,解決這類人,徹底杜絕這種最惡劣的土地兼并方式,我覺得必須先解決未來的皇室供養(yǎng)問題!只有從根本上斬斷他們獲取不義之財?shù)脑搭^,才能釜底抽薪!”

朱元璋聞言,猛地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眼神復(fù)雜地盯著朱梓,既有被冒犯的憤怒,又有被擊中要害的震驚?!澳悄阏f,你想怎么解決皇室供養(yǎng)問題?你到底有什么天方夜譚的辦法?”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聲音低沉而壓抑。

朱梓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拋出了他那個在朱元璋看來驚世駭俗的提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他故意把“三世”改成了“五世”,給朱元璋一個稍微緩沖的余地,但核心思想并未改變?!澳梢赃@樣規(guī)定:爵位每一次傳承,都要遞減一級。從親王到郡王,再到國公,然后是侯爵、伯爵。五世之后,無論血脈多么尊貴,都一律免為庶人,也就是普通的百姓!”他頓了頓,補了一句更讓朱元璋肝膽俱裂的話,“而且,允許朱家子弟去耕地,自己養(yǎng)活自己,自食其力!”

朱元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夸張,甚至有些扭曲的表情。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老大,仿佛聽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五世以后……五世以后就成了普通百姓了?!”他的聲音顫抖,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極致憤怒與絕望?!斑@……這……這是不是太過分了?!這……這還叫什么皇室?那朱家和普通的百姓,還有什么區(qū)別?!”在他看來,這簡直是要掘了朱家江山的根基!

朱梓卻顯得波瀾不驚,反問道:“一個姓氏,能夠享受到五世的恩惠與特權(quán),難道這還不夠嗎?”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冷嘲,“老爺子啊,我早就說過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家無公私!您不能把整個大明天下,把整個朝廷,都搞成您的家族企業(yè)??!”

他繼續(xù)闡述著他的理想:“有能力的人才能當(dāng)官,有才華的人才能獲得恩寵,真正出力的人才能獲得錢財,那些不出力,不作為,只知享受特權(quán)的人,就應(yīng)該什么都沒有!”朱梓的目光銳利,直指朱元璋最痛的軟肋,“依我來看,如果我是皇帝,我就學(xué)秦始皇。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對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不也都是讓他們成為庶人,成為普通百姓嗎?只有這樣,才能杜絕后患,才能真正讓國家機器高效運轉(zhuǎn)!”

‘咔擦’一聲脆響,朱元璋手中那把雕龍刻鳳的玉筷,竟生生被他掰斷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如同凝結(jié)的寒冰,死死地盯著朱梓,里面充滿了令人膽寒的殺意。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孫子,竟然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殘忍無情的話!

“荒唐!”朱元璋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殘羹冷炙都跟著跳了起來。他指著朱梓,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這個小子!你……你簡直是毫無兄友弟恭之心!毫無皇家血脈之情!咱要罰你……咱要……”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氣絕身亡。

“你……你……”朱元璋最終沒能說完一句完整的話。他猛地轉(zhuǎn)身,憤怒地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帶著極致怒火的咆哮,聲音回蕩在殿內(nèi):“荒唐!”

朱梓看著朱元璋那氣沖沖離去的背影,無語地撇了撇嘴。他心里嘀咕著:老爺子啊,您要是真的為天下百姓著想,就該讓皇帝他老人家先做表率,主動除去自家那些最大的大地主,以堵住悠悠眾口啊。

皇帝氣沖沖地離開了,沒過多久,馬皇后就一臉焦急地走了進(jìn)來。她看著朱梓,眼神中充滿了擔(dān)憂:“孩子,你跟他說了什么,怎么他老人家氣成那樣,人就走了?還摔了東西?”

朱梓自然沒有傻到在馬皇后面前,把自己那“學(xué)秦始皇”的驚世駭俗言論說出來。他只是無辜地?fù)u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不知道啊,皇后娘娘。那老頭子啊,他本身就很奇怪,脾氣陰晴不定,您別管他。”

馬皇后聞言,頓時哭笑不得?!鞍??這……”她還能說什么呢?在她心里,朱元璋的脾氣確實古怪,但朱梓這話,也著實是把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

……

乾清宮內(nèi),朱元璋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燒。他進(jìn)入殿內(nèi),便將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猛地摔在地上,紙頁散落一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嚇得一旁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還有跟隨的內(nèi)侍太監(jiān)們,全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大氣也不敢出。

“反了天了!”朱元璋怒發(fā)沖冠,猛地一腳踢開一張矮幾,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八F(xiàn)在還沒有做皇帝,就已經(jīng)要讓兄弟姐妹們都成為庶人,像尋常百姓一樣去種地!他要是真當(dāng)了皇帝,那豈不是要讓兄弟姐妹們都一一死去才合他的心意?!”朱元璋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憤怒,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寒與背叛?!按巳?,絕無容人之量!”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就算是再有治國之才,也絕對沒有人主之象,絕非仁君!他根本不配!”

