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枯巖區(qū)，連風都裹著金屬的冷意。
蘇牧背靠半截巖鎧獸顱骨坐下時，指尖觸到的骨壁還帶著夜露的濕滑 —— 這具骸骨在荒漠里躺了至少半年，表層氧化出青灰色的銹跡，陽光沒爬上來的時刻，倒像塊被遺棄的巨大青銅鑄件。遠處的嚎叫斷斷續(xù)續(xù)滾過沙礫，是腐狼在巡視領地，那聲音裹著鐵銹味，鉆進鼻腔時能嗆出細小的癢意。
他把右腿蜷起來，膝蓋抵著胸口，從帆布背包里摸出塊麂皮。骨刃橫在膝頭，刃身的淺階土紋像凍住的溪流，在暗里泛著極淡的棕光。這是父親蘇正留下的東西，柄部纏的舊皮革已經磨出毛邊，指腹蹭過那些磨損的纖維時，能摸到藏在里面的細小裂痕 —— 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用這把刀對抗 C 級沙蜥時，被蜥尾砸出來的。
“今天得攢夠十枚?！?/p>
蘇牧對著骨刃低聲說，聲音被風扯得很碎。他抬手按向領口，指尖隔著粗布襯衫，觸到那半塊嵌在銀托里的空間獸碎晶。碎晶比指尖涼，邊緣磨得光滑，是母親林晚失蹤前塞給他的最后一樣東西。當時她的手在抖，只說 “別丟了，能護著你”，沒來得及說更多，裂隙崇拜者的火焰就吞了紋能檔案館的大門。
他把麂皮裹在骨刃上，來回擦拭。每擦一下，土紋的光澤就亮一分，像喚醒沉睡的藤蔓。擦到第三遍時，他起身走向不遠處的亂石堆 —— 那里有三塊半埋在沙里的玄武巖，棱角被風沙磨得圓潤，正好能擋住陷阱的反光。
一階紋能陷阱的構件裝在鐵皮盒里，巴掌大的銅制底座，上面刻著簡化的土系陣法。蘇牧蹲下來，指尖扣住底座邊緣，把它們按進沙層下五厘米的位置。腐狼的嗅覺比視覺靈，他從背包側袋掏出個小陶罐，倒出些暗褐色的粉末 —— 那是曬干的腐狼糞便，混了點晶核碎屑，撒在陷阱周圍時，能蓋住金屬構件的氣味。
“咔嗒?！?/p>
第三枚陷阱扣進沙土的瞬間，遠處的嚎叫突然近了些。蘇牧抬頭，看見東邊的沙地平線上，三個灰黑色的影子正貼著地面移動 —— 是腐狼，看體型該是三只成年個體，屬于最低級的 D 級異獸，但群居的習性讓它們比單獨的 C 級異獸更難纏。
他把骨刃別回腰后，手按在腰間的皮質刀鞘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掌心卻在出汗 —— 沒有精神力的獵人，連最基礎的 “紋能預判” 都做不到，只能靠眼睛、耳朵，還有提前布下的陷阱。就像三年前紋路學院的院長說的那樣：“沒有精神力，你連異獸的攻擊軌跡都抓不住，再鋒利的刀也只是塊廢鐵。”
廢鐵。
蘇牧咬了咬下唇，舌尖嘗到點血腥味。他退到巖鎧獸顱骨后面，把帆布背包放在腳邊，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半袋草藥和空的晶核收納盒。風突然變了向，帶著腐狼身上特有的腥氣，還有…… 一絲若有若無的晶核波動。
是他昨天埋在沙里的半枚一階晶核 —— 故意留的誘餌，用來引腐狼進陷阱區(qū)。
“嗷 ——”
領頭的腐狼突然加速，銹色結晶覆蓋的皮毛在暗里閃著冷光。它的獠牙露在外面，尖端掛著透明的毒液，落地時濺在沙上，發(fā)出 “滋滋” 的輕響，沙粒瞬間變成焦黑色。
蘇牧屏住呼吸，看著第一只腐狼踏進陷阱區(qū)。它的前爪剛落在第二塊玄武巖旁，蘇牧猛地按下藏在袖管里的觸發(fā)裝置 ——
“嗡！”
