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粘稠,絕對的黑暗。
還有嗡鳴。不是發(fā)電機,是顱骨內(nèi)的嗡鳴,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金屬碎片在腦髓中震顫。
楊浩恢復(fù)意識的第一感覺是劇痛,全身性的、彌漫性的鈍痛,仿佛被一輛重型卡車反復(fù)碾過。
每一次心跳都將痛苦的脈沖送往四肢百骸。
他咳出一口帶著鐵銹味的唾沫,試圖移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卡住了。
狹窄,逼仄。
冰冷的、帶著鐵銹的金屬表面緊貼著他的后背和前胸。他正躺在一個傾斜的角度,身下是粗糙的、略有彈性的東西——是那個應(yīng)急包,救了他一命,緩沖了部分沖擊,也卡住了他。
記憶碎片如同爆炸后的彈片,呼嘯著扎回腦海:閃爍的屏幕、冰冷的掃描波、狂暴的破門、切割槍的火光、那雙夜視儀后的眼睛、還有最后吞噬一切的沖擊波……
“楊勇……”他在心里嘶啞地呼喚,聲音在意識層面微弱得如同囈語。
沒有回應(yīng)。
一片死寂。
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間淹沒了疼痛。那種感覺,比溺水更可怕,比面對暴徒的刀更絕望。仿佛他身體里某個至關(guān)重要的器官被硬生生挖走了,只剩下一個空洞的、漏風(fēng)的胸腔。
“楊勇?。 ?/p>
他再次嘗試,幾乎是在意識里尖叫。
依舊只有空洞的回響,和他自己狂亂的心跳聲。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楊勇教給他的那種方式——盡管現(xiàn)在無人督促。深呼吸,盡管每一次吸氣都引得肋骨刺痛。感知環(huán)境。
他還在那個狹窄的排氣管道里。身后已被坍塌的土石和扭曲的金屬徹底堵死,只有極其微弱的空氣從縫隙中滲入。身前,是更深沉的黑暗,不知道通向何處??諝饣鞚幔瑤е鴿庵氐膲m土和硝煙味道。
他還活著。暫時安全。
但楊勇……
那種絕對的、仿佛從未存在過的寂靜,讓他的心不斷下沉。
他艱難地扭動身體,試圖從應(yīng)急包和管壁的擠壓中脫身。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無數(shù)痛處。
黑暗中,他摸索著,手指觸碰到背包側(cè)袋里的東西——一把多功能軍刀,一小卷傘繩,還有那臺未注冊的舊手機。
沒有信號。意料之中。
但手機冰冷的觸感卻忽然給了他一絲虛弱的依托。技術(shù)。這是他唯一熟悉的東西。
他用顫抖的手打開軍刀上的小LED燈,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眼前一小片布滿銹跡和灰塵的管壁。他借著光,一點點挪動,耗費了不知多久,才終于把身體從卡壓中解放出來,得以在管道中勉強匍匐。
下一步?往哪里去?
之前是楊勇在指引方向,分析風(fēng)險,下達指令?,F(xiàn)在,只剩下他自己。
一個身體殘破、技術(shù)或許頂尖但毫無野外生存經(jīng)驗的黑客,被困在漆黑的地下。
“該死啊”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他淹沒。
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想楊勇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分析問題的角度。
「生存是第一要務(wù)?!?「評估環(huán)境,利用手頭一切資源?!?「恐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p>
冰冷、強硬,卻在此刻成了支撐他不散架的唯一骨架。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哽咽。開始分析。
管道有微弱空氣流動,說明前方未必是死路。楊勇選擇這個出口,必然有其道理。他必須前進。
他收起軍刀的光,節(jié)省電力。開始在絕對的黑暗中,用手和膝蓋感知著,一點點向前爬行。疼痛無處不在,黑暗吞噬一切,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管壁的窸窣聲陪伴。
時間失去了意義??赡苤慌懒耸昼姡部赡芘懒艘粋€小時。就在他幾乎要再次被疲憊和絕望擊垮時,他的手突然摸空了一截。
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向下的垂直管道口。
冷風(fēng)從下方更強勁地吹上來,帶著更濃重的潮濕和霉味。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用LED燈向下照去。
燈光勉強照亮下方大約三四米處,似乎是一個更寬闊的通道,地面有積水反射著微光。管壁上有銹蝕的梯蹬,但大多已經(jīng)殘破不堪。
沒有選擇。
他咬咬牙,將傘繩一頭固定在管道口一處看似結(jié)實的金屬凸起上,另一頭捆在自己腰間,然后背朝外,抓著殘存的梯蹬,一點點向下挪動。
梯蹬在他腳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隨時可能斷裂。好幾次他踩空,全靠傘繩拉住,身體砸在冰冷堅硬的管壁上,痛得他眼前發(fā)黑。
終于,腳尖觸到了冰冷的地面。積水沒過了他的腳踝。
他解開傘繩,靠在濕滑的壁上,大口喘氣,幾乎虛脫。
這里像是一條廢棄的下水道或者大型電纜管道,比他想象的要寬闊許多,足夠他彎腰行走??諝怆m然污濁,但流通性好了不少。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水流方向前行。LED燈的光柱在無盡的黑暗中搖曳,像一只脆弱的螢火蟲。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現(xiàn)了微弱的光亮,還有隱約的……人聲?
他猛地熄滅了燈光,心臟再次提起。是敵是友?
