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像個破風箱，每一次抽吸都帶著鐵銹和血腥的甜膩。
我蜷縮在一根粗大的、銹蝕的輸料管后面，管壁冰冷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外套滲進來，反而讓我滾燙的皮膚稍微好受一點。
耳朵緊貼著冰冷的金屬，捕捉著外面的動靜。
遠處，搜索的手電光柱像鬼爪一樣在廢墟間胡亂抓撓。
叫罵聲隱隱傳來，帶著焦躁和不耐煩。
“……媽的，跑哪去了？”
“分頭再找！強哥好像也沒動靜了！”
“會不會失手掉池子里了？”
“放屁！強哥能失手？肯定逮那娘們?nèi)チ?！?/p>
強哥？那個眉骨帶疤的？
他腹部中槍，流血不止，卻像幽靈一樣消失了。他沒告訴同伙我的位置。為什么？
那眼神里的東西，不是殺意，更像是……某種冰冷的評估。
心臟猛地一縮。評估什么？
評估我有沒有資格活？還是評估我值不值他動手？
混亂的腳步聲朝著沉淀池另一邊去了，聲音漸漸模糊。
機會稍縱即逝。
我不能被困死在這里。
必須拿到車，或者找到別的出路。周濤的車鑰匙……應(yīng)該還在他身上，或者掉在車附近。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從管道后挪出來。
每動一下，被掐過的脖子和撞傷的后背都尖銳地抗議。
握槍的手還在微微發(fā)抖，但我把它攥得更緊。
沿著陰影的邊緣，我像一只受傷的貓，悄無聲息地往回摸。
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來，帶著陳腐的血腥氣。
十年前，我就是沿著類似的路線，拖著那個沉重的、裹著塑料布的包袱……
不。不能想。現(xiàn)在不是時候。
廠區(qū)邊緣的破口透進些許微弱的天光，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即將過去。
那輛黑色的轎車還歪斜地停在路邊，引擎蓋支棱著，像一張驚愕的嘴。
駕駛座的車窗是一個破碎的黑洞。
周濤面朝下趴在車頭前的碎石地上，一動不動。
深色的血液從他身下蔓延開，已經(jīng)變得粘稠暗沉。
空氣里那股甜腥的鐵銹味更重了。
SUV還停在稍遠的地方，但車里似乎沒人了。
他們都進廠區(qū)搜索了。
我屏住呼吸，快速掃視四周。
寂靜。只有風吹過荒草的嗚咽。
躡足靠近。目光首先落在周濤攤開的手邊——沒有鑰匙。
可能還在他身上，或者掉在了車里。
蹲下身，忍著強烈的生理不適，用沒握槍的手快速摸索他褲子的口袋。
冰涼，粘膩。空的。
心臟沉了下去。難道在車里？
我直起身，準備拉開車門檢查。
就在指尖碰到冰涼門把手的瞬間——
咔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機簧滑動的脆響，從車底傳來。
不是風吹動碎石的聲音。
而是某種……蓄意的、機械的聲響。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了。
動作僵在半空。
腦子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們沒那么蠢。他們知道我會回來找車？
或者……這不是針對我的？
目光猛地投向趴在地上的周濤。又猛地看向黑黢黢的車底。
陷阱？
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
身體先于大腦做出反應(yīng)，我猛地向側(cè)面撲倒，不顧一切地翻滾開！
轟！?。?/p>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猛地撕碎寂靜！灼熱的氣浪像一柄巨錘狠狠砸在背上，把我整個人掀飛出去！
天旋地轉(zhuǎn)。破碎的金屬片、玻璃渣、灼熱的碎石像雨點一樣噼里啪啦砸落在周圍。
一股濃烈的、嗆人的硝煙味和汽油味瞬間充斥了鼻腔。
自己飛了出去撞到了一個堅硬的土堆，才停了下來。
眼前發(fā)黑，耳朵里全是尖銳的蜂鳴，什么都聽不見。
灼熱的空氣燙著喉嚨。
我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掙扎著抬起頭。
那輛轎車已經(jīng)成了一個燃燒的鐵架子，烈焰沖天，扭曲的黑色濃煙翻滾著升騰，映得周圍一片地獄般的橘紅。
周濤的尸體……已經(jīng)看不見了。
冷汗瞬間浸透全身，后怕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扎進骨髓。
如果不是那聲輕微的咔嗒……如果不是我躲得快……現(xiàn)在和車一起燃燒、碎裂的，就是我。
誰干的？搜索的人還在廠區(qū)深處，不像。
是那個消失的“強哥”？
他不僅沒殺我，還……救了我？
用這種方式警告我離開？
不。這不像警告。這更像滅口。
連車帶可能遺留的線索，一起徹底摧毀。
耳朵里的蜂鳴漸漸消退，被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被爆炸驚動的驚呼聲取代。
“爆炸？！” “怎么回事？！” “快出去看看！”
他們被驚動了，正朝這邊趕來！
不能再猶豫了！
我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連滾帶爬地起來。
