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清梔站在書店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她今天特意換下了校服，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看起來不像涼城首富的千金，倒像個普通的女學生。
梧桐書店比她想象中還要破舊。木質招牌已經(jīng)褪色，櫥窗里堆滿了泛黃的舊書。門上掛著的風鈴隨著她的推門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隨便看，別弄臟書。"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柜臺后傳來。店主是個花白胡子的老人，正戴著老花鏡修補一本破舊的《紅樓夢》。
蘇清梔點點頭，目光在狹小的書店里搜尋。沒有周毅的身影。她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書架間的過道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蘇清梔假裝瀏覽書脊，實則豎起耳朵聽著門口的動靜。她停在了外國文學區(qū)，手指劃過一排排書脊，最后停在一本精裝的《博爾赫斯詩選》上。
"你也喜歡博爾赫斯？"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蘇清梔猛地轉身，差點撞上來人的胸膛。周毅就站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手里拿著一本同樣的書。
陽光從側面的小窗照進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近距離看，他的睫毛長得驚人，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身上依然是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但袖口整齊地卷著，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
"我...只是隨便看看。"蘇清梔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小了。她注意到周毅手里那本書的封面上貼著一張黃色便簽：周毅預留。
周毅微微皺眉，目光在她和書之間來回掃視："店主說有人確認了我的預訂。"
蘇清梔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忘了自己昨天用周毅的名義回復了短信。
"是我。"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我無意中看到了你的短信，正好我也想要這本書..."
周毅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后退半步，將書緊緊抱在胸前："你偷看我的手機？"
"不是故意的！"蘇清梔急忙解釋，"我的手機自動連上了你的熱點...以前經(jīng)常這樣蹭網(wǎng)..."
這個解釋聽起來更糟了。周毅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蘇清梔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我可以解釋！"
周毅的身體明顯僵住了。蘇清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冒失，連忙松開手。但就在這短暫接觸中，她感覺到了他手腕上的一道疤痕——粗糙、凸起，像是被什么鋒利物品劃傷的。
前世她讀過周毅——不，墨塵的訪談。他在《荒原紀事》出版后承認，少年時期有過自殘行為。但親眼看到這道疤痕，還是讓她的心臟揪了起來。
"解釋什么？"周毅的聲音帶著防備，"解釋涼城附中的大小姐為什么跟蹤一個轉學生？還是解釋你怎么知道我預訂了這本書？"
蘇清梔咬了咬下唇。陽光透過書架間的縫隙，在他們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必須說點什么，否則這次偶遇只會加深周毅對她的誤解。
"我讀過你的《雨夜》。"她直視周毅的眼睛，"就是那篇被夾在作業(yè)本里的手稿。"
周毅的瞳孔微微放大："你偷看我的——"
"是不小心看到的。"蘇清梔急忙糾正，"但我真的很喜歡。特別是那句'雨水沖刷著城市的傷口，卻洗不凈記憶里的鐵銹味'。"
周毅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那只是隨手寫的。"
"不，那是天才之作。"蘇清梔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你有驚人的天賦，周毅。你應該把它投稿給《青年文學》。"
周毅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你怎么知道我想投稿給《青年文學》？"
蘇清梔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在前世，周毅的第一篇正式發(fā)表作品就是在《青年文學》上，但那是一年后的事了。
"我...猜的。"她勉強笑了笑，"那是國內最好的青年文學平臺，不是嗎？"
周毅沒有立即回應。他審視地看著她，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蘇清梔感到一陣心虛，但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
"為什么？"周毅突然問道。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對我這么關注？"周毅的聲音很低，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聞，"全校都知道你是蘇氏集團的千金，林陽的未婚妻。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一個靠獎學金才能上涼城附中的窮學生。"
未婚妻這三個字像針一樣扎在蘇清梔心上。前世的她確實從小就被家族和林家默認為林陽的未來妻子，但現(xiàn)在...
"首先，我不是任何人的未婚妻。"她直視周毅的眼睛，"其次，我關注你是因為你的才華，而不是你的家境。"
周毅似乎被她的直白震住了。風鈴再次響起，幾個中學生吵吵嚷嚷地走進書店，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這里太擠了。"周毅低聲說，"后面有個小院。"
蘇清梔跟著他穿過狹窄的過道，來到書店后面的小庭院。這里種著幾株梧桐樹，樹蔭下放著兩張?zhí)僖魏鸵粋€小茶幾，顯然是店主為熟客準備的休息處。
周毅熟門熟路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保溫杯，倒了兩杯茶。茶香隨著熱氣裊裊升起，是淡淡的茉莉花香。
"你隨身帶茶？"蘇清梔驚訝地問。
"打工的福利。"周毅將其中一杯推給她，"店主喜歡喝茶，我?guī)退頃鴰?，他請我喝茶?
