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遠站在醫(yī)院行政樓的洗手間里，盯著鏡子中的自己。
領(lǐng)帶系得太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距離設(shè)計匯報還有二十分鐘，手機屏幕顯示三條未接來電——都是林雅。
冷水拍在臉上，周明遠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昨晚與韓淑芬的鋼琴夜談像一場夢，而即將到來的匯報則是現(xiàn)實的重錘。
他整理好領(lǐng)帶，走出洗手間，迎面撞上了陳主任。
"周設(shè)計師，"陳主任推了推眼鏡，目光犀利，"聽說你昨晚在活動室彈鋼琴？"
周明遠的后背沁出一層細汗："只是...隨便看看。"
"韓護士值夜班時喜歡彈琴放松。"陳主任意味深長地說，"她很專業(yè)，從不越界。"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周明遠頭上。他剛想解釋，陳主任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會議室："十分鐘后開始，別遲到。"
走廊的電子鐘顯示09:50，周明遠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給林雅回了條消息："在匯報，晚點聯(lián)系。"發(fā)完才想起今天是岳母生日，又補了一條："禮物我準備好了。"
會議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周明遠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孔——沒有韓淑芬。趙院長坐在首位，旁邊是幾位院領(lǐng)導和各科室主任。陳主任身邊空著一個位置，名牌上寫著"韓淑芬"。
"開始吧。"趙院長敲了敲桌子，"周設(shè)計師，希望這次能看到不一樣的方案。"
周明遠深吸一口氣，連接好電腦。投影儀亮起的瞬間，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韓淑芬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在陳主任身邊坐下。她穿著整潔的護士服，圓髻一絲不茍，眼鏡后的目光專注而平靜。
"各位早上好。"周明遠的聲音比預(yù)想的要穩(wěn)，"今天我要展示的是一個全新的醫(yī)療空間概念——'療愈之家'。"
幻燈片切換，第一張是手繪的概念圖：一座將醫(yī)院與家庭元素融合的建筑。周明遠看到韓淑芬微微前傾身體，認真地盯著屏幕。
"傳統(tǒng)醫(yī)院設(shè)計強調(diào)功能分區(qū)，但忽略了人的情感需求。"周明遠點擊下一頁，展示護士站的設(shè)計，"我們參考了家庭廚房的概念，開放式但保留私密空間..."
匯報進行得很順利。當周明遠展示小雨建議的大落地窗設(shè)計時，他看到韓淑芬嘴角微微上揚。而介紹到鋼琴角的設(shè)計時，陳主任驚訝地看了韓淑芬一眼。
"最后，這是住院樓中庭的設(shè)計。"周明遠切換到3D效果圖，"我們保留并翻新了那架老鋼琴，周圍設(shè)置休息區(qū)，讓音樂成為療愈的一部分。"
會議室里響起掌聲。趙院長摘下老花鏡，滿意地點點頭："這次有進步，尤其是人文關(guān)懷方面。"他轉(zhuǎn)向韓淑芬，"韓護士，作為一線人員，你怎么看？"
韓淑芬站起身，聲音清晰而專業(yè)："周設(shè)計師的方案充分考慮了醫(yī)患雙方的需求，尤其是護士站和工作臺的設(shè)計，非常符合實際工作流程。"她頓了頓，"不過，我建議在兒科病房增加一些互動元素，比如可以畫畫的白板墻。"
周明遠立刻補充："非常好的建議，我們可以馬上修改。"
趙院長和其他評委交換了一下眼神："周設(shè)計師，我們原則上通過這個方案。具體細節(jié)再討論，下周簽合同。"
散會后，周明遠收拾著材料，余光看到韓淑芬被陳主任叫到一旁說話。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韓淑芬不時點頭。他猶豫著是否該過去道謝，手機突然響起——是林雅。
"喂？"
"你終于接電話了。"林雅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甜膩，"媽今晚的生日宴，七點，別忘了。"
周明遠看著韓淑芬離開會議室的背影，機械地回答："我記得。"
"對了，"林雅的語氣突然變得隨意，"聽說你那個醫(yī)院項目通過了？張總說他們院長很滿意。"
周明遠的手指捏緊了手機："張總怎么知道？"
"他弟弟不是醫(yī)院財務(wù)科的嘛。"林雅輕笑一聲，"晚上見。"
掛斷電話，周明遠站在原地，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會議室已經(jīng)空了，只有他的電腦屏幕還亮著，停在鋼琴角的設(shè)計圖上。他想起昨晚韓淑芬彈奏《夢中的婚禮》時專注的側(cè)臉，和那句"音準不太對，但還能用"。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周明遠抬頭，看到韓淑芬去而復返。
"忘了拿這個。"她拿起落在座位上的筆記本，猶豫了一下，"匯報很成功，恭喜。"
"多虧你的建議。"周明遠合上電腦，"還有小雨的靈感。"
韓淑芬微微一笑："她今天上學前還問起你，說迪士尼之約什么時候兌現(xiàn)。"
"隨時。"周明遠脫口而出，"這周末怎么樣？"
韓淑芬搖搖頭："這周末我值班。"她看了看手表，"我得去查房了。"
"等等。"周明遠叫住她，"陳主任剛才..."