朱元璋氣呼呼地來回踱步,但即使如此宣泄,他的心中似乎還覺得不解氣。他猛地停下腳步,眼神一厲,竟直接伸出手,將那沉重的御案給推翻在地,發(fā)出了更大的轟鳴聲,震得整個乾清宮都仿佛顫抖了一下。

毛驤和身邊的公公們?nèi)紘樀没觑w魄散,頭也不敢抬,只是不住地磕頭?!氨菹拢⑴?!”“陛下,萬萬不可傷到龍軀啊!”他們聲嘶力竭地勸諫著,生怕朱元璋真的氣壞了身子。

朱元璋卻充耳不聞,他自言自語道:“以前動了讓他繼位的心思,肯定是咱被哪路經(jīng)過的邪風(fēng)給弄暈了頭,腦子進(jìn)了水!”他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朱梓的期許,只覺得那是自己犯下的最大錯誤?!皼]想到啊……沒想到!咱喜歡殺功臣,他……他竟然喜歡殺兄弟!”朱元璋猛地停下腳步,苦笑著,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殘酷的事實——朱梓確實像他。

“這小子……這小子太像我了!”朱元璋的眼神復(fù)雜,帶著一絲自嘲與厭惡,“太殘忍,太無情了!咱……咱受不了這種人!”他似乎是在說朱梓,又似乎是在說他自己,那是一種自我否認(rèn)與矛盾的掙扎。

“他說未來的藩王會圈地擾民,咱不信!”朱元璋猛地一甩手,試圖將朱梓那些令人不安的預(yù)言從腦海中驅(qū)逐出去,“肯定是他胡言亂語,危言聳聽!”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子孫會成為國家的蛀蟲,這觸及了他內(nèi)心最深的底線。

“來人!拿筆來!”朱元璋猛地命令道,“咱這就用圣旨,親手寫一道祖訓(xùn)!讓后世的藩王們謹(jǐn)守規(guī)矩,恪守本分,絕不可奪百姓們的田地!”他要用這道鐵血祖訓(xùn),來堵住朱梓的嘴,來確保他朱家江山萬代永固,不受內(nèi)部侵蝕。

掌事太監(jiān)顫顫巍巍地拿過筆墨,朱元璋接過筆,刷刷地在圣旨上開始書寫,筆走龍蛇,力透紙背。他寫得極快,時不時還抬頭問幾句跪在地上的毛驤,看有沒有什么漏洞,力求祖訓(xùn)滴水不漏,萬無一失。

寫完以后,朱元璋長長地舒了口氣,緊繃的臉色也放松了許多。他拿著那份墨跡未干的圣旨,眼神中充滿了自信與滿意。有了這個祖訓(xùn),朱梓所說的那種“藩王圈地禍國”的事情,就絕不可能成了真!他朱元璋,絕不會讓那種事情發(fā)生!

朱元璋低聲讀著自己親手寫下的圣旨:“民可近,不可欺。吾輩朱氏子孫行事,當(dāng)秉公無私,不能欺民霸市,不得強搶強買,更不得巧取豪奪。若遇旱澇兩災(zāi),需傾力救濟(jì)萬民,以彰皇恩浩蕩。若一民餓死,便是違背祖訓(xùn),其過不可?。 彼^續(xù)念道:“為人為善,興建大利,小而一鄉(xiāng)之內(nèi),大而一縣之中……”朱元璋念到這里,滿意地?fù)u了搖頭,覺得這些話已經(jīng)足夠了,足以規(guī)范后世子孫的行為。

“云奇啊,”朱元璋抬頭吩咐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慈愛,“你去把朱標(biāo)叫來,咱要問問朱標(biāo)他的想法。對了,你讓朱標(biāo)抱著雄英和允文一起過來。咱正好也想看看這兩個娃子了?!彼坪跸胗弥鞓?biāo)的仁厚和兩個孫子的純真,來沖淡朱梓帶來的不快。

半個時辰后,太子朱標(biāo)帶著太子妃常氏,以及兩位皇孫朱雄英和朱允文,一道步入乾清宮。朱標(biāo)夫婦率先走到朱元璋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皟撼及菀姼富?,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們的聲音中充滿了孝順與敬意。

朱元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身?!疤影?,在咱面前,不必如此拘束。起來吧?!彼樕下冻隽松儆械臏睾托θ荩霸劢袢照夷銇?,是為了跟你絮叨絮叨家常,并非朝政,坐吧,都坐。”

待朱標(biāo)一家坐定,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標(biāo)身上,語重心長地問道:“太子啊,你也知道咱最近在朝堂上,一直在尋求抑制土地兼并的辦法,你對此可有什么看法?”

朱標(biāo)恭敬地回答道:“兒臣略知一二。兒臣也曾翻閱史料,知曉漢唐末期,都曾因土地兼并之弊,導(dǎo)致民不聊生,國力衰竭。世家大族往往會利用其權(quán)力和財富,巧取豪奪,逼迫小民們破產(chǎn),最終不得不變賣田地,淪為佃農(nóng)。父皇,這土地兼并之禍,確實不能放任自流啊。”朱標(biāo)的回答中規(guī)中矩,但卻飽含著對百姓疾苦的關(guān)切。

朱元璋滿意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贊許。他指了指朱標(biāo),語氣帶著一絲試探:“有人跟我說,你的那些兄弟,那些被分封到各地的藩王,在未來,會比那些世家大族、貪官奸臣兼并更多的土地。假如真有這一天,你會怎么去處理,怎么去面對他們呢?”