土系能量從沙里炸開，棕黃色的沖擊波掀飛半米高的沙礫，像只無形的手攥住腐狼的前腿。那只腐狼發(fā)出凄厲的嚎叫，身體被沖擊波帶得趔趄，后腿在沙里刨出兩道深溝。
就是現(xiàn)在。
蘇牧從骸骨后沖出去，骨刃在手里反握，刃尖對著腐狼的脖頸。沒有精神力加持，他的動作比覺醒者慢半拍，但三年的狩獵經驗讓他算準了腐狼受驚后的動作 —— 它會本能地仰頭躲避，露出咽喉下方的軟肉。
骨刃刺入的瞬間，蘇牧能感覺到刃身的土紋在發(fā)燙。腐狼的血噴在他的小臂上，溫熱的液體滲進粗布衣袖，帶著鐵銹和腥甜混合的氣味。他沒敢停，手腕用力，把骨刃往側面劃開一道長口，然后迅速抽刀后退。
但第二只腐狼已經繞到了他的左側。
沒有預判的時間，蘇牧只聽見身后傳來沙粒被踩碎的聲響，隨即左胳膊就傳來一陣劇痛 —— 腐狼的爪尖劃開了皮肉，三道血痕從手肘一直延伸到腕部，鮮血瞬間涌出來，染紅了衣袖。
他下意識地側身翻滾，后背撞在玄武巖上，疼得他齜牙咧嘴。腐狼的第二次撲擊接踵而至，蘇牧伸手抓住身邊的陷阱繩 —— 那是他提前綁在巖石上的，一端系著塊拳頭大的金屬片。他猛地拽緊繩子，金屬片帶著風聲砸向腐狼的眼睛。
“嗷！”
腐狼吃痛，動作頓了頓。蘇牧趁機爬起來，骨刃對著它的眼窩刺進去。刃尖穿透晶狀體的瞬間，他聽見 “咔嚓” 一聲脆響，腐狼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爪子在沙里亂抓，帶起的沙粒濺在他的褲腿上。
第三只腐狼站在十米外，看著同伴的尸體，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它的尾巴夾在腿間，銹色的皮毛因為緊張而炸開，但沒有再靠近 —— 低級異獸的本能讓它知道，眼前這個沒有精神力的人類，比看起來更危險。
蘇牧喘著粗氣，左手按住流血的胳膊，指腹能摸到傷口里粗糙的皮肉。他盯著那只腐狼，慢慢舉起骨刃 —— 刀刃上的血滴落在沙里，暈開小小的暗紅色圓點。
腐狼往后退了兩步，突然轉身，竄進遠處的沙礫里，很快就沒了蹤影。
直到那道灰黑色的影子徹底消失，蘇牧才癱坐在沙地上。左胳膊的疼痛越來越清晰，每動一下，傷口就像被扯著一樣疼。他從背包里掏出草藥，是曬干的止血藤，揉碎了敷在傷口上，然后用撕成條的帆布繃帶纏緊 —— 繃帶繞到第三圈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
不是因為疼，是因為后怕。
如果剛才第二只腐狼的爪尖再深一點，就能劃到他的動脈。如果第三只腐狼沒有退縮，他可能要面對兩敗俱傷的局面。沒有精神力的獵人，每一次狩獵都是在賭命。
蘇牧靠在玄武巖上，歇了大概五分鐘，才撐著巖石站起來。他走到第一只腐狼的尸體旁，從背包里摸出個金屬質地的提取器 —— 這是他用舊零件拼的，頂端有根細長的針頭，能從異獸的腦部取出晶核。
針頭刺入腐狼的顱腔時，能感覺到輕微的阻力。蘇牧轉動提取器的手柄，半分鐘后，一枚淡棕色的晶核被取了出來 —— 指甲蓋大小，表面有細碎的紋路，像凝結的蛛網。他把晶核放進便攜檢測儀里，屏幕上很快跳出一行綠色的字：一階晶核，能量轉化率 60% 。
60%。
蘇牧嘆了口氣。覺醒者獵殺同等級異獸，晶核的轉化率至少能到 80%，有的甚至能到 90%—— 精神力能引導能量在晶核里更規(guī)整地凝結，而他只能靠蠻力提取，浪費掉近一半的能量。
他把晶核放進收納盒，又去處理第二只腐狼的尸體。這次運氣好，取出的晶核比第一枚大一點，轉化率也到了 62%。兩枚晶核躺在盒子里，泛著淡棕色的光，像兩顆小小的星星。
