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像生銹的針，扎在林深的風衣上。他站在渡口的老槐樹下，望著江面翻滾的白霧，
那霧氣濃得像化不開的尸油，把對岸的山影啃得只剩模糊的輪廓?！傲志?，這邊請。
”村支書趙德發(fā)的聲音發(fā)顫，手里的馬燈在風里晃出細碎的光，照亮腳下青石板上的綠苔。
苔蘚深處嵌著些暗紅的斑點，像是被人反復擦洗卻始終褪不去的血跡。
骨舟村的名字由來沒人說得清，只知道這村子藏在三江口的回水灣里，
進出全靠那艘吱呀作響的鐵殼渡船。三天前，渡船在濃霧里消失了，
連同船上的七個人——其中包括縣教育局派來的支教老師蘇晚。
“蘇老師最后一次被看見是什么時候？”林深的皮鞋踩在泥地里，發(fā)出黏膩的聲響。
他注意到路邊的蘆葦叢里插著些木牌，上面用紅漆畫著歪歪扭扭的符號，像某種原始的詛咒。
“前天傍晚，”趙德發(fā)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她去后山采草藥，說要給村小的娃子治咳嗽。
有人看見她跟著個穿藍布衫的女人走的，那女人……那女人十年前就死了。”林深停下腳步。
馬燈的光突然暗了下去，他看見趙德發(fā)的脖頸上爬著道青黑色的勒痕，
像是被什么東西細細地纏過。村小的教室是間搖搖欲墜的土坯房，
黑板上還留著蘇晚寫的板書，粉筆字清秀有力。林深用戴手套的手指拂過桌面，
落下層細密的灰，灰里混著幾根銀白色的毛發(fā)?！斑@是啥？”他捏起一根對著光看，
毛發(fā)在燈影里泛著詭異的光澤?！笆恰撬镒拥拿??！贝巴鈧鱽韨€蒼老的聲音，
守校的陳老太端著油燈站在門口，她的眼睛渾濁得像蒙了層白翳，“骨舟江里有水猴子，
專拖走落單的人。蘇老師怕是被拖去做替身了?！庇蜔敉蝗徽ㄩ_朵燈花，
照亮陳老太身后的墻角。那里堆著些破舊的娃娃，每個娃娃的胸口都插著根銀針，
針眼里滲著黑紅色的東西。深夜的村委會辦公室里，林深鋪開失蹤者的資料。
七個人的照片在油燈下泛著蠟黃的光，其中六個是本村人，
只有蘇晚的照片透著股城市氣——她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大學的銀杏樹下笑，
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燈還要亮。“滴嗒?！蔽蓓數穆┯曷湓谔麓杀?，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
林深抬頭時，看見窗玻璃上多了個手印，五指張開，指縫里還掛著水草。他猛地拉開門，
霧氣像活物般涌進來，帶著江水特有的腥氣。巷子里空蕩蕩的，
只有那艘消失的渡船不知何時泊在了岸邊，船板上的血跡在月光下凝成暗紅色的痂。
林深跳上船，艙里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味道。角落里堆著七個陶罐，罐口用紅布封著，
上面貼著失蹤者的名字。他揭開寫著“蘇晚”的陶罐，里面沒有尸骨，只有一綹烏黑的長發(fā)，
發(fā)絲間纏著張紙條。紙條是用指甲在紙上刻出來的字：“他們在吃骨頭。
”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林深扶住艙壁，看見水里浮起無數張臉，都是骨舟村失蹤的人。
蘇晚也在里面，她的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說什么。
“救……救我……”聲音不是從水里傳來的，是從船艙底下。林深掀開艙板，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下面不是江水，而是個地窖，七具尸體并排躺著，皮膚都被泡得發(fā)白。
蘇晚的尸體就在最中間，她的胸腔被剖開，心臟不翼而飛，傷口里塞滿了曬干的艾草。
地窖的墻壁上畫滿了壁畫，都是些人獻祭的場景。最后一幅畫上，趙德發(fā)舉著把刀，
正在剖蘇晚的心臟，旁邊站著陳老太，手里捧著個陶罐。“原來如此。
”林深握緊了手里的槍，“你們不是在找失蹤者，你們是在完成獻祭?！鄙砗髠鱽砟_步聲，
趙德發(fā)和陳老太站在艙門口，手里拿著刀和麻繩。陳老太的眼睛里沒有了白翳，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熱的紅光。“她是外來的，心最干凈，獻給河神最好。
”趙德發(fā)的臉在油燈下扭曲著，“每年都要獻祭一個，不然河神會發(fā)怒，
讓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光?！薄澳撬叶纱?？”林深慢慢后退，后背抵住了艙壁?！俺亮?，
帶著那些礙事的人一起沉了?！标惱咸┛┑匦ζ饋?，“他們以為能阻止我們，
其實早就該死了。”地窖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蘇晚的尸體坐了起來，她的胸腔里冒出黑煙，
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趙德發(fā)和陳老太嚇得癱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河神息怒”。
