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誠工坊的生意肉眼可見地紅火起來。
凌云的訂單穩(wěn)定交付，口碑逐漸傳開。一些原本對這小廠不屑一顧的企業(yè)，也開始試探性地扔過來一些難啃的試訂單。陳鋒來者不拒，但他立了規(guī)矩：不壓價、不催單，質(zhì)量說話。奇怪的是，越是這般硬氣，找上門的“硬骨頭”反而越多。
那神秘老者的渦扇葉片項目，陳鋒攻克了材料處理和超精加工的數(shù)個難關(guān)，第一批樣品順利交付，對方極為滿意，后續(xù)更復(fù)雜的圖紙和更高額的定金很快到位。李愛國數(shù)錢數(shù)得手軟，卻也更忐忑，他隱約覺得這生意“水太深”，但看著陳鋒沉靜自信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
陳鋒幾乎長在了車間。他的技術(shù)以驚人的速度精進，對那臺老機床的掌控已臻化境，甚至能通過聲音和手感預(yù)判刀具的磨損程度。他的手變得更粗糙，眼神卻越來越亮。過去在談判桌上磨礪出的洞察力，如今全部用在了解讀圖紙、分析材料和優(yōu)化工藝上。
他偶爾會想起上海，想起星?？萍?。林曉薇會發(fā)來一些消息，說趙坤如何急于求成，搞亂了客戶關(guān)系，業(yè)績反而下滑；說公司內(nèi)部斗爭激烈。陳鋒只是看看，很少回復(fù)。那個世界，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
直到有一天，李愛國接完一個電話，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怎么了，老板？”陳鋒正在調(diào)試一個新工裝，頭也沒抬。
“是……是永鑫的人?！崩類蹏曇舭l(fā)干，“就是上次坑我那道伺服電機底座，差點讓我破產(chǎn)的那家。”
陳鋒動作一頓。他想起來了，那個圖紙存在明顯設(shè)計陷阱的廠家。
“他們又想干什么？”
“他們……他們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我們接了凌云和……和那些‘特殊’的活兒，說我們搶了他們的業(yè)務(wù)。威脅我們立刻停止，否則……”李愛國咽了口唾沫，“否則就讓我們在江州混不下去?！?/p>
永鑫加工廠，在江州業(yè)內(nèi)是出了名的路子野。老板王大永早年是混社會的，后來洗白搞了加工廠，仗著手段狠辣和一些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專干壓價搶單、以次充好的勾當(dāng)，不少正經(jīng)廠家都吃過他的虧。
“混不下去？”陳鋒放下工具，用棉紗慢慢擦著手上的油污，眼神冷了下來，“他們憑什么？”
“說我們……不正當(dāng)競爭，挖他們墻角。還暗示我們設(shè)備來路不正，做的都是不合規(guī)的‘黑活’?！崩類蹏謿庥峙拢巴醮笥滥侨司褪莻€流氓！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陳鋒沉默了幾秒。商場如戰(zhàn)場，他見過比這更齷齪的手段，只是沒想到在這看似粗糲的制造業(yè)底層，同樣藏著如此腌臜的暗流。
“兵來將擋?！标愪h語氣沒什么起伏，“我們的客戶，是我們憑技術(shù)拿下的，合規(guī)合法。他王大永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凌云和那位老爺子那里。至于其他，見招拆招?！?/p>
話雖如此，陳鋒還是多了個心眼。他讓李愛國把最近所有客戶的圖紙和合同都整理備份，尤其是永鑫之前那份存在問題的原始圖紙，更是單獨保存好。
風(fēng)暴比預(yù)想的來得更快。
第二天下午，兩輛面包車蠻橫地堵在了精誠工坊的大門口。車上下來七八個膀大腰圓、穿著黑色緊身T恤的青年，胳膊上紋龍畫鳳，手里拎著鋼管棒球棍，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禿頭。
“誰特么是老板？滾出來！”禿頭用棍子敲打著鐵門，哐哐作響。
工人們都嚇住了，紛紛后退。李愛國臉色發(fā)白，腿肚子有點轉(zhuǎn)筋。
陳鋒從車間里走出來，工裝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他掃了一眼來人，目光平靜，走到禿頭面前三步遠站定。
“幾位，有什么事？”
禿頭上下打量著陳鋒，嗤笑一聲：“就你？管事的？聽說你們這破廠挺狂??？搶永鑫哥的生意？懂不懂規(guī)矩？”
“做生意各憑本事，沒什么搶不搶?！标愪h語氣平淡，“這里都是精密設(shè)備，嚇壞了我的工人，碰壞了機器，你們賠不起?！?/p>
