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那瓶“遺忘”。它靜靜躺在保險柜底層，像一顆定時炸彈。
如果我悄無聲息地沒了，這配方落到有心人手里，那場面，是不是太不體面了？想來想去，
撥通了分手五年，如今已是香水帝國掌舵人的前男友電話。“我咽氣后，
能勞駕你銷毀一款香水配方嗎？順便，把我僅剩的幾瓶香水捐給盲童學校。
”電流聲滋滋響了半支煙的時間?！翱梢?，正好用你的骨灰，給我的新品香水做個引子。
”01 絕癥來電確認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個月時?？粗ｋU柜里的“遺忘”陷入沉思。
活著時，我是無名之輩。死了誰能替我清理這攤爛攤子？翻遍了手機各種APP，
什么類型都有，怎么就沒有“代銷毀”？現(xiàn)在科技還不是很進步。
經(jīng)歷了最初得知自己患病的恐懼，到后邊的想盡辦法治療，再到現(xiàn)在開始倒計時，
我的心已經(jīng)逐漸平靜得多。來生福報我是不指望了。但我死后，
似乎確實是不好找誰能替我銷毀。父母都離世了。沒有親朋好友，流程繁瑣，
我自己想提前準備，也有心無力。猶豫了很久還是給前男友打去電話。
指尖懸在通訊錄“顧淮”上方許久，終是把他移出了黑名單。按下?lián)芴栨I時，
心臟幾乎撞出胸腔，只求他還沒換掉這串舊號?！班健健蓖恕?/p>
聽筒里傳來極輕微的電流雜音，還有一絲幾乎捕捉不到的呼吸起伏?！邦櫥矗俊蔽疑ぷ影l(fā)緊。
“我是蘇念?！蔽覉笊厦帧Ｎ覍嵲诓淮_定他是否還存著我這個“前塵舊物”的號碼。
“咔噠！”忙音瞬間灌滿耳朵。干脆利落。是他一貫的風格。若是旁人，
至少會扔一句“滾”。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像個亡命賭徒，再次按下重撥。
這次忙音響得格外漫長，每一聲都敲在神經(jīng)上。就在我以為要徹底沒戲時，那邊終于接了。
怕他再掛，我立刻化身機關(guān)槍，語速快得能噎死人。把醞釀了一路的話倒豆子般傾瀉而出，
“別掛！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我快死了！”“就一個月！幫我銷毀一個配方行不行？
”“親眼看著我咽氣，多解恨啊？錯過這村沒這店了！”一口氣吼完，那邊詭異地沉默下來。
02 舊恨新仇闊別五年，那曾經(jīng)的刻骨銘心，如今卻像砂紙磨過耳膜的聲音，
帶著冰碴子響起來，“你終于要死了？”“可你在我這兒，骨頭渣子都涼透五年了。
”刻薄的諷刺，是他了。但我，一個連棺材板都摸到邊的人，還在乎這點唾沫星子？
“你咒我死那是日常許愿，做不得數(shù)的?！薄斑@次可是貨真價實的晚期，腦部腫瘤，
醫(yī)生親口宣判的。機會難得！”“顧淮，過了這個月，
你砸多少錢也買不到這種‘前女友臨終關(guān)懷VIP體驗’了?！蔽铱嗫谄判模?/p>
像個推銷骨灰盒的敬業(yè)銷售。“哈！哈！哈！”顧淮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短促、刺耳的大笑。
“蘇念，為了重新搭上我這條線，你連這種下三濫的劇本都敢編？
”聲音里的不屑幾乎要溢出來?！爱斈昴昧宋医o的封口費離開我?！薄奥犝f去國外鍍金了？
怎么，沒找個洋鬼子試試？”“不對，后來聽說你嗅覺全失，還真是天煞孤星啊，
我還真要謝謝你當年不嫁之恩！”哪怕隔著電波，我也能清晰勾勒出他此刻臉上恨意的表情。
“所以現(xiàn)在是錢花完了，想起我這個‘老相好’來兜底了？”“玩裝死賣慘這招博同情？
”“你以為我對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還會有一絲一毫的舊情？”“省省吧！
你真敢死在我面前，我保證第二天就拿你的尸體當花肥！”這次換我陷入沉默?！败岳蛐袉?？
