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尹天賜與天意奉祖父之命，入宮進國子監(jiān)向太子少師云朔歸還幾卷珍貴的兵書孤本。
歸還后，云朔讓天齊帶他們在國子監(jiān)逛逛。梅樹開得正好，花香浮動，沁人心脾。
穿過回廊時，尹天賜暖閣，被獨自在閣內(nèi)的紫色身影吸引注意。暖閣內(nèi)光線明亮，
炭盆散發(fā)出融融暖意。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正背對著門口，跪坐在一張矮幾前。
她穿著半舊的藕荷色小襖，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露出纖細的脖頸，身姿挺得筆直。
她面前鋪著一張干凈的宣紙，正用一支細小的紫毫筆，
極其專注、一筆一劃地臨摹著攤開在面前的一本字帖。她的動作稚嫩卻無比認真，
小小的背影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尹天賜認得那本字帖的裝幀——是藏書閣不外借的書法大家王介甫的珍貴摹本。他微微皺眉，
這小女孩是如何拿到的？她又是誰？宮里這般年紀的貴女，此刻應該在御花園嬉戲，
而非在此處臨摹啊。尹天齊見他停下腳步，很快為他解惑：“那是大公主慕言，
陛下本不想她進國子監(jiān)讀書，皇后姨母寬仁，特許她進。她很努力，
可惜.......她生性倔強偏執(zhí)，陛下將她視作棄兒，卻將生母的死歸在皇后姨母手里，
對慕辭表妹也不好.......唉.......也不知她往后如何自處。
”尹天意依舊高深莫測：“會有轉(zhuǎn)機的，只是需要她自己把握。
”“呼——”小女孩面前那張薄薄的澄心紙瞬間被風掀起！她低呼一聲，小手急忙去按，
卻已來不及。宣紙打著旋兒，不偏不倚，正好朝著站在門口的尹天賜臉上撲來！
尹天賜反應極快，下意識地抬手一抓，穩(wěn)穩(wěn)地將那張紙撈在了手中。紙上墨跡未干，
娟秀稚嫩卻異常工整的字跡映入眼簾，臨摹的正是帖中“凌寒獨自開”五字，
旁邊還用極細的筆觸勾勒了一朵小小的梅花。暖閣內(nèi)的小女孩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小臉微白，
帶著一絲闖禍的驚慌。當她看清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穿著深藍勁裝、面容冷峻的大哥哥，
而非嚴厲的管事嬤嬤時，微微松了口氣，但眼中的無措依舊明顯。
“對……對不起……” 她聲音細若蚊吶，連忙站起身，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
低著頭不敢看他，“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云朔夫子見我喜歡臨摹，
悄悄借我一會兒的……能不能不去陛下面前告發(fā)我？” 她以為他是太子的伴讀，
急急地解釋，生怕眼前人會去皇帝面前告狀。尹天賜沒有立刻說話。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澄心紙。上面的字跡雖稚嫩，但那份專注和筆畫的力道，讓他有些意外。
尤其是旁邊那朵小小的梅花，勾勒得頗有神韻。
他再抬頭看看眼前這個低著頭、像只受驚小鹿般的小女孩，
她身上有種與這喧囂宮廷格格不入的沉靜氣息。
他將那張沾了些許墨跡、邊角被風吹皺的宣紙，仔細地撫平，然后遞還給她，
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但少了平日的冷硬：“無妨.......字寫得不錯。
梅花……也很好看。”小慕言驚訝地抬起頭，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難以置信。
第一次有人夸她字寫得好！而且還是看起來這么嚴肅的大哥哥！
她的小臉瞬間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像窗外雪地里初綻的梅花苞，帶著小心翼翼的欣喜。
她雙手接過澄心紙，寶貝似的護在胸前，小聲囁嚅：“謝……謝謝大哥哥。
”尹天賜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她凍得有些發(fā)紅的小手，又看了看窗外盛放的紅梅。
他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小慕言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
忽然開口叫住了他：“大哥哥……請等等！”尹天賜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
只見小女孩飛快地從自己貼身的小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極其素凈的白色細棉帕子，帕子上只繡著一支梅花，獨立高潔。
她的小手微微顫抖著，將帕子雙手捧到尹天賜面前?！敖o……給你……” 她聲音很小，