他屏住呼吸,貼著冰冷潮濕的管壁,慢慢向前摸去。
光亮來自一個向上的維修井口,井蓋似乎沒有蓋嚴(yán),露出了縫隙。人聲和車輛駛過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怼?/p>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外面似乎是一條后巷,堆放著垃圾桶。天色已經(jīng)大亮,甚至可能是第二天了。兩個穿著環(huán)衛(wèi)工服裝的人正靠在墻邊抽煙聊天,抱怨著工作的辛苦和昨晚遠處傳來的“像打雷一樣”的響聲。
市政工人。普通人。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松懈感瞬間沖垮了楊浩的神經(jīng)。他幾乎要癱軟在地。
但他很快再次繃緊。
不能出去?!渗f’的人可能還在附近搜尋。他這個樣子出去,太顯眼了。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他縮回黑暗里,靠墻坐下,拿出了那臺舊手機。沒有SIM卡,沒有Wi-Fi,但它還有藍牙功能,而且電力充足。
一個極其冒險,但可能是唯一獲取外界信息的方法在他腦中成型。
他打開手機藍牙,將其設(shè)置為可見模式,并快速編寫了一個簡單的嗅探腳本——利用手機有限的處理能力,嘗試捕捉并解析附近可能存在的、未加密的藍牙信號或者開放的無線熱點。
這是一個笨拙、低效且極度依賴運氣的方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屏幕幽暗的光映著他焦慮的臉。腳本不斷運行,捕捉到的都是些雜亂無章的信號噪音或者加密嚴(yán)密的數(shù)據(jù)包。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腳本突然捕捉到了一個來自地面的、信號微弱的開放熱點!熱點名稱是一串默認(rèn)的亂碼,似乎來自某個粗心的路人或者附近的小店鋪!
機會!
他立刻用盡畢生所學(xué),以最快速度嘗試滲透。熱點幾乎沒有設(shè)置任何防護,他幾乎瞬間就接入了進去!
連接成功!
他首先快速瀏覽本地的新聞網(wǎng)站和應(yīng)用。
關(guān)于銀行劫案的后續(xù)報道寥寥無幾,口徑統(tǒng)一為“意外事件已得到妥善處置”,對他的描述依舊是“見義勇為受驚市民”。沒有任何關(guān)于后續(xù)追蹤、爆炸、安全屋襲擊的報道。仿佛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輿論被完美地控制了。
接著,他屏住呼吸,嘗試訪問幾個他知道的、最隱秘的地下論壇和情報交易節(jié)點。訪問路徑需要經(jīng)過多重跳轉(zhuǎn)和加密,速度極慢。
終于,在一個需要特定密鑰才能進入的深層論壇的角落,他看到了一條剛剛發(fā)布不久、措辭極其隱晦的懸賞帖。
標(biāo)題:「尋人:技術(shù)顧問。特征:年輕男性,亞裔,精通電子系統(tǒng)與網(wǎng)絡(luò)滲透,可能伴有異常體能或戰(zhàn)斗表現(xiàn)。最后出現(xiàn)區(qū)域:河西舊工業(yè)區(qū)附近。提供有效線索者,重酬。」
發(fā)帖人的ID是一串經(jīng)過多重偽裝的哈希值,但帖子的語法習(xí)慣和用詞風(fēng)格,帶著一種非母語的、冷硬的精確。
是‘渡鴉’!他們在用這種方式,結(jié)合地面搜索,繼續(xù)追查!
楊浩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們不僅沒有放棄,甚至開始模糊地懷疑他“異常體能或戰(zhàn)斗表現(xiàn)”!是因為安全屋那短暫的照面嗎?
就在這時!
一個冰冷、微弱、仿佛來自極其遙遠深淵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在他意識深處響起:
「信號……弱……精……神……共鳴……需……能量……」
是楊勇??!
聲音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斷續(xù)不清,但確實存在!
楊浩猛地坐直,巨大的激動和 relief 讓他渾身顫抖,差點叫出聲來!
“楊勇!是你嗎?!你在哪?!”他迫不及待地在心里呼喊。
「意識……受損……暫……休眠……恢復(fù)……緩慢……」楊勇的聲音依舊微弱,但比剛才清晰了一點點,帶著一種極度的疲憊和虛弱,「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我逃出來了!你現(xiàn)在怎么樣?”
「類似……腦震蕩……需要……時間……能量……」楊勇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外界……情況?」
楊浩快速將自己看到的情報在意識里過了一遍。
「懸賞……意料之中……」楊勇的聲音似乎凝聚起一絲力量,「他們……不確定……你的……具體……情況……這是……機會……」
“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尋找……安全……節(jié)點……更隱蔽的……連接點……我需要……接入網(wǎng)絡(luò)……才能……加速……恢復(fù)……」楊勇指示道,聲音依舊虛弱,但那份固有的冷靜和決斷力正在緩慢回歸,「利用……城市……基礎(chǔ)設(shè)施……盲區(qū)……」
楊浩立刻明白了。他需要找到一個比這里更穩(wěn)定、更不易被探測到的地方,讓楊勇能夠重新連接并汲取“能量”——也許是數(shù)據(jù)流,也許是某種他們尚未完全理解的精神層面的滋養(yǎng)。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條懸賞帖,果斷切斷了那個脆弱的熱點連接。
藍牙關(guān)閉,手機息屏。
他重新隱入絕對的黑暗,但這一次,心臟不再那么冰冷空洞。
雖然微弱,雖然受損,但他不是一個人。
伙伴還在。
他整理了一下應(yīng)急包,深吸了一口污濁但自由的空氣,目光投向管道更深處的黑暗。
必須移動。必須找到下一個藏身之所。
狩獵并未結(jié)束,只是進入了更深的陰影。
他彎下腰,再次邁開腳步。
身后的維修井口透下的微光漸漸消失,將他徹底吞沒在都市龐雜軀體的血脈深處。
而在他意識某個遙遠的角落,一絲微弱的、屬于戰(zhàn)士的意念,正如同受損的電路般,頑強地閃爍著,試圖重新連接。
“唉,我的軟件入駐公司夢,還是算了,無奈,只能逃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