”顧淮在電話那邊發(fā)出一聲疑問?！白鲕岳虻幕ǚ市袉幔课矣浀媚慵一▓@有片茉莉。
”“我比較喜歡茉莉！”我誠懇地提出技術(shù)性建議?！澳恪?！”顧淮像是被猛地噎住，
一口氣沒上來。緊接著，聽筒里傳來一聲更重的、帶著暴怒的掛斷音。只不過我沒想到，
半小時后他就找到了我家。03 臨終托付防盜鏈“咔噠”彈開時，
我正蹲在玄關(guān)給我的老舊調(diào)香臺擦拭。冷風卷著雪松香灌進來，凍得我猛咳。指節(jié)抵住嘴唇，
掌心洇開暗紅。顧淮卡在門縫里的影子晃了晃?！澳鉚M——”他卡殼了。
我仰頭看見他喉結(jié)滾了三回。握門框的手背暴起青筋，嘴上卻不饒人，“你瘦成骷髏給誰看？
”我扶著墻慢慢起身，膝蓋骨“咯吱”響。他瞳孔倏地縮緊，“苦肉計？玩得挺專業(yè)??？
這病妝化得，殯儀館都能直接拉去當宣傳照?！蔽业恼{(diào)香瓶蹭過他褲腳，被他甩開。
我彎腰撈起搖搖欲墜的香水瓶，肋骨硌得生疼，“進來記得換鞋?！彼┰谛P(guān)，臉色漆黑。
光著腳走了進來。我轉(zhuǎn)身從抽屜里翻出一堆文件，房產(chǎn)證，銀行卡，還有一份公證過的文件。
“喏，我名下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兒了?！蔽疫f給他，語氣平靜，像交代后事。
而我也確實是在交代后事。我心里暗笑自己，“房子賣了，錢你幫我買塊墓地，好點的，
剩下的捐了就行，銀行卡密碼是……”“等等！”他一把奪過文件。翻開，又合上，
動作粗魯?shù)孟裨谒簭U紙。“蘇念，你什么意思？立遺囑？交代后事？”他盯著我，
眼神里明顯的煩躁，“你演戲上癮？”我嘆了口氣，指了指角落里那瓶名為“遺忘”的香水。
“還有它，‘遺忘’。知道你一直想得到它，銷毀吧?！鳖櫥吹谋砬橛幸凰查g的凝固，
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種冷冰冰的嘲諷?！皢?，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居然還記得我一直想要它？
”他彎腰，一把拎起香水瓶，捏著它的瓶頸，把它舉到眼前。“怎么，怕下輩子投胎做植物，
提前積德？”香水瓶被他嚇壞了，搖搖晃晃，拼命掙扎。我看得心疼，一把奪過香水瓶，
抱在懷里?！邦櫥?，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我真的要死了！”“要死？”他冷笑一聲，
“好！”“喜歡演是吧？我陪你演！”我被他氣笑了。顧淮還是這么喜歡斗氣。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走！”04 香水葬禮顧淮拽著我手腕往樓下拖。
我踉蹌著撞上他后背，他嫌棄地推開我?！跋闼蹏鳹IP專車？
”我盯著樓下加長林肯挑眉。司機舉著黑傘站在雪里，傘面印著燙金“天籟香氛”logo。
顧淮把我塞進后座，皮座椅涼得我一顫。他扔過來條羊毛毯，
邊角繡著褪色的“GH”——五年前我織的?！拔遗履闼牢臆嚿稀！彼端深I(lǐng)帶，
喉結(jié)在陰影里滾動，“晦氣。”我裹緊毯子數(shù)窗外路燈。車停在城郊的香水實驗室時，
雪粒子正往我領(lǐng)口鉆。顧淮踹開鐵藝雕花門，管理員舉著電筒追出來，
被他甩了張黑卡在臉上。“挑?！彼盐伊嗟綄嶒炇疑潮P前，水晶燈晃得我眼前發(fā)黑，
“不是要死？”“我替你風光大葬！”我趴到沙盤邊沿，冰涼的樹脂草地硌著手肘。
銷售經(jīng)理捧著iPad小跑過來，香水味混著新打印油墨味。
“女士請看這款‘永恒之夜’配方銷毀套餐，送高級香水瓶粉碎服務(wù)……”“能調(diào)成香水嗎？
”我打斷他，“要能散發(fā)四季香的?！鳖櫥粗腹?jié)捏得咔咔響。
“這款‘馥郁芬芳’帶自動擴散系統(tǒng)……”“防腐嗎？”我指著沙盤上微型香水瓶，
“我的作品喜歡留存很久?！薄叭f一我的香水找來就不好了?！眎Pad啪地砸在沙盤上。