朱標(biāo)聞言,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猶豫。他仔細(xì)思考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種儒雅的仁厚:“兒臣會先以德懷之,用親情和道理感化他們。如果不行,兒臣會以兄長之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循循善誘地教導(dǎo)他們。若是再不行,他們執(zhí)迷不悟,兒臣也絕不會對百姓見死不救,定會賠償那些因他們而起的難民們,妥善安置?!?/p>

朱元璋詫異地看著朱標(biāo),眉頭微皺?!皟鹤影?,怎么會是你去賠償別人呢?他們犯的錯,難道不應(yīng)該由他們自己承擔(dān)嗎?”

朱標(biāo)立刻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語氣堅定而莊重:“長兄如父。子不教,父之過也。他們?nèi)粽娴脑斐闪藫p害,那便是兒臣教導(dǎo)不周,作為兄長的失職。所以,他們造成的損害,兒臣會一一去彌補,盡力去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然后再好好教育我的弟弟們,讓他們知錯能改?!?/p>

他繼續(xù)引經(jīng)據(jù)典,闡述自己的儒家理念:“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敝鞓?biāo)的語氣平和而堅定,展現(xiàn)了他作為儲君的仁厚與擔(dān)當(dāng)。

“好!好?。 敝煸奥牭谬堫伌髳偅偷嘏氖址Q贊?!安焕⑹俏艺埩怂五サ忍煜旅鍋斫逃?!這才是真正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啊!”他眼中充滿了欣慰,仿佛看到了大明江山在朱標(biāo)手中萬世永固的希望。

朱元璋拉著朱標(biāo)的手,意味深長地撇了撇嘴:“不像是是有些人,動輒就要廢了自己的兄弟們,甚至想把他們都貶為庶人?!彼沉艘谎壑煨塾⒑椭煸饰?,仿佛在說給他們聽,又似乎在感慨朱標(biāo)與朱梓的截然不同?!皟鹤影。愎皇情L子,就是和某些殘忍無情的人不同。你那些個弟弟,除了你八弟朱梓以外,其他人,也就算了,你看著處理吧?!?/p>

朱元璋說到這里,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沉重,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暗?,我百年之后,我希望你能多多照顧你的八弟朱梓。他性情孤僻,又心思深沉,但是,我……我愧對他啊?!?/p>

朱標(biāo)聞言,立刻后退一步,再次行禮,語氣中充滿了焦急:“父皇何出此言?!父皇春秋鼎盛,龍體康健,定能萬壽無疆!兒臣何德何能,敢當(dāng)此重任?”

然而,就在朱元璋父子二人談話之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年輕的太監(jiān)跌跌撞撞地跑了進(jìn)來,臉上帶著驚恐的神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地,聲音顫抖著高喊:“陛下!陛下!出……出大事了!”

朱元璋的臉色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他眉頭緊鎖,冷聲問道:“何事如此驚慌?!說!出什么事了?”

太監(jiān)聲音發(fā)顫,語速極快地稟報道:“周王殿下……周王朱橚殿下,在開封街頭,打死人了!”

“什么?!”朱元璋猛地站了起來,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怒火。他最疼愛的兒子之一,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種事情!

太監(jiān)繼續(xù)稟報:“現(xiàn)在御史臺的各位大人們,得知此事,正想要聯(lián)名彈劾朱橚殿下!他們已經(jīng)聚集在午門外,聲勢浩大!”

朱元璋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猛地一拍桌子,怒聲問道:“他怎么會無緣無故在街頭打死人呢?!周王一向是知禮之人,豈能做出這等魯莽之事!”

太監(jiān)苦著臉,低聲細(xì)細(xì)地解釋道:“回稟陛下,朱橚殿下在開封看中了一個茶莊。那茶莊的景致極好,位置也絕佳,殿下便動了霸占之心。誰知道,那個茶莊的主人是個倔脾氣,是個不折不扣的‘倔驢子’,寧死不從,就是不肯將茶莊賤賣或者拱手相讓?!?/p>

“于是,周王殿下便盛怒之下,讓官兵們將那茶莊主人抓入牢房,活活打死了!”太監(jiān)說到這里,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接著,朱橚殿下便名正言順地霸占了這個茶莊,將其據(jù)為己有?!?/p>

太監(jiān)說到這里,更是苦著臉,聲音愈發(fā)微弱:“說來也是巧合,陛下……那被打死之人,竟然是御史臺左都御史張大人的親戚,而且是頗受器重的晚輩!這下可好,算是捅了馬蜂窩了,直接被他們給惹上了!”

