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似的風(fēng)刮過王琰光溜溜的身子，后腰那點皮肉幾乎要凍脆了，裂開似的疼。真像有人拿冰錐子死命抵著，還是不肯撒手的那種。
更要命的是那根浸了油的粗麻繩，又糙又硬，以一個極其刁鉆、充滿了十八代個人恩怨的捆綁法門，深深陷進他保養(yǎng)得宜、白皙軟乎的肚腩肉里。每吸進一口冷氣，那繩結(jié)就惡毒地往里再啃一分，勒得他五臟六腑都錯了位，一股股酸氣不受控制地往上頂。
“嗝兒——”
一個響亮的嗝從他發(fā)紫的嘴唇里蹦出來，在死寂的庭院里顯得格外清晰。
樹下幾個披著厚厚棉斗篷的侍女死死低著頭，肩膀卻控制不住地微微聳動。廊下，他那位金枝玉葉的新婚妻子，當(dāng)朝最驕橫的安樂公主，正攏著一個鎏金百花手爐，身上火紅的狐裘襯得她眉眼愈發(fā)艷麗張揚，只是那眼神，比這數(shù)九寒天的冰棱子還冷。
她嗤笑一聲，聲音又脆又毒，像冰珠子砸在玉盤上：“喲，我們瑯琊王氏的公子哥兒，就是與眾不同，吊樹上還不忘打嗝助興呢。怎么，午膳用的炙羊肉還沒消化？”
王琰凍得牙關(guān)都在打架，腦子里卻嗡嗡響著另一世的畫面——也是這棵樹，也是這根繩，他赤身裸體地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凍壞了根本，后半輩子佝僂著腰，人前尊崇的駙馬，人后連湯婆子都捂不熱的后腰。最后咳著血，聽著內(nèi)室公主面首的調(diào)笑，悄沒聲地死在了一個同樣寒冷的冬夜。
老仆王福跪在雪地里，額頭磕得一片青紫，混著泥水和血絲：“公主開恩！公主開恩??！駙馬爺身子弱，再吊下去，真要出人命了啊公主！”
公主眼皮都沒撩一下，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手爐里的灰，聲音輕飄飄地，卻字字如刀：“吊死了正好，本宮瞧著瑯琊王氏別的沒有，就是兒子多，換一個更順眼的來?！?/p>
王琰猛地閉上了眼，不是絕望，是那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壓不住地從眼眶里沖出來。換一個？好啊，好??！這一世，咱們誰也別想換！
他再睜眼時，喉嚨里嗬嗬作響，拼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顫抖卻清晰的話：“臣……臣謝……謝公主……教誨……嗝兒——！”
最后一個嗝，打得猝不及防，甚至帶出了點可疑的酸水。
公主一愣，隨即像是看到了什么無比骯臟又滑稽的東西，嫌惡地皺緊了眉，猛地一揮袖：“無趣！扔下來，別臟了本宮的院子！”
……
意識浮浮沉沉，像是泡在冰海里，又被撈起扔進火爐。王琰知道自己沒死，后腰那尖銳的疼痛和肚腩上火辣辣的勒痕提醒著他，噩夢重啟了。
但也不同了。
腦子里多出的那十幾年記憶，滾燙而辛辣。
他在高熱中輾轉(zhuǎn)，聽見御醫(yī)壓低的說話聲，聽見皇帝陛下來看過一次，留下些賞賜，不痛不癢地申飭了公主幾句“莫要太過”，聽見公主嬌笑著應(yīng)付她父皇，那笑聲里聽不出半分悔意。
等他能勉強靠著軟枕坐起來時，鏡子里的人瘦脫了形，臉色蒼白，唯獨一雙眼睛，沉靜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偶爾掠過一絲極亮、極駭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