“我賠你媽！”禿頭旁邊一個黃毛青年罵罵咧咧就要上前。
禿頭卻一抬手攔住了他，瞇著眼看陳鋒：“小子，嘴挺硬。王大永老板讓我給你帶句話：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識相的，把凌云和那幾個私活的單子吐出來，然后滾出江州。不然……”他掂了掂手里的鋼管，“老子今天就幫你把這破廠拆了！”
車間里氣氛緊張得幾乎要爆炸。幾個年輕學(xué)徒嚇得臉色慘白。
陳鋒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曾在談判桌上逼得對手節(jié)節(jié)敗退的冷冽。
“拆廠？”他往前邁了一步，距離禿頭更近，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你可以試試。不過我提醒你，我車間里裝了高清攝像頭，帶云端存儲的。你動一下手，后半輩子就得在局子里踩縫紉機?！?/p>
他指了指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探頭。
禿頭等人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氣勢微微一窒。
陳鋒繼續(xù)道：“另外，永鑫加工廠的王大永老板，涉嫌商業(yè)欺詐和暴力威脅，證據(jù)我已經(jīng)備份好了。只要我這里出一點事，包括之前那份坑人的圖紙，都會立刻送到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和幾家合作的客戶手里。你猜，到時候是先抓你們這些動手的，還是先請王老板去喝茶？”
禿頭的臉色變了變，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普通工人的小子這么難纏，條理清晰，句句戳在要害上。
“你他媽嚇唬誰呢！”黃毛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
“是不是嚇唬，你動一下就知道?！标愪h目光如刀，直刺禿頭，“要么現(xiàn)在滾，大家相安無事。要么，你們盡管動手，看看最后誰倒霉。選吧?！?/p>
禿頭死死盯著陳鋒，對方眼神里的冷靜和篤定讓他心里發(fā)毛。他們平時嚇唬嚇唬普通小老板還行，真碰上這種有準備、有后手的硬茬子，反而不敢亂來了。何況，對方似乎還捏著王大永的把柄。
僵持了十幾秒。
“操！”禿頭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行，你小子有種！咱們走著瞧！”
他悻悻地一揮手，帶著一群人氣焰頓消地鉆回面包車，灰溜溜地開走了。
廠門口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看著陳鋒的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敬佩和后怕。
李愛國擦著冷汗跑過來：“小陳……不，鋒哥！你可真行！這幫流氓居然真讓你嚇跑了！”
陳鋒看著面包車消失的方向，眉頭卻微微皺起。
“嚇跑一次而已。王大永那種人，明的不行，肯定會來暗的?！彼D(zhuǎn)身，對驚魂未定的工人們拍了拍手，“好了，沒事了。都回崗位，抓緊把凌云的這批貨趕出來?！?/p>
他走回自己的機床旁，卻沒有立刻開始工作，而是拿出手機，翻到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號碼——他在上海時認識的一位頂尖網(wǎng)絡(luò)安全顧問，欠他一個人情。
他發(fā)了一條信息：“老貓，幫個忙，查一下江州‘永鑫加工廠’老板王大永，還有他背后可能的關(guān)系網(wǎng)，越詳細越好。順便，幫我?guī)讉€內(nèi)部監(jiān)控端口做個加固，防入侵?！?/p>
對方很快回復(fù)：“喲，鋒哥？改行搞實業(yè)了？還惹上地頭蛇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三天給你資料?！?/p>
放下手機，陳鋒拿起一把銼刀，仔細打磨著一個工件的毛刺，眼神銳利。
他知道，這場仗，才剛剛開始。王大永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必須準備好下一把刀，一把能直插對方要害的、更鋒利的刀。
陽光從車間高窗照下，落在他沾滿油污卻穩(wěn)定無比的手上，那雙手，既能創(chuàng)造精密的奇跡，也握緊了反擊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