朱標(biāo)聽到這里,臉色煞白,口中喃喃自語:“當(dāng)街殺人……奪良民財產(chǎn)……這……這不是天怒人怨之舉嗎?”他眼中充滿了痛苦與不解,他的弟弟,竟然做出了這種事情。

“現(xiàn)在,人家心里有了怨氣,要來主持公道,父皇……兒臣以為,確實沒有什么可以說的了……”朱標(biāo)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

朱元璋聽著太監(jiān)的稟報,又聽著朱標(biāo)的感慨,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猛地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父皇!”朱標(biāo)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

“皇爺爺!”朱允炆和朱雄英也嚇壞了,急忙撲了過去,小小的身軀也努力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朱元璋。

朱元璋氣得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炸開一般。他腦海里,瞬間全都回響起了朱梓剛才那些冰冷而殘酷的話——“未來的藩王會圈地擾民,比那些世家大族、貪官污吏兼并更多的地!”“皇室宗親,才是大明土地兼并的大頭!”

他朱家,要成為全天下最大的地主,最不仁義的地主,要將天下百姓的土地都占為己有……

原本朱元璋以為這都是朱梓胡言亂語,危言聳聽,絕不可能變成現(xiàn)實的事情。他甚至還特意寫下了祖訓(xùn)來規(guī)避。但是,周王朱橚的這件事,卻如同當(dāng)頭棒喝,讓朱元璋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兒子們,那些他寄予厚望的皇子們,可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溫良恭順,知書達(dá)理。他們也同樣會仗勢欺人,也會巧取豪奪,甚至?xí)葺讶嗣?/p>

難道……難道朱梓說的,都是真的?他預(yù)見的一切,都是真的?

朱元璋看著自己剛才親手寫下的祖訓(xùn),那墨跡還未完全干透,仿佛還在嘲笑著他的天真。但是,這又有什么用呢?天高皇帝遠(yuǎn)的,區(qū)區(qū)一道圣旨祖訓(xùn),真的能約束住那些被權(quán)力與欲望熏心,遠(yuǎn)在封地的藩王們嗎?

朱元璋猛地看向朱標(biāo),眼神中帶著一絲絕望的質(zhì)問:“標(biāo)兒!你剛才說,如果你的弟弟們犯了錯,你就會去盡力彌補,去承擔(dān)。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人都死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你又要怎么去彌補?你賠錢給那個茶莊老板,那個被活活打死的人,他就會復(fù)生嗎?!他就能再活過來嗎?!”

朱標(biāo)被朱元璋這連珠炮一般的質(zhì)問問得手足無措,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無法回答,因為他知道,人死不能復(fù)生,無論多么仁厚的彌補,都無法挽回一條逝去的生命。

朱允炆不解地看著爭吵的爺爺和父親,眼中充滿了茫然?!盃敔?!爺爺!”他試圖呼喚朱元璋,卻被這沉重的氣氛嚇得不敢再多言。

朱元璋痛苦地閉上眼睛,臉上充滿了悔恨與疲憊。他緩緩?fù)鲁鲆痪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是咱……咱想錯了。亂世當(dāng)用重典??!”他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看向朱標(biāo),語氣中帶著一絲失望,“太子啊,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太想當(dāng)然了,太過于理想化了!”

這個時候,朱元璋的心里,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那特立獨行,卻又屢屢說中真相的八兒子——朱梓。

朱標(biāo)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之間就被父皇朱元璋給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他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心中充滿了惶恐與不安。

朱元璋黑著臉,語氣沉重地對朱標(biāo)說道:“周王朱橚的事情,太子啊,你覺得……應(yīng)該怎么處理?”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考量與試探。

朱標(biāo)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最終還是秉持著他一貫的仁厚?!盎胤A父皇,兒臣以為,應(yīng)當(dāng)先讓弟弟回到京城,在父皇面前,讓他好好地接受父皇的訓(xùn)斥和教導(dǎo)。待他真心悔過之后,再讓他歸還強搶來的田宅和茶莊,并向受害者家屬致歉并給予賠償。”

他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堅持:“俗話說,不教而誅是為暴。兒臣以為,應(yīng)當(dāng)先給弟弟一次機會,畢竟他是皇室血脈,又是父皇的親骨肉,若是一開始就施以重刑,恐怕……恐怕不合天家仁慈之道。”

朱元璋低著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頭,目光復(fù)雜地看向朱標(biāo)。“你……你是一個好孩子?!彼恼Z氣中帶著一絲贊許,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你對弟弟很寬厚,這一點,咱很放心?!?/p>

但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又變得沉重起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太子啊,你不想要對弟弟‘不教而誅’,你顧念兄弟情誼。但是,被周王殺死的那個百姓呢?那個無辜的生命,他卻不能死而復(fù)生啊!”朱元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痛楚,仿佛那個死去的人,就在他眼前?!靶辛耍壑滥愕南敕?。你帶著孩子們回去吧,好好休息。”

朱標(biāo)誠惶誠恐地應(yīng)了一聲,帶著朱雄英和朱允文躬身退出了乾清宮。出門前,太子妃常氏捂著嘴,又咳嗽了幾聲,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朱元璋看在眼里,心里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兒媳婦身子骨兒弱,多年來為朱標(biāo)操勞,又為朱家開枝散葉,身體一直不太好。他語氣中帶著一絲關(guān)切,對朱標(biāo)說道:“標(biāo)兒,好好照顧你的妻子,她身子弱,別累著了。”