"例行談話而已。"韓淑芬的表情恢復了職業(yè)性的平靜，"醫(yī)院是個小社會，流言蜚語難免。"
周明遠想起林雅電話里提到的"張總弟弟"，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因為我連累了你嗎？"
"不全是。"韓淑芬推了推眼鏡，"有人舉報我利用職務(wù)之便，為親屬謀取利益。"
"什么利益？"
"小雨的素描被用在你的設(shè)計里。"韓淑芬的聲音很輕，"他們認為這是變相的利益輸送。"
周明遠氣得笑出聲："荒謬！那只是一個孩子的涂鴉！"
"在醫(yī)院這個系統(tǒng)里，任何細節(jié)都會被放大。"韓淑芬轉(zhuǎn)身要走，"別擔心，陳主任了解情況。"
周明遠追上她："我會向趙院長解釋..."
"請不要。"韓淑芬停下腳步，眼神堅定，"這件事越描越黑。我們保持專業(yè)距離，對大家都好。"
"專業(yè)距離"四個字像一把刀，精準地刺進周明遠心里。他看著韓淑芬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后，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
回到公司，老劉興奮地迎上來："聽說通過了？趙院長親自打的電話！"
周明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嗯，基本定了。"
"怎么了？臉色這么差。"老劉湊過來，"昨晚又熬夜了？"
"有點累。"周明遠放下公文包，"我去躺一會兒。"
辦公室里間有個小休息室，周明遠躺在窄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手機震動起來，是林雅發(fā)來的餐廳地址和菜單："媽想吃龍蝦，我提前訂了。"
周明遠沒有回復。他打開相冊，翻到昨晚偷拍的韓淑芬彈鋼琴的背影——月光下，她的輪廓柔和而孤獨。與會議室里那個保持"專業(yè)距離"的韓護士判若兩人。
手機突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周先生嗎？"一個女聲響起，"我是小雨的美術(shù)老師。小雨今天在課堂上畫了你的肖像，想送給你。"
周明遠驚訝地坐起身："是嗎？她畫得怎么樣？"
"相當傳神。"老師笑著說，"尤其是眼睛部分。韓護士說如果你方便，放學時可以來拿。"
掛斷電話，周明遠看了看表——下午三點二十，小雨四點半放學。他給林雅發(fā)了條消息："晚上準時到。"然后打開電腦，繼續(xù)修改設(shè)計圖的細節(jié)。
四點鐘，周明遠站在小雨學校門口，周圍都是接孩子的家長。他有些局促，不確定自己是否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周叔叔！"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小雨背著畫板跑過來，紅領(lǐng)巾歪在一邊，"你真的來了！"
"聽說你給我畫了肖像？"周明遠蹲下身，與她平視。
小雨神秘兮兮地打開畫夾："猜猜哪個是你？"
畫紙上是一幅醫(yī)院走廊的速寫，角落里有個模糊的男性背影，正在看鋼琴。
"這是我？"周明遠指著那個背影。
"錯！"小雨得意地翻到下一頁，"這才是你！"
第二張畫上，周明遠站在陽光里，手里拿著設(shè)計圖，眼睛部分被畫得格外明亮，甚至有些夸張。
"我的眼睛有這么大嗎？"周明遠忍不住笑了。
"媽媽說你看著設(shè)計圖的時候，眼睛會發(fā)光。"小雨模仿著大人的語氣，"像小孩子看到糖果一樣。"
周明遠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小心地收起畫："謝謝，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那迪士尼呢？"小雨眨著大眼睛，"媽媽說你這周很忙..."
