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山公墓,最便宜的片區(qū)。墓碑?dāng)D擠挨挨,像個巨大的、沉默的鴿子籠。
雨還沒停,淅淅瀝瀝,把墓碑上的照片和字跡淋得模糊不清。包興隆和白小白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水,根據(jù)管理處一個打著哈欠的老頭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座極其寒酸的小碑。
碑上照片是個干瘦的老頭,瞇著眼,嘴角下撇,一臉苦大仇深。碑文簡單:先考瞎道人之墓。
“瞎道人?”包興隆念出聲,心里嘀咕,這名字可真夠怪的。
白小白卻眼睛一亮:“有門!道士!煉丹煉藥的人,懂香料配伍太正常了!‘味道源頭’可能就是指他!”
可人已經(jīng)死了,怎么問?
兩人正對著墓碑發(fā)愣,旁邊一個正在慢吞吞修剪雜草的老清潔工抬起頭,瞥了他們一眼,慢悠悠道:“找瞎道長?他呀,沒死透呢?!?/p>
包興隆嚇了一跳:“大爺,您別嚇人,這碑都立這兒了!”
老清潔工嗤笑一聲,露出滿口黃牙:“那是他給自己買的,說提前占個坑,便宜。他說自己死了,那就真死了?那老瞎子精得很,在人民公園天橋底下擺攤算命呢,騙吃騙喝,活得好著呢!”
包興隆和白小白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離譜”兩個字。
……
人民公園天橋下。一個戴著墨鏡的老頭,穿著破爛道袍,面前鋪著一張八卦圖,上面寫著“鐵口直斷,不準(zhǔn)不要錢”。
正是照片上那個“瞎道人”。
包興隆走過去,還沒開口,老瞎子就猛地一抽鼻子,像聞到魚腥味的貓,墨鏡后的臉精準(zhǔn)地轉(zhuǎn)向他。
“嘶——!”老瞎子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包世達(dá)?!你個老癟三!騙了老子的獨(dú)家十三香配方去賣小龍蝦,發(fā)了大財就不認(rèn)人了!還敢來找我?!老子跟你拼了!”
說著,他抄起墊屁股的折疊凳就跳起來,精準(zhǔn)無比地朝著包興隆的腦袋砸過來!動作那叫一個迅捷凌厲,哪有半點(diǎn)瞎子和老朽的樣子!
“哎喲臥槽!”包興隆嚇了一大跳,多年體校的底子還在,下意識一個側(cè)滑步躲開,那折疊凳帶著風(fēng)聲擦著他耳朵砸下去,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
“道長!道長息怒!”白小白趕緊攔住,“他不是包世達(dá)!他是包世達(dá)的兒子!”
“兒子?”瞎道長舉著折疊凳,動作頓住,又抽了抽鼻子,眉頭緊鎖,“唔……味道是有點(diǎn)像,但又不太一樣……少了點(diǎn)那老騙子的騷包味兒,多了點(diǎn)……愣頭青的傻氣?!?/p>
包興?。骸啊敝x謝您嘞。
瞎道長放下折疊凳,狐疑地“盯”著包興?。骸澳抢向_子人呢?死了沒?他欠老子一頓打,說好發(fā)財了讓我打一頓出氣,到現(xiàn)在都沒兌現(xiàn)!”
包興隆苦笑:“我爸他……老年癡呆了。記不清事了?!?/p>
“癡呆?”瞎道長愣了片刻,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從墨鏡邊上擠出來,“報應(yīng)!哈哈哈!蒼天有眼!讓他騙我!讓他當(dāng)年偷我配方筆記!讓他……”笑著笑著,聲音卻低了下去,帶上了一點(diǎn)難以言喻的唏噓,“媽的……居然癡呆了……”
白小白趁機(jī)上前,語速飛快地把朱勝逼宮、美食擂臺的事情說了一遍,重點(diǎn)強(qiáng)調(diào):“道長!現(xiàn)在只有您可能知道真正的功夫龍蝦秘方了!包大師一輩子的心血,不能落到那種人手里?。 ?/p>
瞎道長沉默了一會兒,哼了一聲:“關(guān)我屁事?他包世達(dá)的破店,垮了最好!”
包興隆一咬牙,“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泥水濺了一身:“道長!求您了!我爸是對不起您!子債父償,您要打要罵沖我來!但龍蝦城是我爸的命!他就算傻了,念叨的還是那口鍋!求您指點(diǎn)條明路!”