朱標(biāo)回頭,恭敬地應(yīng)道:“是,父皇,兒臣知道了?!?/p>

朱元璋目送朱標(biāo)一家離開,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宮門深處。他等太監(jiān)將地上散落的奏折收拾好,原本是想繼續(xù)批復(fù)奏折的,誰知道,這時候戶部尚書范敏求見的消息傳了進(jìn)來。

在尚書房內(nèi),戶部尚書范敏一進(jìn)門,便對朱元璋三叩九拜,行了大禮,姿態(tài)恭敬到了極點。他直起身子,臉上帶著一絲諂媚的笑容,對朱元璋說道:“陛下,臣身為戶部尚書,掌管大明朝廷錢糧賦稅,有責(zé)任為大明朝廷獻(xiàn)出牛馬之力,鞠躬盡瘁?!?/p>

他從懷中掏出兩份折子,雙手呈上,“臣準(zhǔn)備了預(yù)防土地兼并的策略,一共兩種方略。已經(jīng)詳細(xì)寫成了折子,特此獻(xiàn)給陛下,恭請陛下御覽?!?/p>

一旁的云奇太監(jiān)立刻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從范敏手中接過了奏折,然后快步遞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接過奏折,隨手翻開,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帶著一絲玩味?!胺稅矍?,你……你倒是有心了。”他語氣頓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沒想到你這個在嘉興坐擁萬頃良田的大地主,竟然也舍得主動上書,提出預(yù)防土地兼并的策略。這可是難得啊,難得!”

范敏聽到朱元璋這略帶揶揄的話,臉上露出一絲尷尬而不失諂媚的笑容。他搓了搓手,連忙解釋道:“陛下,臣以為,現(xiàn)在朝廷最當(dāng)務(wù)之急的,便是徹底理清天下田地,重新丈量土地,清查隱匿,務(wù)必讓大明朝廷清楚地知道,這天下究竟有多少人,擁有多少土地,又擁有哪些土地!”

他繼續(xù)說道:“籍此機會,對于那些擁有土地稀少,甚至沒有土地的百姓,朝廷應(yīng)當(dāng)想辦法多給他們一些土地,或者引導(dǎo)他們?nèi)ジN荒田,使其有地可耕,有糧可食。這樣一來,既能增長國家的稅收,又能大大增加民力,使百姓安居樂業(yè)?!?/p>

朱元璋聽著范敏的這番話,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指了指范敏,語氣中帶著一絲贊許:“好!看來范愛卿,不愧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還是真正在為朝廷著想的?!?/p>

范敏感受到朱元璋對自己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臉上頓時洋溢起更為自信的笑容。他挺了挺胸膛,仿佛找到了知音:“陛下,臣乃大明的官員,自然是要一心一意為大明而著想?。∵@是臣的本分,也是臣的職責(zé)!”

他乘勝追擊,又提出第二條建議:“臣還建議陛下,讓各地世家大族盡量減少蓄奴,釋放那些被奴役的百姓,讓他們能夠重獲自由,多去種田,而不是在大戶人家里為奴為婢,白白浪費了勞力?!?/p>

“臣懇請陛下,能差典各個世家的家奴數(shù)量,甚至是赦免一部分家奴,將其賤籍改為良籍。讓天下生民都可以休養(yǎng)生息,安穩(wěn)度日,同沐皇恩浩蕩?!狈睹暨@番話,聽起來是替百姓著想,實則是在試探朱元璋對士紳階層的態(tài)度。

朱元璋思考了一下,微微頷首。“說得好?!彼麚]了揮手,“來人,給范愛卿賜座?!?/p>

范敏感激涕零地謝過恩,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但身體依然保持著微微前傾的姿態(tài),低著頭,顯得既恭敬又謹(jǐn)慎。他見朱元璋對前兩條建議都表示了贊同,膽子也大了一些,便繼續(xù)說道:“陛下,臣還覺得,如果朝廷缺少銀子,除了從土地上想辦法,還可以向商賈增加稅收!”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理所當(dāng)然:“如今大明的商稅,微薄得可憐,不過三十分之一。這個稅收的量,實在是太少了!簡直是杯水車薪,不值一提?!?/p>

范敏越說越是激動,仿佛看到了大筆銀子流入國庫的景象:“如果我們能夠?qū)ι倘藗兗邮罩囟?,將商稅提高到合理的水平,那么朝廷就可以一下子獲得一大批豐厚的錢財!屆時,來年攻打北元的軍費,可就再也不足為慮了??!”他極力渲染提高商稅的好處。

范敏本來覺得自己發(fā)揮得越來越好,句句都說到了皇帝的心坎里。然而,誰知道,當(dāng)他剛一說起提高商稅的事情,朱元璋的臉上,就立刻浮現(xiàn)出了一絲明顯的不樂意,甚至帶著一絲冷峻的厭惡。

朱元璋冷冷地擺了擺手,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些小商賈的錢,就算了,咱不稀罕。朝廷要的是天下大穩(wěn),不是那點蠅頭小利?!?/p>

戶部尚書范敏沒想到皇帝會是這個反應(yīng),他以為皇帝一向厭惡商人。他連忙又拱手,急切地解釋道:“陛下,臣身為戶部尚書,職責(zé)便是為朝廷分管錢財,籌措軍餉!臣為了此事,夜不能寐,反復(fù)核算!”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狡詐,試圖再次說服朱元璋:“臣算過了!兩宋時期,那商業(yè)稅一般都在二分之一左右!如果我們也能把商稅提高到這個地步,那么朝廷在年末,至少可以增加五百萬兩的收入!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陛下!”

