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合約到期了,這是最后一天?!刮艺驹谝旅遍g的全身鏡前,
平靜地對身后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說。鏡子里映出顧衍之的身影。他正慢條斯理地打著領(lǐng)帶,
聞言,動作甚至沒有停頓一秒,只從喉間懶散地溢出一個單音節(jié):「嗯?!狗路鹞以谡f的,
不是結(jié)束了我們之間長達三年的關(guān)系,而是今天天氣不錯。多么可笑。三年,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扮演著他心中白月光的替身,揣摩著她的喜好,模仿著她的舉止,
連微笑的弧度都要精心計算。而現(xiàn)在,正主回來了。我這個贗品,自然該識趣地滾蛋。
「沈小姐今天下午三點的航班,抵達浦東國際機場?!刮肄D(zhuǎn)過身,
從梳妝臺上拿起一張便簽紙,遞給他,語氣專業(yè)得像個首席秘書,「需要為您備車嗎?」
顧衍之終于抬眸看了我一眼。那雙深邃的、我曾無數(shù)次沉溺其中的眼睛,此刻沒有任何情緒,
只是淡淡掃過我遞過去的紙條,并沒有接?!噶洲保顾_口,聲音是一貫的冷感,
「你越界了?!故前?,越界了。一個合格的替身,不該有多余的情緒,
更不該過問金主的行程,哪怕是在自己「下崗」的這一天。我扯了扯嘴角,
想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卻發(fā)現(xiàn)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三年了,扮演另一個人太久,
我?guī)缀蹩煲涀约涸驹撛趺葱α??!副?,顧先生?!刮覐纳迫缌鞯氐狼福?/p>
將便簽紙輕輕放在一旁的矮柜上,「是我多事了?!诡櫻苤蚝妙I(lǐng)帶,拿起桌上的腕表戴上,
動作矜貴而優(yōu)雅。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氣,混雜著剃須水的清冽,是我親手為他挑選的味道,
也是沈清怡最喜歡的味道。我曾經(jīng)一度天真地以為,他默許我用這款香水,
或許也有那么一點點,是因為我。后來才明白,他只是需要我這個人形立牌,從里到外,
都更貼近他的夢中情人而已。他伸出手,指尖微涼,碰了碰我的耳垂。那里空蕩蕩的。
「耳釘呢?」他問,語氣里聽不出喜怒,「那對珍珠耳釘?!鼓鞘巧蚯邂鰢俺4鞯目钍?。
這三年里,他送過我不少珠寶,無一例外,都是沈清怡喜歡的風(fēng)格。這對珍珠耳釘,
是他唯一要求我時刻佩戴的?!甘掌饋砹?。」我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觸碰,
「既然顧先生不需要我再模仿沈小姐,這些東西,自然也沒必要再戴了?!?/p>
他的手指頓在半空,隨即收回,插進西褲口袋。「隨你。」他語氣淡了下去,
似乎失去了最后一點耐心,「今天之內(nèi)搬走。公寓里的東西,喜歡的可以帶走,
我會讓張秘書再給你轉(zhuǎn)一筆錢?!苟嗝纯犊慕鹬?。
分手費豐厚得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感恩戴德??上?,我不想要了?!稿X就不必了,顧先生?!?/p>
我抬起眼,第一次毫無避諱地、認真地看向他,「這三年來,您付的薪水已經(jīng)很優(yōu)厚了。
足夠我下半生衣食無憂。」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拒絕,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鸽S你?!?/p>
他再次用了這兩個字,轉(zhuǎn)身朝外走去,「走的時候,把門卡交給保安。」玄關(guān)的門輕輕合上。
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發(fā)動、并逐漸遠去的聲音。他走了。沒有回頭。甚至沒有一句再見。
也好。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胸腔里那股盤踞了三年、幾乎要讓我窒息的悶痛,
奇跡般地隨著他這個離開的動作,開始一點點松動、瓦解。我走到矮柜邊,
拿起那張寫著沈清怡航班信息的便簽紙,慢條斯理地,一下一下,將它撕得粉碎。然后,
揚手,扔進了垃圾桶。做完這一切,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喂?」電話那頭,
傳來一個干練的女聲?!杆吡??!刮艺f?!笘|西呢?」「都收拾好了,」
我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精心布置、卻從未真正屬于我的豪宅,「除了他買的,我自己的不多,
半小時后就能離開?!埂负芎?,」那邊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和迫不及待,
「我的車已經(jīng)停在小區(qū)外面了??禳c,林總監(jiān),