“還差八枚?！?蘇牧把盒子塞進背包，拉上拉鏈。左胳膊的傷口還在疼，繃帶已經被血滲紅了一塊，但他沒再多歇 —— 枯巖區(qū)的白天溫度能升到五十攝氏度，正午的陽光能把裸露的皮膚曬傷，他必須在太陽爬得太高前，找到下一群獵物。
他背起背包，拿起骨刃，朝著臨時據點的方向走。據點在半公里外的一道巖縫里，入口被他用幾塊碎石擋住，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推開碎石時，巖縫里的空氣帶著股潮濕的土味，和外面的干燥截然不同。
巖縫不深，大概兩米寬，三米長。里面堆著些修復工具 —— 扳手、螺絲刀、焊槍，還有幾個裝著零件的鐵皮盒。最里面的石壁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蘇正和林晚的合影。照片里的蘇正穿著黃金獵人的制服，左胸別著 6 階覺醒者的徽章，林晚站在他身邊，手里拿著本厚厚的資料冊，笑得很輕。照片的邊緣已經卷了邊，蘇牧用透明膠帶在四角粘了一圈，防止它繼續(xù)破損。
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從里面拿出那臺破損的紋能探測器。探測器的屏幕裂了道縫，是上次狩獵時被沙蜥的尾刺砸壞的，只能勉強顯示些基礎數據。蘇牧坐在地上，拿出螺絲刀，小心翼翼地拆開探測器的外殼 —— 里面的線路板有些變形，幾根導線斷了，需要重新焊接。
他把焊槍接在便攜電源上，藍色的火焰舔舐著導線。焊槍的溫度很高，他的指尖偶爾碰到金屬外殼，會被燙得縮一下。就在他把最后一根導線焊好，準備合上外殼時，探測器的屏幕突然閃了一下紅光。
【檢測到微弱空間波動 —— 坐標：北緯 37°12′，東經 112°45′】
蘇牧愣了一下。那坐標就在枯巖區(qū)的中心地帶，屬于絕對的無人區(qū) —— 那里的空間波動一直很穩(wěn)定，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異常。他皺著眉，按了下探測器的重置鍵，屏幕上的紅光消失了，恢復成正常的藍色待機界面。
“大概是線路沒接好，出故障了。”
他嘀咕了一句，沒太在意。紋能探測器本來就壞了，偶爾出現(xiàn)錯誤數據很正常。他把探測器的外殼合上，用螺絲刀擰緊螺絲，然后放回背包里。
外面的天已經亮了些，沙地上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光。腐狼的嚎叫徹底消失了，只有風刮過巖鎧獸骸骨的聲音，像誰在輕輕敲擊金屬。蘇牧走到巖縫口，瞇著眼睛看向遠處的地平線 —— 那里的沙粒在晨光里跳躍，像撒了一把碎金。
他摸了摸腰間的骨刃，又按了按胸口的空間獸碎晶。
“今天一定能攢夠十枚?！?/p>
這次他沒再對著骨刃說，而是對著遠處的晨光。聲音很輕，但比剛才更堅定。左胳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 他得在太陽升高前，找到下一群獵物，找到那剩下的八枚一階晶核。
蘇牧最后看了一眼巖縫里的照片，然后轉身走進晨光里。骨刃在他的腰間輕輕晃動，刃身的土紋在陽光下泛著淡棕光，像一條沉睡的藤蔓，等待著被喚醒的時刻。而他不知道的是，剛才探測器屏幕上的那道紅光，不是故障 —— 那道微弱的空間波動，正從枯巖區(qū)的中心地帶，一點點向他的方向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