范敏看到朱元璋的臉色依然沒有好轉(zhuǎn),便又搬出了一套說辭:“陛下,您就說今年年初,那個沈萬三與應(yīng)天的商人們,在京城斗富,爭相顯擺財力的事情,不也是人盡皆知嗎?”

他語氣憤慨,指責(zé)道:“這些商人啊,仗著朝廷給他們的恩惠,賺了一點錢財,就膽敢做出禍亂綱常,擾亂朝政的事情!他們于國于民,沒有一點用處,簡直是蠹蟲!臣覺得,就應(yīng)該狠狠地收他們的錢,讓他們?yōu)閲页隽?!”范敏作為典型的地主階級和士紳階層的代表人物,今日前來,表面上是在向皇權(quán)讓步,實則卻是“禍水東引”,將矛頭指向了商人階層。他心想:朝廷你不是要錢嗎?好,我們幫你推出一個更容易收割錢財?shù)娜后w,幫你去收割。反正收割之后,各個階層還可以從中貪污一點,對大家都有好處。然后,他們士紳階層再稍微讓步一些,割讓一些小利益出來,這件事情也就順利過去了。

按照范敏對皇帝一貫的了解,朱元璋一向都瞧不起商人,認(rèn)為他們是逐利小人,不事生產(chǎn)。所以他覺得,自己這一招,一定會管用,能夠得到皇帝的鼎力支持。

范敏臉上笑容多了幾分,帶著一絲志在必得的得意:“陛下,商人可惡??!他們……”

“商人可惡什么?!”朱元璋猛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中帶著一絲冷冽的嘲諷。他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朱梓在飯桌上那番關(guān)于商人作用的話語,字字清晰,如同昨日。

“?。俊狈睹粼尞惖乜聪蚧实?,他完全沒想到,一向最討厭商人,將商人視為末流的皇帝陛下,今日的態(tài)度竟然會如此反常,似乎一下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朱元璋對范敏冷哼一聲,語氣中充滿了不屑:“還說自己是戶部尚書?!”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范敏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掌管大明財政的人,竟然是你這個連基本經(jīng)濟(jì)運作都不懂的蠢貨!”

他根本不給范敏解釋的機會,直接搬出了朱梓的理論:“商人有調(diào)節(jié)各地物資的作用,這一點,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浙江多產(chǎn)蠶絲,而江蘇則以織造絲綢聞名。商人便會將浙江的蠶絲運送到江蘇,讓那里的工匠將其織成精美的絲綢,然后又將這些絲綢販賣到全國各地,乃至海外?!?/p>

“在這個流通過程中,商人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協(xié)調(diào)作用,他們連接了不同地域的生產(chǎn)與消費,使得各地的物資得以流通,資源得以優(yōu)化配置,從而讓整個大明的生產(chǎn)水平都得到了提升!”朱元璋的聲音鏗鏘有力,這番話,他完全是毫不猶豫地抄襲了朱梓的理論,并且理解得非常透徹。

“來人!”朱元璋猛地一揮手,厲聲喝道,“把范敏的凳子撤下!讓他給咱站著說話!”

可憐的范敏,還未從朱元璋那番打敗性的言論中回過神來,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凳子被太監(jiān)撤走,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那里,連連稱是,心中卻充滿了委屈與不解。

范敏雖然身體發(fā)顫,但還是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對朱元璋說道:“可陛下,微臣以為,現(xiàn)在的商稅確實是太低了!就算商人的作用再大,再重要,也不妨礙他們稅收過低,與他們所獲取的利益不符啊!”

朱元璋卻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只是看到了現(xiàn)在的商業(yè)稅賬面上只有三十分之一,覺得太低。但是你想到過冗收的現(xiàn)象嗎?!你以為那些商人,真的只交了三十分之一的稅嗎?”

他繼續(xù)解釋道:“商人走南闖北,每經(jīng)過一個關(guān)卡,每到一個地方,就要被地方官府巧立名目,收一次稅!層層盤剝之下,現(xiàn)在的商業(yè)稅其實已經(jīng)夠重了!許多小商戶都被壓榨得喘不過氣來,甚至因此破產(chǎn)!”要不是朱元璋之前讓毛驤秘密調(diào)查了梁新錢莊的事情,他也不會清楚了解到這些民間的真實情況。

他甚至提到:“現(xiàn)在冗余收稅制度,再加上連年天災(zāi)導(dǎo)致人口凋敝,已經(jīng)逼得許多小商戶破產(chǎn),不得不把產(chǎn)業(yè)變賣給錢莊,甚至淪為流民!”朱元璋痛心疾首地說道:“兩宋時期,為了維持他們龐大的稅收機構(gòu),確保商稅不被冗余,就需要多達(dá)數(shù)十萬的官員去維持!而我大明,人口凋敝,國家新立,怎么能與兩宋時期那樣相比呢?”