全公司都在等著為你這位新老板開歡迎派對呢?!沽挚偙O(jiān)。新老板。多么陌生的稱呼。
我掛了電話,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我住了三年的地方。奢華,精致,
卻冷得像一座沒有溫度的冰窖。三年了,我像個被困在華麗水晶棺里的幽靈,
穿著別人的衣服,演著別人的戲碼,愛著不該愛的人?,F(xiàn)在,戲幕落下,我也該醒了。
顧衍之,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精心圈養(yǎng)的金絲雀,從來就不是什么柔弱可憐的替身。她只是,
暫時收起了利爪,蟄伏在了你的羽翼之下而已。而現(xiàn)在,她要去翱翔屬于自己的天空了。
2遇見顧衍之,是在三年前我人生最狼狽的時刻。父親公司破產(chǎn),欠下巨額債務(wù),
不堪重負從公司頂樓一躍而下。母親承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
高昂的醫(yī)療費像一座大山壓在我身上。剛從名校畢業(yè)、正準備在職場大展拳腳的我,
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女跌入泥潭。討債的人天天上門,醫(yī)院的催款單雪片一樣飛來。
我賣掉了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卻依舊是杯水車薪。就在我?guī)缀跻咄稛o路的時候,
顧衍之出現(xiàn)了。在一家格調(diào)高雅的咖啡館里,他坐在我對面,西裝革履,氣質(zhì)清冷,
像一幅價值連城的精美油畫,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也與我這個渾身散發(fā)著窮困潦倒氣息的人格格不入。他開門見山,遞給我一份協(xié)議。
「林小姐,我需要一個女伴,為期三年?!顾穆曇舻统翋偠?,說出的話卻像淬了冰,
「你很像她?!埂杆故钦l,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協(xié)議條款清晰而苛刻:三年內(nèi),
我需要完全按照他的要求,模仿一個名叫沈清怡的女人。包括她的穿著、喜好、言行舉止,
甚至微笑的頻率和角度。作為回報,他會替我償還所有債務(wù),支付我母親的醫(yī)療費,
并提供優(yōu)渥的生活。同時,協(xié)議里也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甲乙雙方僅為契約關(guān)系,
不存在任何情感糾葛。三年期滿,關(guān)系自動解除,不得糾纏。多么赤裸而殘忍的交易。
賣掉我的尊嚴,我的喜好,我的人生,去成為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那一刻,
屈辱感幾乎將我淹沒。我捏著那份薄薄的協(xié)議,指甲掐進肉里,卻感覺不到疼。
我想把咖啡潑在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俊臉上,想把協(xié)議撕得粉碎,
想大聲告訴他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但我不能。醫(yī)院剛剛打來電話,母親病情惡化,
需要立刻進行一場費用高昂的手術(shù)。而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不到一百塊錢。
現(xiàn)實磨掉了我所有的棱角和驕傲。我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如同神祇般冷漠的男人,
聽見自己用干澀嘶啞的聲音問:「顧先生,預(yù)付款……可以今天就支付嗎?」
我看到他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什么。像是驚訝,又像是……淡淡的鄙夷?;蛟S在他看來,
我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甚至主動索要報酬,實在是廉價得可笑。但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點了點頭:「可以?!褂谑?,我在那份賣身契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薇。從此,
林薇死了。活下來的,是套著沈清怡殼子的行尸走肉。3這三年,我扮演得很成功。
成功到有時候,我甚至?xí)a(chǎn)生一種可怕的錯覺,仿佛我生來就是沈清怡。我會像她一樣,
用特定的角度微微側(cè)頭,露出脖頸優(yōu)美的曲線;會像她一樣,在喝紅酒時輕輕晃動手腕,
讓酒液在杯中漾出特定的弧度;會像她一樣,輕聲細語地說話,永遠溫柔得體,
永遠不會大聲爭吵或宣泄情緒。顧衍之很滿意。他看我的眼神,
偶爾會流露出一種罕見的專注和……迷戀。我知道,那眼神不是給我的。是通過我,
給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他開始帶我出席各種場合,向所有人介紹我是他的「女朋友」。
