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深夜的語音交流之后，我和沈卿塵之間似乎豎起了一面無形的、卻更加透明的玻璃墻。
我們依舊保持著距離，但彼此投射過去的影像，卻變得更加清晰和真實。
我知道了他會在極度疲憊時點一支煙，他知道了我錄音時習(xí)慣先輕輕哼唱找感覺。
這種認知上的微小突破，帶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我們的聊天依舊日常，卻偶爾會沾染上一絲深夜般的私密氣息。
他會在我某天更新小說后，發(fā)來一句：【今天這段心理描寫很細膩。】證明他真的有在追更。
我會在他某臺復(fù)雜手術(shù)成功后，發(fā)去一句：【辛苦了，沈醫(yī)生。】哪怕我知道消息發(fā)過去時，他可能還在忙著寫術(shù)后記錄。
時間悄然滑入深秋。昆明街頭的銀杏葉變得金黃璀璨。
一個周六的下午，我窩在沙發(fā)里修改稿子，窗外陽光很好，曬得人懶洋洋的。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沈卿塵發(fā)來的消息。
這個時間點，他通常不是在手術(shù)就是在門診，很少聯(lián)系我。
我點開一看，是一條語音消息。
心下意識地快跳了一拍。自從那次之后，我們很少再發(fā)語音。
我點開播放。
首先傳入耳中的是一陣略顯嘈雜的背景音，似乎有很多人聲，還有……清脆的鳥鳴？然后，是他清晰卻帶著一絲明顯疲憊的聲音，依舊是那口帶著粵語腔的普通話：
【剛結(jié)束一臺八小時的大手術(shù)，累癱了。經(jīng)過醫(yī)院花園，聽到畫眉叫，忽然覺得……活著真好?！?/p>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透著一股卸下所有防備后的真實倦意。
那聲淡淡的、幾乎像是嘆息的“活著真好”，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過我的心尖，帶來一陣微麻的悸動。
我?guī)缀跄芟胂蟪瞿菢拥漠嬅妫核麆倓倧纳谰€上搏殺歸來，脫下無菌服，穿著洗手衣，或許外面隨意套了件白大褂，站在充滿生機的花園里，聽著鳥鳴，感受著陽光，發(fā)出那樣一句感慨。
嚴肅冷靜的沈醫(yī)生，也會有這樣感性柔軟的時刻。
我握著手機，心跳得有些亂。
一種強烈的沖動促使我，也按下了語音鍵。
我沒有說話。
只是將手機舉到窗外，讓昆明秋日溫暖的陽光、微風(fēng)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市井車流聲，通過麥克風(fēng)，輕輕地傳遞過去。
錄了大概十幾秒，我松開了手指。
語音發(fā)送成功。
這是一種笨拙的回應(yīng)。
我說不出什么漂亮的話，只能用我這邊世界的聲響，去回應(yīng)他那邊的。
仿佛這樣，就能讓我們之間那四千公里的距離，縮短那么一點點。
他很快回復(fù)了。
不是語音，是文字。
沈卿塵：【很安靜，很舒服。】
隔了幾秒，又一條。
沈卿塵：【比維港的輪船汽笛聲好聽?！?/p>
我看著那兩行字，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
一種無聲的、暖洋洋的情緒在胸腔里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我的編輯發(fā)來一條微信語音，點開是長達60秒的催稿外加修改意見，語速快得像機關(guān)槍。
我聽完，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按住語音鍵，用我錄音時常有的、稍微放慢放柔的語調(diào)回復(fù)：“知道啦王姐，我這周一定交稿，修改意見我也看到了，會調(diào)整的……”
發(fā)送成功后，我才猛地意識到——我剛剛，好像是用那種……嗯，就是沈卿塵說過“有敘事感”的聲音，回復(fù)了我的編輯？
幾乎就在同時，沈卿塵的微信對話框頂端，再次出現(xiàn)了“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他看到了？他聽到我剛才那條語音了？雖然根本不是發(fā)給他的！
我的臉頰“唰”一下變得滾燙，一種公開處刑般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我。
我手忙腳亂地想長按撤回，卻已經(jīng)超過了時間。
一條新消息從他那邊彈了出來。
沈卿塵：【羅綰卿。】
連名帶姓，語氣不明。
我頭皮發(fā)麻，硬著頭皮回復(fù)：【？】
他秒回。
沈卿塵：【你剛才那條語音，不是發(fā)給我的?！?/p>
他不是在提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隔著屏幕，我仿佛都能感受到他那種冷靜的、洞察一切的目光。
羅綰卿：【……是跟我編輯，不小心按了……】 我試圖解釋，卻顯得蒼白無力。
那邊沉默了。
這種沉默簡直是一種酷刑。
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或者很輕?。?/p>
就在我懊惱得想把自己埋進沙發(fā)縫里時，他的新消息來了。
依舊是一條語音。
我心跳如鼓，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才小心翼翼地點開。
預(yù)期的揶揄或者疑問并沒有出現(xiàn)。
手機聽筒里傳來的，是一段低沉的、舒緩的……粵語。
他的聲音壓得比平時更低，像大提琴的弓弦輕輕擦過最粗的那根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和磁性。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完全聽不懂。
但那柔軟的腔調(diào)，那起伏的韻律，像溫?zé)岬乃?，緩緩漫過耳廓，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酥麻的慰藉。
他說的不快，甚至帶著一點懶洋洋的調(diào)子，仿佛只是隨口哼唱的一段旋律，而非某種語言。
語音很短，大概只有五六秒。
結(jié)束后，我的耳朵還殘留著那種奇異的觸感，心跳失序，臉頰發(fā)燙。
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半天沒反應(yīng)。
直到他的下一條文字消息過來，解開了謎底。
沈卿塵：【剛才是夸你?！?/p>
沈卿塵：【用粵語。】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像有煙花炸開。
他……他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夸我？
是因為我剛剛那條誤發(fā)的、用“工作聲音”說話的語音嗎？
一種強烈的、前所未有的羞澀和慌亂席卷了我，中間又摻雜著一絲難以抑制的、細密的甜。
我手指顫抖著，打字都打不利索。
羅綰卿：【……聽不懂。】
沈卿塵：【嗯。知道你不懂?！?/p>
他語音回得很快，語氣里似乎……帶著一絲極細微的、得逞般的笑意？
這個認知讓我的臉更燙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沈卿塵：【下次教你?！?/p>
他又發(fā)來一條文字消息。
然后不等我回應(yīng)，便結(jié)束了這次對話。
沈卿塵：【有病人，回頭說?！?/p>
對話框安靜了下來。
而我，卻捧著手機，愣在沙發(fā)上，心跳久久無法平復(fù)。
窗外，昆明秋日的陽光依舊明媚燦爛。
而我耳邊，反復(fù)回響著的，卻是那段我完全聽不懂的、低沉磁性的粵語。
像一個小小的、加密的禮物。
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它的謎底。
那種因為他而產(chǎn)生的慌亂和羞澀依舊存在，但這一次，里面更多地摻雜了一種明確的、雀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