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直視著我：“家姐自幼溫婉，與人為善，絕不會做出惹怒將軍的事，而草民也曾遠遠見過將軍，他治軍嚴明，愛護袍澤，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草民不信他會是傳聞中那等殘暴之人，只是……家姐去得突然，我們?nèi)叶急慈f分，卻始終不知真相，草民十年寒窗，考取功名，便是想有朝一日能站在將軍面前，親口問一句，家姐當年，究竟是怎么過世的？”
他的話，不卑不亢，沒有質(zhì)問，只有一股執(zhí)拗的、想要尋求真相的懇切。
我看著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我只想著和蕭景淵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卻忘了那些被流言傷害的，不止他一個，還有無辜者的家人。
“這件事，你為何不親自去問將軍？”我問他。
魏瀾苦笑了一下：“草民人微言輕，如今只是個翰林院的末等編修，連見將軍一面的資格都沒有，而且……草民也怕，怕自己的出現(xiàn)，會勾起將軍不好的回憶，聽聞夫人心地善良，開設醫(yī)館，救濟窮人，是京中有名的活菩薩，所以草民斗膽，想請夫人幫忙轉(zhuǎn)圜一二，草民只想知道一個真相，求一個心安”
他站起身，再次對我深深一揖：“若能了卻此愿，草民感激不盡”
我沉默了。
幫他，就意味著要親手揭開蕭景淵最深的傷疤，那段過去，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包括我，我不知道那傷疤之下，是怎樣的血肉模糊，我貿(mào)然去碰，會不會讓他痛，會不會讓他覺得，我也不信他？
可若不幫，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姐姐清白奔走多年的年輕人，我又于心不忍，而且，我也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我的夫君，到底背負了些什么。
送走了魏瀾，我一個人在暖閣里坐了很久。
直到傍晚，蕭景淵從宮里回來，一進門就脫下冰冷的大氅，搓著手走到我身邊，將我擁入懷中。
“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孩子又踢你了？”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我搖了搖頭，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開了口。
“夫君，今天，魏姝的弟弟來找我了”
他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我能感覺到，他抱著我的手臂收緊了，那是一種下意識的防備和抗拒，暖閣里溫暖如春，我卻仿佛能感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徹骨寒意。
“他跟你說什么了？”他的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
“他想知道，他姐姐是怎么死的”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夫君，我信你，無論過去發(fā)生過什么，我都信你，但我不想你一個人背著那么沉重的過去，你可以告訴我嗎？我想和你一起分擔”
蕭景淵看著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痛苦，有掙扎，有感動，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悲涼。
良久，他松開了我，轉(zhuǎn)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你真的想知道？”
“想”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聲嘆息里，仿佛藏著千斤的重擔。
“魏姝……她不是我殺的”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她是病死的，一種罕見的家族遺傳心疾，發(fā)作時毫無征兆，藥石無醫(yī)，她嫁給我不到半年，就在一個夜里，睡夢中安靜地走了”
我愣住了。
“那……那外面的傳言……”
“她父親，當時的禮部侍郎，正是我政敵的門生”蕭景淵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嘲諷“女兒暴斃，他悲痛之下，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出口，也需要一個攻擊我的理由，于是，他開始散播謠言，說是我虐待她致死，我當時正忙于北境戰(zhàn)事，無暇分心，也覺得清者自清，沒有辯解，沒想到，流言愈演愈烈”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魏瀾真相？”我不解地問。
“因為”蕭景淵轉(zhuǎn)過身，眼中是深深的疲憊“這是魏姝臨終前求我的最后一件事，她知道自己家族有這個病，她的母親就是因此早逝，她求我，不要將此事公之于眾，她怕弟弟魏瀾知道后，會終日活在恐懼之中，無法安心度日，她希望她的弟弟，能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我徹底怔住了。
原來，這才是真相，一個深愛弟弟的姐姐，和一個信守承諾的男人，共同背負了一個秘密，卻被世人誤解成了一場殘暴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