這一跪,把瞎道長和白小白都跪愣了。
瞎道長墨鏡后的眼睛似乎閃爍了一下。他咂咂嘴,語氣緩和了些:“……起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像什么樣子!……嘖,包世達(dá)那混蛋,倒是生了個還有點(diǎn)良心的崽子?!?/p>
他摸索著坐下,嘆了口氣:“配方?早忘了。那玩意兒繁得很,幾十種香料,差一厘,味道就天差地別。包世達(dá)那混蛋,估計自己也搞不全了,不然也不會弄本破電話簿裝神弄鬼。”
包興隆剛?cè)计鸬南M主龅氯ァ?/p>
“不過……”瞎道長話鋒一轉(zhuǎn),“功夫龍蝦,重點(diǎn)在‘功夫’,不在‘龍蝦’?!?/p>
“功夫?”包興隆和白小白異口同聲。
“對!”瞎道長猛地一拍大腿,“那混蛋是不是整天對著鍋瞎比劃?那不是老年癡呆!那是核心秘訣!以氣御勺,以勺運(yùn)火!說的不是玄乎,是控制!是對火候和力量的極致把握!手腕的抖、顛、拋、接,力度角度速度,差一點(diǎn)都不行!那混蛋當(dāng)年偷看我練功,悟出來的!”
他猛地指向包興?。骸澳?!小子!身上有點(diǎn)功夫底子!來,炒勺拿著!”
瞎道長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大鐵勺扔過來。包興隆下意識接住,沉手得很。
“那邊,那口鐵鍋,看見沒?里面我放了二兩沙子!就模擬炒料!”瞎道長指揮,“用你練功的勁兒!運(yùn)氣于腕!抖起來!讓我看看你的‘功夫’!”
包興隆懵懵懂懂地走到那口黑鍋前,學(xué)著老爹之前的樣子,笨拙地擺了個架勢,運(yùn)氣——然后手腕一抖,一顛!
嘩——!
半鍋沙子,一點(diǎn)沒剩,全他媽精準(zhǔn)地?fù)P到了旁邊白小白精心打扮過的臉上和衣服上。
白小白:“!?。 ?/p>
她精致的臉蛋瞬間覆蓋了一層黃沙,小嘴微張,整個人石化在原地,只有眼皮在瘋狂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火山爆發(fā)。
“呃……”包興隆舉著勺,僵在原地。
瞎道長抽抽鼻子,疑惑地問:“嗯?怎么有股土腥味兒?小子你炒出地氣來了?”
“噗——”白小白猛地吐出一口沙子,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包、興、??!你、故、意、的、吧?!”
就在這時,包興隆口袋里的電話簿滑了出來,“啪嘰”一下掉進(jìn)旁邊一個洗抹布的水桶里。
“糟了!”包興隆手忙腳亂地去撈。
撈出來一看,徹底完了。本就模糊的字跡被臟水一泡,徹底暈染開,第二個號碼和注釋糊得只剩一團(tuán)墨團(tuán)團(tuán)。
唯一還勉強(qiáng)能看清的,是第三個號碼旁邊那個盤龍(或者說盤面)的符號,和那個“秘/勿碰”的注釋。
線索,好像又?jǐn)嗔恕?/p>
瞎道長聽完他們的哀嚎,卻嘿嘿一笑:“鹵蛋贖罪?火候?這說的肯定是魯二虎那傻小子!就以前死乞白賴要拜包世達(dá)為師那個!笨得要死,怎么學(xué)都學(xué)不會那手顛勺控火的功夫,后來受不了包世達(dá)罵他,跑了。聽說現(xiàn)在自己開了個小館子,就在……嗯……城西哪個疙瘩來著?”
他撓撓頭:“具體地址忘了。不過那傻小子有個怪癖,天天早上雷打不動要去珠城公園湖邊,對著棵老柳樹練功,打拳,說是要悟透‘火候’的真諦!你們?nèi)ツ莾憾滤欢乱粋€準(zhǔn)!”
新的線索!魯二虎!火候!
包興隆和白小白精神一振,也顧不上滿身沙土了,轉(zhuǎn)身就要往公園沖。
“哎!等等!”瞎道長忽然叫住他們。
兩人回頭。
只見老瞎子神秘莫測地“望”著包興隆的方向,慢悠悠地從道袍里摸出一個小紙包,扔了過來。
“小子,”他聲音有點(diǎn)別扭,“拿去!當(dāng)年那混蛋偷走的十三香……基礎(chǔ)版。剩下的,靠你自己‘悟’!別丟人丟到東南亞去!”
包興隆接過那還帶著體溫的小紙包,心里莫名一熱。
“多謝道長!”
“滾吧滾吧!”瞎道長不耐煩地?fù)]手,重新戴上墨鏡,縮回他的小馬扎上,又變回了那個神神叨叨的瞎眼算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