目光瘋狂掃視，最后落在幾十米外那輛孤零零的黑色SUV上，他們的車！
鑰匙！鑰匙一定在車上，或者在某個人身上！
但廠區(qū)出口方向已經(jīng)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晃動的人影！
來不及了！
絕望再次攫緊喉嚨。
就在這時，另一道車燈毫無預(yù)兆地從更遠處的路口猛地亮起！
刺目的遠光燈像兩把利劍，直直射向廠區(qū)出口方向，也短暫地照亮了那輛SUV的駕駛座側(cè)窗，玻璃是降下的！
引擎咆哮聲驟然逼近！一輛看不清型號的車子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朝著這邊沖來！
廠區(qū)里沖出來的兩個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晃得下意識抬手擋眼，腳步一頓。
“媽的！誰？！”
那輛瘋車沒有絲毫減速，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盤，輪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車尾粗暴地一甩！
砰?。。?/p>
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其中一個措手不及的男人！
那男人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撞飛出去，重重砸在廢墟墻上，軟軟滑落，沒了聲息。
另一個男人驚駭?shù)卮蠼?，慌忙舉槍朝著瘋車射擊！
砰！砰！
子彈打在車身上，迸出火星。
瘋車再次加速，引擎嘶吼著，不是逃離，而是朝著剩下的那個男人狠狠撞去！
那男人一邊開槍一邊驚恐地后退，被腳下的碎石絆倒。
瘋車碾過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沒有絲毫停留，一個急轉(zhuǎn)，甩尾，停在了那輛SUV旁邊不足五米的地方！
駕駛座車門猛地打開。
所有這一切，發(fā)生在短短幾秒之內(nèi)。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僵在原地，看著那輛停下的瘋車。
遠光燈還開著，逆光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戴著鴨舌帽的司機輪廓。
他似乎朝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動作，他伸出手，朝著那輛SUV駕駛座的方向，猛地扔出了一個什么東西！
那東西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穿過SUV降下的車窗，落了進去！
是……鑰匙？
還是……
沒等我想明白，那人已經(jīng)縮回車內(nèi)，車門砰地關(guān)上！
引擎再次怒吼，車子像離弦之箭般倒車，然后猛地調(diào)頭，輪胎卷起漫天塵土，瞬間就消失在來時的黑暗路口。
整個過程快如鬼魅。
廠區(qū)里死寂了一瞬。
只剩下燃燒轎車的噼啪聲，和那個被撞倒呻吟的男人微弱的聲音。
SUV的車鑰匙……被扔進去了？
那個戴鴨舌帽的人是誰？不是劉總的人，也不是警察。
他殺了劉總的人，然后把車鑰匙……送給了我？
荒謬感和強烈的警惕感同時升起。
但遠處，更多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正在逼近。
爆炸和撞車徹底驚動了里面所有的人。
沒有時間猶豫了。
我咬緊牙關(guān)，壓低身體，朝著那輛SUV猛沖過去！
幾步?jīng)_到車旁，警惕地快速掃了一眼駕駛座，車窗果然開著，副駕駛座上扔著一串陌生的車鑰匙！
拉開車門，抓起鑰匙，插入點火器！
轉(zhuǎn)動！
引擎順利啟動！
與此同時，廠區(qū)破口處，另外兩個男人的身影出現(xiàn)了！
他們看到了我，看到了發(fā)動著的SUV，看到了同伴的慘狀，驚怒交加地舉起了槍！
“操！別讓她跑了！”
子彈呼嘯而來！
我猛地掛上倒擋，一腳將油門踩到底！
SUV輪胎瘋狂空轉(zhuǎn)了幾下，隨即尖叫著向后猛躥！
砰！砰！砰！
子彈追著車尾，打在后窗和車身上，玻璃瞬間龜裂成蛛網(wǎng)狀！
顧不上方向，拼命倒車，直到車尾咚一聲撞在路邊的土堆上。
迅速換擋，方向盤猛打，車子歪歪扭扭地沖上路面，將槍口和叫罵聲甩在身后！
后視鏡里，燃燒的轎車和廢墟迅速變小。那幾個身影沒有追來，或許是被撞傷的同伙拖住了，或許是他們沒車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雙手死死抓著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
我沖出來了。
靠著那個神秘出現(xiàn)的鴨舌帽。
他到底是誰？為什么幫我？
目光落在副駕駛座上。那串鑰匙旁邊，似乎還扔著別的東西。
一個小巧的、黑色的……U盤？
這就是他們拼死爭奪的“東西”？
這就是周濤用我的命換來的“尾款”？
冰冷的金屬外殼，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