“這件事情,你考慮得不周全,太過想當(dāng)然!”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雖然沒有推翻,但聲勢依舊駭人,“不要再說下去了!再言便是藐視君上!”

范敏沒想到自己這番馬屁不僅沒拍好,反而拍到了馬腿上,更惹惱了皇帝。他頓時冷汗直流,站在那里,局促不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朱元璋見他那副模樣,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是你的第一條建議很好。丈量土地,清查家仆,核實田畝,不錯?!彼D了頓,又道:“雖然你未完成咱全部的預(yù)期,但能提出這些,也算是有功了?!?/p>

范敏聽到這里,臉上終于帶上了一絲劫后余生的笑容。他長長地松了口氣,雖然沒能完全達(dá)到預(yù)期的目的,但至少有一半的提議被皇帝采納了,也算是沒白跑一趟。

由于被朱元璋“禁足”一個月的關(guān)系,朱梓只能老老實實地留在馬皇后的宮里。這一個月里,他的生活變得異常“樸實無華”:不是陪著馬皇后看戲,就是陪她打馬球、玩書法,偶爾還要被馬皇后拉著講講外面的新鮮事。對于習(xí)慣了自由自在、四處折騰的朱梓而言,這日子著實有些憋悶。

廚房里,小宮女靈兒看著他們用硝石制冷法剛剛做出來的草莓冰淇淋,口水直流,眼睛都快黏在了那粉嫩的冰淇淋上?!暗钕拢钕?!我們的草莓冰淇淋成了!”她興奮地喊道,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嘗一口自己親手制作的美味。

然而,就在她的小手即將觸碰到冰淇淋的那一剎那,一只大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過了她,直接將那碗草莓冰淇淋穩(wěn)穩(wěn)地拿了起來。朱元璋旁若無人地將冰淇淋送到自己嘴里,發(fā)出了滿足的“嗯”聲?!班?,娃子你這東西味道冰冰涼涼的,入口即化,清甜可口,很適合在夏天吃嘛?!彼敛辉谝庾约簱屃巳思倚∨⒌臇|西,還對著朱梓贊許地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

靈兒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委屈地看著朱梓,小嘴癟了癟,無助得仿佛要哭出來。“殿下……這……這是我做了一個上午的啊……”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就這樣被這位不速之客搶走了。

朱梓無奈地看著眼前這位老頭子,心中腹誹:您怎么每次都來我這里吃白食呢?而且,這次竟然還當(dāng)著我的面,搶了靈兒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簡直是“老賴”行為!

朱元璋見小宮女眼眶泛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心里也有些受不了。他清了清嗓子,假裝威嚴(yán)地對朱梓說道:“那個……小子,你家的侍女怎么哭了呢?你管管她,別讓她在這里哭哭啼啼的,擾了咱的清凈?!?/p>

朱梓徹底無語,這老頭子,真是把無賴進(jìn)行到底。他只得安撫靈兒:“靈兒你別哭了,我這個山楂口味的冰淇淋給你吃。這個也很好吃?!闭f著,他將自己那份冰淇淋遞給了靈兒。

靈兒感動地接過冰淇淋,破涕為笑,眼神中充滿了對朱梓的感激?!暗钕?,您真好!您就跟某些大老爺不同,某些大老爺根本不拿我們這些下人當(dāng)一回事,搶了東西還理直氣壯的?!彼f著,還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朱元璋,小小的抱怨,精準(zhǔn)地扎在了朱元璋的心窩里。

朱元璋聞言,無語地撇了撇嘴。他心里嘀咕:你們主仆二人,可真是奇葩。一個大方的令人心疼,一個抱怨的如此直白。

朱元璋看向朱梓,有些好奇地問道:“這東西的原料是什么???我怎么從來沒有吃過這東西?味道清奇,感覺還不錯。一定很昂貴吧?”

朱梓隨口答道:“雞蛋、牛奶還有冰塊。”

朱元璋點了點頭,恍然大悟?!芭?,硝石制冰啊,皇后跟我說過這事情?,F(xiàn)在宮里不少的冰塊,還是你小子提供的呢?!彼S即又露出了精明的商人本色,“沒想到,這玩意兒的原料這么便宜??!嗯,不錯。回頭我再問她要一點冰淇淋。”

朱元璋現(xiàn)在學(xué)精了。他發(fā)現(xiàn),馬皇后向朱梓要東西,朱梓竟然是不要錢的。所以,朱元璋干脆直接問馬皇后要就行了,反正都是一家人。

朱梓汗顏,心中暗道:這老頭,還挺無賴的。他看朱元璋吃得差不多了,便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袄蠣斪樱裉煊终椅腋墒裁磥砹耍可洗?,您不是對我氣得夠嗆,還把我‘禁足’了嗎?”

朱元璋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翱瓤取洗位厝ヒ院螅蚁肓讼?,我覺得你說得有些道理。”他眼神閃爍,顯然還在為自己找臺階下,“這皇室宗親啊,若是不加約束,對民生,對國家,確實有大大的損害。”

他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沉重起來:“就說前幾日周王那小子,竟然膽大包天,當(dāng)街殺人,強占民產(chǎn)!簡直是無法無天!”朱元璋說到這里,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娃子,如果你是皇帝,你會怎么去處罰周王?你怎么處置他?”