外人眼里,我們是郎才女貌、恩愛登對的一對。顧氏集團的總裁,
和他美麗優(yōu)雅、言談得體的女伴。只有我知道,每次宴會結(jié)束,回到那所空曠冰冷的豪宅,
他就會立刻恢復(fù)冷淡疏離的模樣。我們分房而睡,除了必要的「表演」時間,
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他會在深夜,對著書房里一張沈清怡的照片出神。
他會因為我某個角度不像她,而冷漠地提醒我:「林薇,注意你的神態(tài)?!?/p>
他也會在我生日那天,送給我一條沈清怡最喜歡的品牌的項鏈,
然后在我試著想做一回自己、做一頓自己喜歡的菜時,皺眉說:「清怡從不吃辣?!?/p>
點點滴滴,像細密的針,一遍遍扎在我的心上。提醒著我,我只是一個可笑的替身。
我曾一度沉溺在這種扭曲的關(guān)系里。因為他偶爾流露的、透過我看另一個人的溫柔。
因為他會在雷雨夜(據(jù)說沈清怡怕打雷)下意識地來到我的房間,
雖然只是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陪著我。因為我生病時,他也會蹙著眉,親自給我量體溫,
喂我吃藥。我像個偷窺者,卑微地竊取著本該屬于另一個女人的溫暖,并可恥地為之心動。
甚至生出奢望:三年那么長,也許有一天,他會看到我,看到林薇本身。直到半年前,
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和好友的談話。那天是他好友的生日派對,在他私人別墅里。
我因為有些頭暈,提前離場,去二樓的客房休息。經(jīng)過書房時,
虛掩的門里傳來他和好友陸宸的聲音。「……那個替身,你還真打算用滿三年?」
陸宸的語氣帶著慣有的玩世不恭,「正主可就快回來了?!刮业男拿偷匾豢s,腳步釘在原地。
然后,我聽到了顧衍之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和漫不經(jīng)心,像在討論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
「嗯,合約簽了三年?!埂竾K,真是冷酷啊顧總?!龟戝氛{(diào)侃,
「我看那小姑娘對你可是死心塌地的,演技也好,要不是我知道內(nèi)情,
幾乎都要以為你倆是真愛了?!埂秆輵蚨选!诡櫻苤穆曇衾涞脹]有一絲波瀾,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替身,工具罷了,到期自然要物歸原主?!埂腹ぞ摺?/p>
陸宸重復(fù)了一遍,笑了,「也是,養(yǎng)得再像,終歸也不是正品。對了,清怡回來那天,
你去接機嗎?」「當(dāng)然?!埂改悄隳莻€小替身呢?怎么處理?直接讓她走人?」「不然呢?」
顧衍之的反問輕描淡寫,卻像一把淬毒的冰刃,精準地刺穿我的心臟,「她存在的意義,
就是代替清怡度過這三年?,F(xiàn)在清怡回來了,她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了?!?/p>
……后面他們還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響,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原來如此。工具。替身。物歸原主。沒有存在的必要。每一個字,都像最鋒利的刀,
將我那顆殘存著妄想的心凌遲得血肉模糊。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偶爾的關(guān)切,
原來都不過是主人對一件好用工具的滿意和施舍。而我,竟然可悲地對這一切當(dāng)了真。
那天之后,我徹底清醒了。林薇,別再犯賤了。
我對著鏡子里那個穿著高定禮服、妝容精致的女人,一字一句地告訴自己。
好好扮演完最后這半年。然后,拿回屬于你自己的人生。4離開顧衍之的豪宅,
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我?guī)淼臇|西少得可憐,只有一個不大的行李箱就裝完了。
至于他這三年來給我買的那些奢侈品、珠寶、華服,我一件沒拿。它們不屬于林薇,
只屬于那個名叫「沈清怡替身」的角色?,F(xiàn)在戲演完了,這些道具,自然也該留在舞臺上。
司機幫我放好行李,我拉開車門,坐進后排。閨蜜兼合伙人蘇曼立刻遞過來一杯香檳,
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激動:「恭喜林總重獲自由!擺脫渣男,回歸巔峰!」我接過酒杯,
和她輕輕碰了一下,仰頭飲盡。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細微的氣泡感和果香,
沖散了心底最后那一點滯澀和不甘?!腹厩闆r怎么樣?」我問道,
語氣是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平靜?!负玫貌荒茉俸昧?!」蘇曼雙眼放光,
開始滔滔不絕地匯報,「你之前遠程指揮做的那幾個項目,賺翻了!
