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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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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青云州陳家大宅深處,演武場的青石地面早已被凍得硬如生鐵。戌時的梆子剛敲過三響,北風便卷著細碎的雪沫子,刀子似的刮過人臉。偌大的演武場空曠死寂,唯有一人孤零零跪在中央,單薄的粗布麻衣早被鞭子抽爛,露出底下交錯縱橫、新傷疊舊傷的脊背。血水混著融化的雪水,在他身下蜿蜒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陳燼垂著頭,散亂的黑發(fā)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有緊抿的薄唇和繃緊的下頜線,透著一股子凍僵的硬氣。寒氣無孔不入,順著破爛的衣衫鉆進骨頭縫里,每一次呼吸都帶起胸腔針扎似的悶痛。他努力運轉著體內(nèi)那點微薄得可憐的真氣,試圖驅(qū)散些寒意,氣海卻空空蕩蕩,像一口枯竭的廢井。今日本該是他領取本月修煉資源的日子,可那管事只丟給他一塊劣質(zhì)的下品靈石和半瓶藥渣似的聚氣散,便冷笑著打發(fā)他滾蛋。爭執(zhí)的結果,便是此刻的“懲戒”。

“啪!”

一道裹挾著破空尖嘯的玄鐵鞭影,狠狠抽在陳燼早已血肉模糊的背上。皮開肉綻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劇痛讓他渾身猛地一顫,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又被死死咽了回去。

“廢物東西!竟敢質(zhì)疑管事發(fā)放?”執(zhí)鞭的是執(zhí)法堂弟子陳豹,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此刻正獰笑著甩動鞭子,“家主仁慈,賞你口飯吃,還敢挑三揀四?陳家的米糧,喂狗都比喂你這廢物體面!”

陳燼沒吭聲,只是將頭垂得更低,牙齒深深嵌進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他太清楚辯解的后果,只會招來更兇狠的毒打。麻木的隱忍,是他在這座吃人宅院里活下來的唯一法則。目光透過垂落的發(fā)絲縫隙,死死盯著青石板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里,仿佛也映著不遠處回廊下,那幾道模糊卻熟悉的身影。

回廊下,明晃晃的琉璃風燈映照出幾張漠然的臉。

陳氏家主陳天雄負手而立,身形高大,面容冷硬如巖石雕刻,眼神落在演武場中,卻像看著一塊路邊的頑石,沒有絲毫波瀾。他身邊站著的是陳燼名義上的母親,柳蕓。柳氏裹著昂貴的雪貂斗篷,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耐,更多的是一種習以為常的麻木。她的目光,更多的卻是落在身旁另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身上。

那是陳梟,陳燼的堂兄,也是陳家大長老的親孫子。他比陳燼年長兩歲,面容俊秀,嘴角習慣性地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倨傲笑意。此刻,他正微微側身,對柳蕓低語著什么,引得柳氏臉上露出寵溺的笑意,甚至還抬手,用帶著暖玉鐲子的手,輕輕拂去陳梟肩上根本不存在的落雪。

“母親,天寒,您身子弱,何必在此看這腌臜場面?”陳梟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順著風飄到陳燼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一個連聚氣三層都突破不了的廢物,為他費神,不值當。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兒子新得了支百年暖參,正好孝敬您補補身子。”

柳蕓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拍了拍陳梟的手背:“還是梟兒孝順懂事。”她瞥了一眼演武場中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眉頭微蹙,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子刻薄的尖利:“陳燼!你這孽障!自己不爭氣,還妄想攀扯管事?陳家供你吃穿,已是天大的恩德!再敢有下次,就不是區(qū)區(qū)五十鞭這么簡單了!還不快謝過你陳豹師兄的‘教導’之恩?”

“教導”二字,被她咬得極重,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陳燼的心底。

“啪!”又是一鞭狠狠抽下,帶起一溜血珠飛濺在雪地上。

陳豹獰笑:“聽見沒?夫人讓你謝恩呢!啞巴了?”

陳燼的身體晃了晃,撐在地面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緩緩抬起頭,額前凌亂的黑發(fā)被血黏住,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在風燈的映照下,竟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凍僵了的死寂。他沉默地對著陳豹的方向,也是對著回廊的方向,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動作,比任何嘶吼都更顯屈辱,也更具力量。那死寂的眼神掃過陳天雄的冷漠,柳蕓的刻薄,最后定格在陳梟那帶著勝利者姿態(tài)的微笑上。那眼神,讓陳梟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陳天雄終于開口,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溫度,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行了。五十鞭已畢。陳豹,帶他去藥廬敷點金瘡藥,莫要讓他污了演武場的地?!?/p>

“是,家主?!标惐掌鸨拮樱Z氣帶著一絲不耐的嘲弄,“走吧,廢柴少主?算你走運,家主開恩,賞你點藥渣子續(xù)命!