顧淮揪住我后領(lǐng)把我提起來，呼吸噴在我耳后，“演夠沒？”我轉(zhuǎn)身差點撞上他下巴。
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鋸齒狀陰影隨瞳孔顫動，“真要銷毀這兒？”“不然呢？
”我摸出皺巴巴診斷書拍在他胸口，“要不你現(xiàn)場給我開膛驗貨？
”他掃過紙頁時手背血管突突跳。診斷書飄落進沙盤，蓋住“香韻永存”區(qū)。
05 凍土埋香“銷售先生，”我彎腰撿起宣傳頁，“剛才說的套餐，
銷毀配方能換成粉色水晶瓶裝的嗎？要雕99朵茉莉那種?！薄疤K！念！”顧淮突然暴喝。
沙盤邊緣的模型裂開道縫，我抬頭看見他眼底布滿血絲?！巴鎵蛄藛?？
”他聲音突然輕得像在哄貓，“診斷書都敢作假？”我數(shù)他睫毛。五年前分手時也下雪，
他睫毛沾著冰晶說蘇念你夠狠?！芭恳纯磁浞椒治隹啼浄?wù)嗎？”銷售弱弱插話，
“支持中英雙語……”顧淮抄起沙盤邊的青銅香爐擺件。我撲過去攔，
被他身上雪松香嗆得咳出血星子。暗紅濺在香爐眼睛上，像開光。他僵成大理石雕像。
銷售早抱著iPad溜了。顧淮撐著沙盤喘氣，我蹲下研究裂縫里卡著的微型香水瓶，
“銷毀是挺環(huán)保的……”他突然拽起我往實驗室深處走。殘雪在腳下咯吱響。
我數(shù)到第49個實驗臺時，他停在一株枯萎的茉莉前?！熬瓦@兒。”他踢開積雪露出凍土，
“現(xiàn)挖現(xiàn)埋，我親手埋?！蔽叶紫伦グ淹链炅舜辏骸八嵝蕴?，種不了茉莉。
”他踹飛石塊砸中遠處的枯樹枝。叮當回聲里，我聽見他磨后槽牙的聲音，
“當年拿錢走人的時候，沒見你這么挑三揀四?！蔽艺率痔装丛趦鐾辽?，
掌心立刻泛青：“你還是不相信我快死了嗎？”枯枝在顧淮指間折斷。
我仰頭看他逆光的輪廓：“診斷書是真的，上邊有醫(yī)生電話。
”顧淮攥著我手腕的手微微松動。片刻后掏出手機。
06 真相我看著他和電話那頭溝通時眉間形成的川字紋。想到五年前，他還是個愛笑的，
沒心沒肺的傻富二代。而我那時候只是大學里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領(lǐng)著助學金的窮學生。
被他看上，用室友的話說，一定是我上輩子積了什么福。我也這么認為。下雪的冬天，
他可以每天捧著熱騰騰的包子，捂在厚厚的羽絨服里，等在我宿舍樓下，而我，
就在樓上磨磨蹭蹭很久，久到室友罵我，“蘇念，你這樣會不得好死的！”你們看，
我現(xiàn)在真的要不得好死了。臨近大學畢業(yè)的時候，顧淮要娶我。他那個高貴的媽媽不干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媽，一身小香風，手里是愛馬仕的鱷魚皮，婷婷裊裊地坐到我面前。
襯得穿著牛仔褲衛(wèi)衣的我，顯得特別村兒。我心里琢磨在傅太太眼里他兒子值多少錢的時候，
人家眼神都沒甩我，“你不可能嫁進我們顧家，我會給你三百萬，給你時間考慮。
”留下一句話就走了。我都來不及反應(yīng)。當時年少無知，我以為我可以強硬地站回他媽面前，
告訴他媽，“我跟你兒子是真愛，多少錢都不換”的時候，我爸媽出了車禍。
我爸是大車司機，我媽常年跟車。就那么一次，我爸著急回來給我慶祝畢業(yè)典禮，
不顧疲勞駕駛，和對面的大車相撞。貨物賠款、大車貸款、賠償?shù)?，剛好三百萬。
那邊顧淮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把我思緒拉回現(xiàn)實。07 逃亡未遂他眼睛通紅地看著我。
好像有千言萬語。我嚇得一激靈，往后退了幾步，“你不會打算現(xiàn)在就銷毀我的配方吧？
”“也不用那么著急，一個月很快的！嘿嘿~”我訕笑著擺手。他不說話，
只是定定地看著我。氣氛一瞬間有點尷尬。顧淮又往前走了幾步，只是盯著我的樣子，
總讓我覺得他想立刻解決我。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一個轉(zhuǎn)身，撒腿就跑。笑話。