卻很清晰，仰著小臉，眼神清澈又帶著一絲執(zhí)拗，“這個是一個大姐姐送我的……很干凈，
大哥哥的手……沾到墨了?！?她指了指尹天賜剛才抓紙時，指尖沾染的一點墨漬。
這是她僅有的、最干凈、最珍視的東西。是她名義上的妹妹身旁的女官親手為她縫制，
告訴她女孩子要時刻保持潔凈體面。她很羨慕她的妹妹擁有這么好的大姐姐。
同時......也很嫉妒。尹天賜徹底愣住了。他看著那雙捧到眼前的小手，
和手心里那方梅花帕子。小女孩的眼神如此清澈、認真，甚至帶著一種獻上珍寶般的莊重。
她指著他指尖那微不足道的墨點，仿佛那是天大的事情。那份純粹的心意，
像窗外梅花的冷香，無聲地沁入心脾。拒絕的話到了嘴邊，
看著那雙盛滿期待和一絲不安的大眼睛，尹天賜生平第一次，
感到了一種名為“無措”的情緒。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在一種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沖動下，
緩緩伸出了手?！班??！?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收下了那方帕子，
手指無意間觸碰她的指腹......他依舊板著臉，耳根卻微微發(fā)熱。
他將那方小小的帕子極其鄭重地放進了自己貼身的里衣口袋。做完這一切，他不再看小女孩，
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迅速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暖閣，深藍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腳步比來時快了許多。尹天意意味深長的笑笑，追了過去。尹天齊無奈，
拱手說道：“大公主，三弟冒犯，天齊去管教一二，失陪了。”小慕言呆呆地站在原地，
手里還捧著那張失而復得的澄心紙。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大哥哥手指微熱的觸感。
那個大哥哥……收下了她的帕子？還放進了衣服里面？她只是借給他擦拭，不是送給他啊喂！
人已經(jīng)走遠，慕言也無法追上。混合著失落和莫名雀躍的感覺，在她小小的心湖里蕩漾開來。
窗外的梅花香氣，似乎更濃郁了。算了，以后有機會再見，拿回來便是。
只是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那天之后，她便再沒見過那個大哥哥。漸漸地，
她也忘記，他的模樣了。“啊——”御花園熟悉的凄慘叫聲讓神游的慕言回過神來，
她連忙跑了過去，看見的，卻是給她繡梅花帕子的綰青大姐姐，死死護住慕辭的畫面，
而另外一邊......十歲的姚綏玉拿起梅花枝條，狠狠地抽了過去。
綰青的背上、手臂上，赫然交錯著幾道新鮮的血痕！她死死咬著牙，
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為慕辭筑起一道屏障，臉上是痛苦卻無比堅毅的神情。
她陰狠地看著淚眼哀求的慕辭，嘴里還在不停地咒罵：“該死的賤蹄子！公主又怎么樣？！
仗著這張臉就敢勾得自己的親生哥哥神魂顛倒！太子殿下是我的！我與太子自小定親，
是板上釘釘?shù)奈磥硖渝∧闼闶裁礀|西？！居然敢去跟陛下說我們不合適？！是你！
一定是你這個狐媚子在陛下面前嚼舌根！賤人！我打死你！看你還敢不敢搶我的東西！
”“啪！”又一道刺耳的抽打聲響起！枝條狠狠落在綰青竭力護住慕辭的手臂上，
瞬間又是一道血痕綻開！綰青痛得悶哼一聲，身體劇烈顫抖，卻依舊死死護著懷中的慕辭，
不肯挪開半分。“綏玉姐姐我沒有跟父皇說你的壞話.......綰青姐姐你快讓開，
太醫(yī)說你的高熱還沒退，
傷口發(fā)炎會很難受的.....”慕辭無助卻無法勸阻施暴的瘋狂女人，突然，
她注意到慕言過來的腳步，抬頭一看，果然是她的姐姐，心下一喜“慕言姐姐，
你是來救我的嗎，快勸開綏玉姐姐，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這樣，
太子哥哥只是讓我把一封書信交給父皇，
然后她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沖過來國子監(jiān)打我.......”聽見太子哥哥四字，
再看著慕辭淚眼婆娑美艷的面容，綏玉咬牙切齒，打得更加用力。
.........“住手！”慕言終于不忍看見如此慘狀，帶著哭聲嘶叫，沖上去阻止。
綏玉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驚得一怔，揚起的梅花頓在半空，
支離破碎的梅花還帶著點點血腥氣味。她愕然回頭，
看到?jīng)_過來的竟是那個她從未放在眼里的“棄兒”慕言，眼中瞬間充滿了輕蔑和厭惡，
但想到以后還有用到她的地方，還是忍下脾氣道：“慕言，這里沒你的事！
你不是最討厭這個妹妹了嗎？快點走開，打到你我可不管。
”五歲的孩子哪里夠一個十歲還習武的孩子的力氣，很快慕言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