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過去了,孫耀簡扛著祁灼曦下了樓,把他扔進門口的面包車里。祁灼曦在后車廂里掙扎了半個多小時才緩過勁來,面包車又開了十多分鐘一頭扎進巷子里。孫耀簡往后車廂里放了一個袋子,他讓祁灼曦快點換衣服,馬上要開工了。自己則走了出去,從腳步聲判斷,他沒走太遠。
跟他說里面是工服,緩好了就換上,馬上就開工了。說完又拎著另外兩個袋子下了車,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祁灼曦的腦袋還抽著疼,但多少還是能理解一點。他打翻袋子,從里面拽出一套真空包裝的黑色西裝和一頂壓得扁扁的短檐帽,青年匆匆換上衣服,把帽子一拳打回原樣,又把袋子掉了個個,倒出一枚銅制胸針,印著無比熟悉的浮雕——一座建在渡輪之上的蒸汽工廠——那是舊城區(qū)的區(qū)徽。
“管理員嗎?”祁灼曦大概猜出了孫耀簡的職業(yè)——調(diào)查員以外的副業(yè)。
別上胸針,掀開車廂,巷子里空無一人,盡頭有個拐角,孫耀簡大抵就是去了那里吧。祁灼曦沒去找他,一邊調(diào)整后視鏡的角度,一邊撣平內(nèi)襯上的褶皺。
“調(diào)查員都得穿成這樣嗎?”他想起了韓洋和那對兄妹。戰(zhàn)爭之臆相沒有回應(yīng),只是在后視鏡里凝聚出蛹似的投影,盤在青年的脖子上。
“戰(zhàn)爭?”他點了點脖子上的肉蟲子,祂沒太大反應(yīng),只是伸了伸自己的足部,嘴里不知道在嘟囔著什么。
“不就是沒聽話嗎,至于這么大反應(yīng)嗎?”
整衣斂容,轉(zhuǎn)過身去,一根泛白的棒球棍直指眉心;咽下唾沫,聚睛一瞧,孫耀簡站在前方半個身位的位置,一手舉著棒球棍,一手提溜著紅紙袋。
孫耀簡戴著一頂寬檐帽,正前方嵌著徽章與心臟處別著的胸針都是金色的——大概率是金制的。
“拿著?!彼砷_手,祁灼曦猛地下蹲把棒球棍抱在懷里。
“打球?”祁灼曦扛著棒球棍站了起來。
“過會用?!睂O耀簡正了下帽子,“車里的行李箱你拿著,有問題再忍忍,完事了再問?!彼~開步子往前走,祁灼曦拖著一個空箱子跟著他。無論祁灼曦走的有多快,始終都和他差半個身位。戰(zhàn)爭之臆相一路無言,蛹變成了肉蟲子站在祁灼曦頭頂,好奇地看著周圍的景色和腳下這條難走的路。
那本應(yīng)是一條暢通無阻的寬敞大道,卻因路面凹陷與遍地碎磚被迫成了一條難走的小路。碎磚和石子鋪在黃沙土上,墻根里滿是雜草,灰白的墻面上貼著撕不干凈的廣告,圍欄和健身器材上滿是鐵銹,眺遠一瞧,四樓以上的窗戶積滿了灰,防盜網(wǎng)里擺著幾盆枯死的花,有幾盆甚至掉了下來,摔得粉碎。再往遠處瞧瞧,塵土和垃圾將褪色的居民樓連成了一片,那片樓上的廣告褪色很嚴重,看不清寫了什么;窗戶也早就碎了,屋子里就算是白天也黑的嚇人。
他們兩個要去的地方,比那里好不到哪去。
道邊的一幢封閉的居民樓,樓道里的窗戶全都封死,樓下的門虛掩著,軸承早就銹死,祁灼曦踹了三腳才勉強把縫開到能進人的大小。兩人側(cè)著身子鉆了進去,幾乎固態(tài)的灰塵照著祁灼曦的眼睛來了一記狠的,令人反胃的霉味和直沖腦髓的尿騷味又給他的腦子和胃來了兩記重拳,強烈的反胃與不適感幾乎要把他里外翻了過來。他捂住口鼻勉強把眼皮翹開了條縫,粗略一掃,除了灰塵與雜物什么也看不見。
孫耀簡用力握住新人的肩,沖進滿是雜物、灰塵和蜘蛛網(wǎng)的走廊,他一路憋著氣把祁灼曦拽到了五樓,抄起地上的空花盆砸碎了被灰封死的窗戶。
這層樓沒多少雜物,地板和樓梯也都用水清洗過,空氣的粘稠度相較于其他樓層下降些許,勉強讓人能喘過氣來。祁灼曦坐在樓梯把手的拐角上,扛著棒球棍,捂著肚子,方才的反胃并沒有因新鮮空氣的涌入減弱些許。
“吃壞肚子了?”他問自己,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昨天晚上生吃的兔子了。
“過來下,祁灼曦?!睂O耀簡倚墻而立,半個身子仰出窗外,“接下來,無論我做什么你都得先聽再問,懂了沒?”
他點了下頭,也算是回應(yīng)?!罢J栽吧,”男人想著,攤上這么個冷氣的后輩,還是得先讓他熟悉下以后的任務(wù)。
猜也能猜到,他以后的活可比這會累多了。
“周老師,我來看你了!”孫耀簡猛咳了幾聲,朝著門里喊道。
“聽好了,”他橫著胳膊抵住門,扭過頭來,“這家住著的是我的小學(xué)老師,也是我們的前輩,但我們來不是取經(jīng)敘舊的?!彼嬷炜攘藥茁?,“周老師最近生病了,不愿意去手術(shù),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救助,”他指了下祁灼曦手里的棒球棍,“他喜歡打棒球,過會進去了以后咱倆演一出戲把他騙出來,帶到車上,先斬后奏,聽明白了嗎?”
祁灼曦又點了點頭,把棒球棍當(dāng)拐杖拄著。孫耀簡舔了下嘴唇,沒心思糾正新人,反正周老師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也不是有意不理人,只是這一姿勢能緩解腹痛,而孫耀簡和他說話的時候又恰巧撞上了腹痛的風(fēng)口。
孫耀簡在一旁敲著門,祁灼曦在身后忍著痛,這感覺很不對勁,根本不像是疾病導(dǎo)致腹瀉,倒像是肚子里有什么東西在破壞自己的內(nèi)臟。
但這也說不通??!還沒疼到滿地打滾的程度??!祁灼曦始終忘不了昨晚的記憶,尤其是有關(guān)于肉體上的痛苦的那部分。
“再忍忍吧,”祁灼曦咽了下口水。孫耀簡把頭從門上移開,向后退了一步。門后傳來一串沉穩(wěn)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
“咔噠。”反鎖的門開了。
一只手從門縫里伸了出來,按在門板上,緩緩地往后壓;半顆頭從門后探了出來,陷落在皮肉間的眼球轉(zhuǎn)了一圈,直勾勾地盯著門前的人。
“孫耀簡?!敝芾蠋熜α诵?,臃腫的眼皮擠成了慈祥的弧線,“進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