所謂的藥廬,不過是外院角落一處堆放雜物的偏房??諝饫飶浡淤|(zhì)草藥和灰塵混合的腐朽氣味。一個頭發(fā)花白、佝僂著背的老藥仆顫巍巍地遞給陳豹一個粗陶小罐。

“豹…豹爺,這是…是給燼少爺?shù)膫帯崩纤幤偷穆曇魩е窇帧?/p>

陳豹一把奪過小罐,揭開蓋子,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里面是黑乎乎、粘稠如泥的東西,混雜著草梗和不知名的蟲殼,正是陳燼今日領到的那種“聚氣散”的廢渣。

“哼,家主賞的,收好了!”陳豹隨手將陶罐像丟垃圾一樣扔在陳燼腳下,黑乎乎的膏藥濺出來,弄臟了他本就破爛的褲腳?!白约号乐厝?!別指望老子伺候你!” 他啐了一口,轉身揚長而去。

沉重的木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呼嘯的風雪,也隔絕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黑暗和刺骨的冰冷瞬間將陳燼吞噬。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后背火辣辣的劇痛。

沒有立刻去碰那罐“藥”。他咬著牙,忍著劇痛,一點點挪到墻角一堆發(fā)霉的干草垛旁。手指顫抖著,在草垛深處摸索著,終于,指尖觸碰到一塊冰冷堅硬的石頭。他小心翼翼地將石頭移開,下面竟是一個淺淺的小坑,坑里靜靜躺著三塊黯淡無光的下品靈石,還有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散發(fā)著微弱清苦藥味的粉末——這才是真正的金瘡藥粉,是他省吃儉用,一點點從牙縫里摳出來,又冒著巨大風險,用幫外院雜役干活換來的私藏。

他捻起一小撮珍貴的藥粉,忍著痛,艱難地反手涂抹在背后幾處最深的傷口上。清涼的藥力暫時壓下了些許灼痛,但體內(nèi)那股鉆心的寒意,卻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四肢百骸。

他盤膝坐下,閉上眼,強迫自己進入修煉狀態(tài)。陳家的基礎引火訣在體內(nèi)艱難地運轉著,試圖從冰冷的空氣中汲取那稀薄得可憐的靈氣。然而,氣海依舊枯竭,經(jīng)脈如同被寒冰堵塞的溪流,靈氣運轉晦澀無比。每一次沖擊,帶來的都是針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寒意。

為什么?

為什么同樣是陳家血脈,陳梟可以享受最好的資源,有父母無條件的偏袒?

為什么他拼盡全力,卻連最基礎的功法都難以寸進?

難道他體內(nèi)流淌的血,真的就是“廢物”的代名詞嗎?

一股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暴戾和不甘,如同地底的巖漿,在他死寂的心湖深處劇烈地翻騰、沖撞!這股情緒是如此猛烈,如此灼熱,與他身體承受的刺骨嚴寒形成了極致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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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就在這股無名邪火沖頂,幾乎要將他殘存的理智焚燒殆盡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細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陳燼體內(nèi)炸開!

這聲音并非耳朵聽到,而是直接震蕩在他的骨髓深處!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燙感,猛地從他丹田氣海最核心、最幽暗的地方升騰而起!那感覺,就像有一顆沉寂了億萬年的冰冷火種,被這股滔天的怨憤和不甘驟然點燃!

這灼燙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血脈的深處!它狂暴、桀驁、充滿了毀滅一切的原始欲望,瞬間席卷全身!

“呃啊!” 陳燼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在極致的痛苦中驟然收縮!

他體內(nèi)的寒氣仿佛遇到了天敵,瘋狂地退散、消融。但隨之而來的,是另一種更可怕的痛苦——一種由內(nèi)而外、仿佛要將他從靈魂到肉體都徹底焚毀的恐怖灼燒感!這熱力霸道絕倫,瞬間沖垮了他那點可憐的真氣防線,蠻橫地在他脆弱的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

“噗!” 一口滾燙的、帶著淡淡金紅色澤的鮮血再也壓抑不住,狂噴而出,濺落在身前冰冷骯臟的地面上,發(fā)出“嗤嗤”的輕響,竟將地面腐蝕出幾個細小的坑點!鮮血中,隱隱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令人心悸的暗金色流光一閃而逝。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來得快,去得也快。那股焚身的灼熱感如同幻覺般消失無蹤,只留下一種極致的虛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憊。陳燼癱倒在干草堆上,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緊貼著冰冷的后背傷口,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戰(zhàn)。

他抬起手,抹去嘴角殘留的滾燙血跡,指尖微微顫抖。黑暗中,他死死盯著自己沾染了奇異血液的手指,那雙死寂的眼眸深處,第一次,燃起了一絲微弱卻無比執(zhí)拗的、驚疑不定的火焰。

剛才那是什么?

那股要焚盡他、又仿佛源自他血脈最深處的恐怖灼熱……

是錯覺?是瀕死的幻覺?還是……

寂靜黑暗的藥廬里,只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窗外,北風依舊嗚咽,卷著更大的雪片,撲簌簌地打在窗欞上,像是無數(shù)窺探的爪牙。陳燼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身體因寒冷和劇痛后的余悸而微微發(fā)抖,但那雙盯著指尖血跡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雪夜里,悄然睜開了一雙屬于兇獸的、燃燒著未知火焰的金瞳。

他體內(nèi)的血,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更新時間:2025-08-31 12: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