雖說馬上要死了，可是能活一天是一天?！斑z忘”我還想再看一眼啊。沒跑兩步，
顧淮就像拎香水瓶一樣，拎著我的后脖領(lǐng)，強行讓我停住了腳步。我回過頭，
諂媚地朝他笑著?！案易?。”他面無表情拉著我往實驗室外走去。
08 科學審判一個小時后，我已經(jīng)站在了S市最頂級的私立醫(yī)院。我被他拽著，
穿過一塵不染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比我上次來的時候還沖。
他大概是把院長的電話都打爆了。我們暢通無阻，直接被領(lǐng)進一間VIP診室。
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醫(yī)生已經(jīng)在了。顧淮把一張黑卡甩在桌上，
氣勢還真有點富一代的樣子了?！敖o她做全套檢查，最快的那種，所有項目都上。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顧淮，表情職業(yè)又疏離。我懶得解釋，甚至想笑。
哥們兒，這流程我熟。抽血、CT、核磁共振……我閉著眼都能給你報出全套菜單。
一個護士走過來，溫聲細語：“蘇小姐，請跟我來?！蔽覄偺_，手臂就被一股大力攥住。
顧淮把我扯回來，力氣大得我骨頭都疼。他冷著臉，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瘋狂，
“你不是敢找醫(yī)院配合你演戲嗎？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他幾乎是咬著牙說這話，
但攥著我胳膊的手卻在微微發(fā)抖。我看著他，再看看那些熟悉的檢查儀器，
心里只有麻木的疲憊。演？我的癌細胞要是會說話，高低得給他來一段freestyle。
我忽然覺得很荒謬。他想用科學來證明我在說謊？真有意思?？茖W可不會撒謊，
它只會用冰冷的數(shù)據(jù)，把人最后一點希望都碾碎。就像當初對我做的那樣。我沒掙扎，
任由他抓著，平靜地開口：“顧淮，查可以，但結(jié)果出來前，你得先答應(yīng)我一件事。
”09 誤診疑云顧淮一瞬間愣神，我趁熱打鐵，“你把‘遺忘’收好吧，
我實在不放心它被隨意銷毀?！蔽以噲D眨著星星眼看著他。努力裝出可憐的樣子。
顧淮的臉上有一瞬間碎裂。又馬上變得僵硬，“讓你去檢查！”我縮了縮脖子，
跟著護士出門。冰冷的金屬臺硌得我尾椎骨生疼。顧淮把我按在PET-CT掃描儀上，
動作粗魯?shù)孟裨谘b卸貨物?！疤珊??！彼曇魪难揽p里擠出來，眼球爬滿血絲，
像賭徒盯著輪盤最后一轉(zhuǎn)?！邦櫥矗?/p>
VIP通道不是用來演醫(yī)學奇跡連續(xù)劇的……”我試圖扭動，被他單手鎮(zhèn)壓。
他五指陷進我羽絨服，布料下的顫抖像手機震動模式?！伴]嘴?！彼麤_穿白大褂的抬下巴，
“開始吧?！睓C器嗡鳴啟動，環(huán)形艙像個巨型烤爐。我盯著頭頂慘白的光圈，
心想這玩意兒拍出來的腫瘤，會不會比我五年前那張三百萬支票更清晰？真諷刺，
科學能證明什么？證明我爸剎車失靈時有多絕望？證明我媽護住懷里給我買的畢業(yè)蛋糕，
脊椎被鋼管刺穿的角度？“下一個項目?！鳖櫥醋移饋?，指甲刮過我腕骨舊疤。
那是當年在傅家別墅外跪出來的，他媽媽隔著雕花鐵門扔支票，鋒利的紙邊割的。
抽血針扎進肘窩時我嘶了一聲。他猛地攥緊我另一只胳膊：“現(xiàn)在知道疼了？
”護士嚇得棉簽掉地上。我看著他暴起青筋的手背，突然笑出聲：“顧淮，
你手抖得比我還厲害?！彼癖焕予F燙到般松手。CT室門開了，醫(yī)生舉著剛出的片子，
眉頭擰成死結(jié)?！邦櫹壬?，蘇小姐的腦部……”顧淮劈手奪過膠片，對著觀片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