現(xiàn)在業(yè)內(nèi)誰不知道我們‘薇光資本’?都說我們老板神秘又厲害,眼光毒辣,預(yù)判極準!
他們要是知道幕后大boss就是你,估計眼珠子都得掉下來!」是啊,誰會想到呢。
這三年,明面上我是顧衍之豢養(yǎng)的金絲雀,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替身。暗地里,
我卻利用顧衍之無意中透露的商業(yè)信息、利用他給我的龐大「薪水」作為啟動資金,
和蘇曼一起,秘密創(chuàng)辦了薇光資本。顧衍之或許從未真正了解過我。他不知道,
我是頂尖商學(xué)院以第一名成績畢業(yè)的高材生。他不知道,我父親的公司破產(chǎn)之前,
我曾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對市場和投資有著敏銳的直覺。他更不知道,
這三年我伏低做小、扮演溫柔解語花的背后,一直在默默地積蓄力量,
等待涅槃重生的這一天。他以為折斷了我翅膀,把我變成了只能依附他生存的莬絲花。
卻不知道,我從未停止過學(xué)習(xí)、成長和謀劃。替身是我的偽裝,也是我的保護色。而現(xiàn)在,
我不需要了。5重回職場的感覺,好得超乎想象。雖然離開了三年,但專業(yè)知識底子還在,
加上這三年我從未真正與社會脫節(jié)(畢竟要陪顧衍之出席各種商業(yè)場合,
甚至偶爾還能從他那里聽到些內(nèi)幕消息),我很快便重新適應(yīng)了快節(jié)奏的工作。
薇光資本在我和蘇曼的打理下,規(guī)模雖然還不能和顧氏集團那樣的龐然大物相比,
但也在業(yè)內(nèi)迅速崛起,成為了不容小覷的新銳力量。我忙著開會、看項目、見客戶,
每天都過得充實而忙碌。再也不用擔(dān)心今天的發(fā)型像不像沈清怡,衣服是不是她喜歡的風(fēng)格,
說話的語氣對不對。我可以隨心所欲地穿剪裁利落的西裝褲,可以大聲地笑,
可以為了一個項目和團隊爭得面紅耳赤,也可以在加班到深夜后,
和蘇曼一起去吃路邊的麻辣燙。這才是真實的我。有血有肉,有野心有抱負,
會哭會笑的林薇。期間,我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顧衍之和沈清怡的消息。據(jù)說顧衍之高調(diào)接機,
場面盛大。據(jù)說兩人出入對,形影不離,儼然一副好事將近的模樣。
據(jù)說顧衍之為了博美人一笑,一擲千金,拍下了天價珠寶。……這些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
不斷飛到我的耳邊。有蘇曼忿忿不平轉(zhuǎn)述的,也有以前認識的、知道我和顧衍之關(guān)系的人,
帶著或同情或看熱鬧的心態(tài)告訴我的。我聽了,只是淡淡一笑,便繼續(xù)埋頭工作。
內(nèi)心毫無波瀾。真的。那個人,那段日子,對我來說,已經(jīng)像是上輩子那么遙遠了。
直到有一天,我代表薇光資本,去參加一個頂級商業(yè)酒會。這樣的場合,
以前我經(jīng)常陪顧衍之出席,輕車熟路。只是這一次,我不再是作為誰的附庸,
而是以林薇的身份,薇光資本創(chuàng)始人的身份。我穿了一身寶藍色的絲絨長裙,襯得肌膚勝雪。
剪裁得體,既不失禮,又不會過于喧賓奪主。長發(fā)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