蘇清梔小心地接過杯子。茶很燙，但香氣怡人。她注意到周毅的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但指節(jié)處有些細小的傷痕——大概是打工時留下的。
"所以，"周毅啜了一口茶，"你真的喜歡文學？"
"當然。"蘇清梔放松了些，"我從小就愛看書。"
這不算謊言。前世的她確實喜歡閱讀，只是從未向人提起——在名媛圈子里，這種愛好顯得太過書呆子氣。
"最喜歡誰的作品？"周毅的問題帶著試探。
"張愛玲的冷峻，馬爾克斯的魔幻，還有..."蘇清梔停頓了一下，"博爾赫斯的詩意。"
周毅的眉毛微微挑起："沒想到蘇大小姐的品味這么...特別。"
"別那么叫我。"蘇清梔皺起鼻子，"在學校里我已經(jīng)受夠了那些標簽。"
"抱歉。"周毅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蘇清梔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那你為什么不去文學社？據(jù)我所知，林悅她們都在那里。"
"文學社？"蘇清梔嗤之以鼻，"她們只討論誰和誰談戀愛，哪家的新款包包好看。真正的文學..."她突然住口，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但周毅的眼睛亮了起來："真正的文學是孤獨的狂歡。"
"是靈魂在字里行間的裸泳。"蘇清梔不假思索地接上下半句。這是未來墨塵在一次訪談中說的話，現(xiàn)在被她提前說了出來。
周毅的表情變得極為復雜。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你到底是誰？"
"蘇清梔，你的同班同學。"她努力保持鎮(zhèn)定，"只是碰巧和你喜歡同樣的作家。"
"不，不只是這樣。"周毅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你知道的太多了。關于我的寫作，我的投稿計劃，甚至..."他頓了頓，"我的想法。"
一陣微風吹過，梧桐樹葉沙沙作響。蘇清梔感到一滴汗順著后背滑下。她該如何解釋？告訴他她來自未來，知道他將會成為著名作家，也知道他最終會...
"我猜的。"她最終說道，"就像你在《雨夜》里寫的那樣，有些人天生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個回答似乎打動了周毅。他靠回椅背，目光中的戒備減輕了些："你真的很奇怪，蘇清梔。"
"彼此彼此。"她微笑著回應。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輕松起來。他們聊起了博爾赫斯的《阿萊夫》，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甚至討論起了卡夫卡的《變形記》。蘇清梔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毅對文學的理解遠超同齡人，甚至比許多專業(yè)評論家還要深刻。
"其實..."周毅猶豫了一下，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破舊的筆記本，"我在寫一部長篇，如果你有興趣..."
蘇清梔的心跳加速。這很可能就是《荒原紀事》的雛形！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筆記本，翻開第一頁。標題寫著《白噪音》，不是她熟悉的《荒原紀事》。
"可以看嗎？"她輕聲問。
周毅點點頭，眼中帶著罕見的期待。蘇清梔開始閱讀第一頁，立刻被吸引住了。文風與《荒原紀事》相似，但題材完全不同——這是一個關于聲音與記憶的故事，主角能聽到別人內心的"白噪音"。
"這太棒了..."她翻到下一頁，卻發(fā)現(xiàn)后面全是空白，"只有開頭？"
"寫不下去了。"周毅苦笑，"最近...有些事情分心。"
蘇清梔明白他指的是母親的病情。在前世資料中，周毅的母親在他高三那年病情惡化，差點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你需要的只是一個轉折點。"她合上筆記本，遞還給他，"比如，讓主角發(fā)現(xiàn)他能改變聽到的白噪音，而不僅僅是聆聽。"
周毅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互動？"
"對！比如他可以通過某種方式凈化那些噪音，或者..."蘇清梔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正在影響周毅的創(chuàng)作。如果《白噪音》因此變得與前世不同，會改變未來的文學史嗎？
但周毅已經(jīng)拿起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什么："凈化...對，可以是音樂，或者是某種頻率..."
看著他專注的側臉，蘇清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個陰郁的轉學生，而是一個充滿創(chuàng)作激情的年輕人。
"你真的很特別，蘇清梔。"周毅突然抬頭，直視她的眼睛，"和學校里傳說的完全不一樣。"
"你也是。"她輕聲回應，"比傳言中要有趣得多。"
兩人相視一笑。風鈴再次響起，提醒他們時間已近黃昏。
"我該回去了。"周毅收起筆記本，"每周三、五我在這里打工，如果..."他頓了頓，"如果你想討論文學的話。"
"我會來的。"蘇清梔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們一起走出書店。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石板路上交織在一起。蘇清梔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周毅，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對了，"在分別的路口，周毅突然轉身，"下周一的作文課..."
"李老師會批評你的作文太陰暗。"蘇清梔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又說漏嘴了。
周毅瞇起眼睛："你怎么知道題目是什么？"
"我...聽林悅說的。"蘇清梔慌忙編了個理由，"她和李老師關系好。"
周毅似乎不太相信，但沒有追問："無論如何，謝謝今天的談話。"
"等等！"蘇清梔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這個給你。"
周毅疑惑地接過盒子，打開后發(fā)現(xiàn)是一支鋼筆——萬寶龍的經(jīng)典款，價值不菲。
"我不能接受這個。"他立刻合上盒子，"太貴重了。"
"就當是投資未來大作家。"蘇清梔堅持道，"用這支筆寫完《白噪音》，好嗎？"
周毅的手指緊緊攥著盒子，指節(jié)發(fā)白。蘇清梔能看到他眼中的掙扎——自尊與渴望之間的拉鋸戰(zhàn)。
"為什么幫我？"他最終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蘇清梔望著他深邃的眼睛，輕聲道："因為我相信你注定要發(fā)光，周毅。而我...想成為第一個看到那光芒的人。"
這句話仿佛擊中了周毅心中某個柔軟的角落。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鋼筆，點了點頭："謝謝。下周一見。"
看著周毅遠去的背影，蘇清梔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靜。她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寫下：
「3月3日，梧桐書店。他比我想象的還要美好?！?/p>
剛按下保存鍵，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林陽來電"。蘇清梔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清梔，你在哪？"林陽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滿，"我找了你好久。慈善晚宴的禮服到了，我媽讓你現(xiàn)在過去試穿。"
"我今天有事。"蘇清梔冷淡地回答，"改天吧。"
"什么事比試禮服還重要？"林陽的聲音提高了，"你知道這次晚宴有多重要嗎？兩家的長輩都會在場！"
蘇清梔望向周毅消失的方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等林陽回應，她掛斷了電話。夕陽西下，梧桐樹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搖曳。蘇清梔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與周毅相反的方向，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