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馨只覺得胸口更加憋悶。昨晚的驚濤駭浪尚未平息，一大清早又被沈琳煽動得心煩意亂。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好了，別再說她了。爸爸還在餐廳等著，我們先過去吧?！?她不想再讓蘇知意占據(jù)自己此刻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緒。
沈琳見目的達到，顧馨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厭煩讓她心頭暗爽。很好，這根刺，算是扎進去了。
此時，蘇知意房間門口。蘇知意剛拉開門，便與正要敲門的沈清婉撞了個正著?！皨專俊?蘇知意有些意外，“您怎么上來了？”沈清婉臉上立刻綻開溫柔的笑意：“來看看你睡醒了沒，怕你錯過早飯?！?她仔細端詳著蘇知意的臉色，帶著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昨晚……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習(xí)慣？” 她最擔(dān)心的，還是顧馨的身世真相影響了蘇知意的休息。
“挺好的，” 蘇知意語氣自然，“就是剛換了個新環(huán)境，稍微有點認床，適應(yīng)一下就好了?！?她說的是實話，新環(huán)境帶來的陌生感確實存在。
她心疼地拉住蘇知意的手：“哎呀，那怎么行！沒休息好可傷身！快回去再躺會兒！我讓人把早飯溫著，你什么時候睡醒了舒服了再下來吃！” 她恨不得把女兒捧在手心里呵護，彌補這些年所有的虧欠。
蘇知意感受到母親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心中微暖，笑著搖頭：“真沒事，媽，我現(xiàn)在精神著呢。別讓爸爸等急了?！?她巧妙地轉(zhuǎn)移話題。
沈清婉見她堅持，只好作罷，但依舊不放心地叮囑：“知意，這里是你的家，你要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媽媽只希望你開開心心、舒舒服服的，千萬別拘著自己，知道嗎？” 她迫切地想消除女兒身上那層無形的“客套”感。
“嗯，我知道，我會盡快適應(yīng)的。” 蘇知意溫順地應(yīng)下，挽住母親的手臂，“走吧，我們下去?！?/p>
母女倆并肩下樓。沈清婉想起那些送來的禮物，側(cè)頭問道：“對了，昨晚送來的東西，你都看了嗎？有沒有特別喜歡的？”
蘇知意正愁如何開口提退貨的事，見母親問起，順勢道：“都看了，東西都很好，只是……” 她斟酌著措辭。
“只是什么？” 沈清婉立刻緊張起來，“有不喜歡的？還是尺寸不對？你盡管說，媽媽讓他們立刻去換！”
“不是不喜歡，也不是尺寸問題，” 蘇知意連忙解釋，聲音壓低了些，“是……東西實在太多了，我用不了那么多。我已經(jīng)挑了幾件特別喜歡的留下了，剩下的……能不能退掉一些？太浪費了。” 她試圖用“浪費”這個理由說服母親。
“退掉？！” 沈清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痛心，“傻孩子！你怎么會覺得用不上呢？！”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面對著蘇知意，眼圈都有些發(fā)紅，“你看看你回來時……連件像樣的行李都沒有！蘇家……他們這些年到底是怎么對你的？！連幾身好衣服都舍不得給你置辦嗎？！” 一想到女兒可能受的委屈，她的怒火就壓不住。
“現(xiàn)在你回家了，媽媽絕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沈清婉斬釘截鐵，語氣不容置疑，“這些東西，都是你該有的！你看看顧馨的衣帽間，那才叫齊全！你這點算什么？遠遠不夠！媽媽還得再給你添置！必須和你姐姐一樣多，甚至更多才行！” 她眼中閃爍著強烈的補償欲，仿佛要把虧欠二十年的物質(zhì)，一股腦兒都堆給女兒。
蘇知意：“……” 她徹底無語了。勸說不僅無效，還起了反效果！現(xiàn)在該怎么辦？難道真要看著父母花天價買回一堆自己的“庫存”？她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兩人說話間已來到餐廳入口。
顧宏遠正坐在主位看報紙，聽到聲音立刻抬起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知意來了？這個點吃早飯，習(xí)慣嗎？” 他語氣小心，生怕女兒不適應(yīng)家里的作息。
“習(xí)慣的，” 蘇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下來得有點晚?！?/p>
“不晚不晚，” 顧宏遠立刻道，放下報紙，“時間剛好，我們也才坐下?！?他努力想讓女兒放松。
“姑父明明下來好一會兒了……” 沈琳湊在顧馨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充滿惡意地小聲嘀咕，“為了安慰她，連實話都不說了呢。”
顧馨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垂下眼簾，掩蓋住眸中翻涌的酸澀。是啊，父親從來都是嚴謹守時的人，家里的早餐時間更是雷打不動。她在這個家二十年，從未有過遲到被如此溫柔包容的時候……果然，血緣才是最深的羈絆嗎？那些她習(xí)以為常甚至敬畏的“規(guī)矩”，在真正的血脈面前，竟也變得如此……不值一提。
一股強烈的、被排除在外的冰冷感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臉上迅速堆起一個堪稱完美的、溫婉大方的笑容，主動站起身，對著蘇知意柔聲道：“妹妹，坐我這里吧?！?/p>
她指了指自己位于顧宏遠右手邊、位置最佳的那個座位——視野好，夾菜方便，是她在這個家“地位”的象征之一。
“這個位置離爸爸近，夾菜方便。” 顧馨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沈琳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失聲問道：“表姐！你一直坐這里的！為什么突然要換座位?。?！” 她不能理解顧馨為何要主動讓出這“戰(zhàn)略要地”。
顧馨看向沈琳，又飛快地掃了一眼面露訝異的顧宏遠和沈清婉，臉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在安靜的餐廳里：“這個座位……本就該是妹妹的。我坐了這么多年……如今，真正的主人回來了，自然該物歸原主?！?/p>
顧馨那句“物歸原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餐桌上，激起無聲的漣漪。她之所以主動讓座，心底深處是那份揮之不去的“鳩占鵲巢”——她不再是那個可以理所當然依偎在母親身邊的小女兒了。蘇知意，才是那個有資格坐在那里的人。
“妹妹，過來坐吧?！?顧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身體已經(jīng)微微離開座椅，準備讓出那個曾經(jīng)象征著她“歸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