朱梓思考了一下,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疤煜路阜?,與庶民同罪?!彼Z氣平淡地說道,“既然周王犯了死罪,那就……把周王殺了唄?!?/p>

“咳咳咳……”朱元璋猛地被口中的冰淇淋嗆到了,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漲得通紅。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爸芡鹾么跏悄愕挠H哥哥啊!你……你說要殺你哥哥,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朱元璋痛心疾首地看著朱梓:“娃子?。∧阕屛艺f你什么好呢?難道手足兄弟,在你眼中,就是如此地不值一提,如同草芥一般嗎?你當(dāng)真就一點兄弟情義都不顧?”

朱梓看著朱元璋,眼神深邃而平靜,沒有絲毫波動。他語氣沉穩(wěn),一字一句地說道:“老爺子,您曾經(jīng)問過我,愿不愿意幫您創(chuàng)造一個盛世大明。我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也一直在為此努力?!?/p>

“我只想再告訴您一遍,天家無公私!這天下,不是一個家庭企業(yè)!我們不是市井街頭的小販,可以憑著血緣親疏來論斷對錯!”朱梓的語氣越來越堅定,“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既然周王觸犯了國法,按照國法處理,又有什么不對?!難道要因為他是皇室宗親,就要網(wǎng)開一面,置國法于不顧嗎?”

朱元璋長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無奈與疲憊。他不得不承認(rèn),朱梓說得沒錯。“沒錯……那個時候,你是答應(yīng)了?!?/p>

朱梓皺了皺眉,見朱元璋依然有些猶豫,便退了一步,提出了一個次一級的方案:“如果實在不殺周王的話,那至少也要削其爵位,將他貶為庶人!奪其家產(chǎn),充入國庫!然后,將他流放至北平以北的苦寒邊境,永世不得入關(guān)!”

朱元璋皺著眉頭,細(xì)細(xì)思考了一下這個方案。他心里終究還是對自己的兒子們抱有一絲仁慈?!斑@個刑罰……還是過重了?!彼罱K還是舍不得對自己的兒子下如此狠手,“我覺得削爵位就可以了,至于流放邊境和奪取全部家產(chǎn),倒是沒必要?!?/p>

“對了,還有一件事?!敝煸跋肫鸱讲欧睹舻淖嗾?,便對朱梓說道,“戶部尚書范敏上書,要皇帝清算全國土地,核實世家大族家中的家仆數(shù)量。這是他提出來的預(yù)防土地兼并的方法。咱覺得不錯,你看如何?”

朱梓聽了,直接就樂了,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暗故菦]有見過這個范敏,但聽他這番言論,倒是挺會轉(zhuǎn)移矛盾的。”他毫不客氣地評價道,“這般做事方法,做了和沒做有什么區(qū)別?根本就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朱元璋沒有明白過來,臉上帶著疑惑?!斑@個范敏雖然是有私心,想要保住他士紳階層的利益。但是,他這樣做,不就是代表著士紳們向朝廷低頭,向皇權(quán)讓步嗎?清算土地和核查奴仆,這可都是實實在在會損害他們世家利益的事情啊?!?/p>

朱梓搖了搖頭,語氣中充滿了不屑:“這話明面上說起來,的確是士紳們在讓步,顯得他們識大體顧大局。但是實際上,老爺子,根本不是這樣!”

“清查土地?這根本就是一句廢話!”朱梓一針見血地指出,“本來大明朝廷就一直在編造魚鱗冊,核查土地和人口。范敏重新提出來一次,不過是在舊事重提,炒冷飯罷了,沒有任何新意,更不可能解決實際問題?!?/p>

“其次,清查土地的人是誰去清查?還不是朝廷各個衙門的官員,以及地方上的士紳們嗎?這些人本身就與士紳階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甚至他們本身就是大地主,大士紳!您讓他們?nèi)ゲ樽约旱睦?,他們會怎么查?他們肯定會舞弊!會弄虛作假!會陽奉陰違!”

朱梓繼續(xù)冷笑道:“而且,歷朝歷代,哪一代人在開國的時候,不清查土地的?可結(jié)果呢?每次清查過后,土地兼并還是會死灰復(fù)燃,愈演愈烈!”

“至于查世家里的奴仆們,這更是個笑話!”朱梓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這種事情,就好像是查貪污腐敗一樣,是永遠(yuǎn)也查不完的!”

“您讓世家大族家里不準(zhǔn)有奴仆,他們只要隨便收養(yǎng)幾個義子義女,平時對外都以母子、父子相互稱呼就可以了。反正左右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換個稱謂罷了。”朱梓攤了攤手,語氣中帶著無奈,“如果是這樣,朝廷還怎么查?總不能讓人家不準(zhǔn)收養(yǎng)義子,不準(zhǔn)收養(yǎng)孩子吧?那不是更加荒謬!”

“而這些,都是世家大族們慣用的套路,范敏作為一個戶部尚書,一個久居官場的老油條,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些貓膩!”朱梓的話,徹底揭穿了范敏的虛偽面具。


更新時間:2025-08-29 08:1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