"周末不行就下周。"周明遠認真地說，"我說話算話。"
小雨突然壓低聲音："周叔叔，媽媽今天很不開心。早上有個阿姨打電話罵她，說她勾引別人的老公。"
周明遠的血液瞬間凝固："誰打的電話？"
"不知道，媽媽讓我回房間了。"小雨撇撇嘴，"但我聽到她說'林女士'什么的..."
林雅。周明遠的手指捏緊了畫紙邊緣。他想起早上那個奇怪的電話，和林雅提到"張總弟弟"時詭異的語氣。
"小雨，媽媽現(xiàn)在在哪？"
"醫(yī)院啊，她今天上白班。"小雨指了指馬路對面的公交車，"我自己坐車回家，舅舅在車站等我。"
周明遠看了看表，已經(jīng)五點十分了。他必須趕去岳母的生日宴，但韓淑芬的事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我送你上車。"他牽起小雨的手，"答應(yīng)我，今天的事別告訴媽媽。"
"為什么？"
"因為...大人有時候需要保護。"周明遠艱難地解釋，"就像你不希望媽媽擔心一樣。"
小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公交車來了，周明遠看著她安全上車，才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車。
岳母的生日宴在城東一家高檔海鮮酒樓。周明遠停好車，從后備箱拿出準備好的禮物——一條愛馬仕絲巾，是林雅上周點名要的"媽最喜歡的款式"。
推開包廂門，歡聲笑語撲面而來。林雅穿著香奈兒新款連衣裙，正給岳母倒紅酒?？吹街苊鬟h，她立刻迎上來，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老公，怎么這么晚？"
周明遠強忍著抽回手的沖動："路上堵車。"他把禮物遞給岳母，"生日快樂，媽。"
岳母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哎呀，還是明遠有心，這絲巾我上次看中好久了。"
"是林雅挑的。"周明遠實話實說。
林雅嬌嗔地拍了他一下："瞎說，明明是你記著媽喜歡什么。"她湊近周明遠耳邊，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醫(yī)院那個護士，別再見了。"
周明遠猛地轉(zhuǎn)頭，對上林雅含笑的雙眼——那笑意未達眼底，冰冷而鋒利。他突然明白了今天的一切：張總弟弟的消息、匿名舉報、打到韓淑芬家的電話...都是精心設(shè)計的警告。
"我去下洗手間。"周明遠掙脫林雅的手，幾乎是逃出了包廂。
洗手間的鏡子里，他的臉色慘白。手機里是那張小雨畫的肖像——眼睛部分被特意強調(diào)，旁邊寫著"給周叔叔，謝謝你喜歡我的設(shè)計"。
周明遠打開通訊錄，光標在"韓淑芬"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他想起她說的"專業(yè)距離"，和那個消失在電梯門后的挺拔背影。
窗外，夕陽西下，最后一縷陽光透過磨砂玻璃，在洗手間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周明遠深吸一口氣，洗了把臉，然后給老劉發(fā)了條消息："幫我查一下張明德的背景，特別是他弟弟在市立醫(yī)院的事。"
回到包廂，生日蛋糕已經(jīng)端上來了。林雅笑靨如花地切著蛋糕，分給每一位賓客。當她把最大的一塊遞給周明遠時，指甲不經(jīng)意地在他手背上劃出一道紅痕。
"老公，"她甜甜地說，"下周張總家派對，你一定要陪我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