黑煙鉆進了趙德發(fā)的七竅，他的身體開始抽搐，皮膚迅速變得干癟，最后變成了一具木乃伊。
陳老太想跑，卻被地上的藤蔓纏住，藤蔓從她的眼睛里鉆進去，很快就從她的嘴里冒出來，
帶著腥臭的汁液。林深看著眼前的一切，手里的槍掉在了地上。蘇晚的尸體又躺了下去，
胸腔里的黑煙漸漸散去，露出一顆跳動的心臟，上面還連著幾根血管。他走出船艙，
江面上的霧已經散了，月光照在水面上，泛著粼粼的波光。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是他昨天報的警，現在才到。林深回頭看了眼那艘渡船，它正在慢慢下沉，
帶著地窖里的尸體和壁畫一起沉入江底。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張紙條，
上面的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第二天，警察在江里打撈出了那艘渡船的殘骸，
卻沒找到任何尸體。趙德發(fā)和陳老太也失蹤了，村里人都說他們被河神帶走了。
林深把蘇晚的心臟帶回了縣城，交給了法醫(yī)。法醫(yī)說這顆心臟很奇怪，像是活的，
但又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三個月后，林深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一綹烏黑的長發(fā)，
還有一張紙條，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謝謝你讓我解脫，但獻祭還沒結束，
明年這個時候，他們還會找下一個祭品?！绷稚羁粗巴?，外面又開始下小雨，
和他去骨舟村那天一模一樣。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何時多了個疤痕，
形狀和蘇晚胸腔里的傷口一模一樣。霧又開始濃了，這次不是在江面上，而是在他的房間里。
霧氣里，他仿佛又看到了蘇晚的臉，她的眼睛里沒有黑洞，只有深深的悲傷?！跋乱粋€，
會是你嗎？”林深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暖氣片上。那道疤痕突然開始發(fā)燙，
像是有團火在皮肉底下燒，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霧氣里的蘇晚緩緩抬起手，
指尖蒼白得近乎透明。他這才發(fā)現她的手腕上纏著道紅繩，
紅繩末端拴著枚生銹的銅錢——那是他在蘇晚尸體旁撿到的，后來隨手丟進了證物袋，
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你到底是誰？”林深的聲音發(fā)緊，他想去摸槍，卻發(fā)現腰間空空如也。
昨晚明明把槍放在床頭柜上的。蘇晚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他胸口的疤痕。
霧氣在她腳下聚成小小的旋渦，旋渦里浮起些細碎的骨頭渣，白得晃眼。
疤痕的疼痛突然變成了鉆心的癢，林深忍不住扯開襯衫。鏡子里映出的疤痕正在蠕動，
邊緣的皮膚像活物般往里收縮，
漸漸形成一個詭異的符號——和骨舟村路邊木牌上的紅漆符號一模一樣?！八麄冃枰榔?。
”蘇晚的聲音像浸在水里，“但河神要的不是心臟，是記憶?！绷稚畹哪X袋突然劇痛起來，
陳老太往娃娃身上扎針的手、趙德發(fā)在江岸邊挖坑時濺起的泥點……還有蘇晚在后山采藥時，
被人從背后捂住嘴的驚恐眼神?！笆悄惆堰@些塞進我腦子里的？”他捂住頭蹲下去，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蘇晚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霧氣順著門縫往外滲。
她最后看了眼林深胸口的符號，嘴角勾起抹奇怪的笑：“當你開始忘記今天是幾號，
就該去骨舟村了?！狈块T“咔噠”一聲自己開了。樓道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一步一步，
像是有人拖著濕漉漉的草鞋在走。林深抬頭時，鏡子里多了個模糊的影子，正站在他身后，
手里攥著團烏黑的頭發(fā)。疤痕突然停止了蠕動。林深顫抖著摸出手機，
屏幕上的日期讓他渾身冰涼——顯示的是三個月前，他剛到骨舟村的那天。
腳步聲停在了門口。林深的呼吸卡在喉嚨里，手機“啪”地掉在地板上，
屏幕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他不敢回頭，眼睛死死盯著鏡子——那影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藍布衫的衣角在霧氣里輕輕擺動，正是趙德發(fā)說過的、十年前就該爛在江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