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把商業(yè)街的水泥地曬得發(fā)白,阿石用袖口擦了第三遍 “潮流前線” 的玻璃門。汽水漬在陽光下洇出彩虹,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 貨架第三層那條迷彩褲,批發(fā)價 35 元,他咬咬牙標了 88 元,昨晚盯著價簽數(shù)到后半夜,煙蒂在床頭柜堆成座小火山。
褲兜里的摩托羅拉漢顯 BP 機突然 “嘀” 地跳了一聲,震得大腿發(fā)麻。阿石掏出來按亮屏幕,老三那串歪歪扭扭的字透著股酒氣:“晚上玫瑰舞廳新開張,帶倆妞,哥請客?!?他嗤地笑出聲,指尖在 “妞” 字上蹭了蹭,抬頭時看見玻璃倒影里的自己 —— 領帶歪在一邊,還是結婚時曉麗挑的棗紅色,說 “做生意得有個正經(jīng)樣子”。
帆布包拖過地面的 “沙沙” 聲從街角飄過來。阿石直起身,看見個穿白連衣裙的女人站在店門口,裙擺沾著圈灰黑色的印子,像是海關安檢時蹭到的傳送帶油污。她左手拎著的塑料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印著 “塞班國際機場” 的煙盒,邊角被捏得發(fā)皺。
“這件牛仔背帶褲,” 女人的聲音有點啞,像被海風刮過,“五歲男孩能穿嗎?”
阿石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在貨架第二層。陽光穿過她鬢角的碎發(fā),在鼻梁投下道淺淺的陰影,忽然就想起前陣子街坊扎堆看的《藍色生死戀》,里面那個叫恩熙的姑娘,眼睛也是這樣濕漉漉的。他趕緊移開視線,指著掛著的樣品笑:“我兒子六歲,上周剛穿壞一條同款。腰頭有松緊,五歲穿正合適?!?/p>
彎腰取貨時,領帶垂下來掃過玻璃柜,倒影里的女人正盯著他手腕看。阿石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戴著那塊塑料電子表,表帶斷過一次,用紅繩捆著續(xù)上的 —— 是兒子小宇的手工課作品,說 “這樣爸爸就不會丟了”。
“紅繩挺特別?!?女人忽然說。
阿石手一頓,背帶褲的金屬扣 “當啷” 撞在貨架上。他看見女人手腕上也系著根紅繩,顏色褪得發(fā)灰,結打得很緊,像是戴了許多年?!皟鹤泳幍模?他摸了摸表帶,“小家伙說能辟邪?!?/p>
女人低頭笑了,眼角堆起細紋。她伸手去接背帶褲,塑料袋里突然傳來 “咔嚓” 一聲輕響?!霸懔?。” 她慌忙把袋子倒過來,塊被壓變形的巧克力滾出來,金色包裝上印著的小熊缺了只耳朵?!敖o兒子買的,” 她撿起巧克力,指尖捏得包裝紙發(fā)皺,“塞班機場免稅店買的,一路攥著竟忘了?!?/p>
阿石看著她把巧克力小心翼翼塞回兜里,忽然想起早上出門時,曉麗在廚房煎蛋,小宇舉著奧特曼喊 “爸爸帶糖回來”。他從柜臺底下摸出個印著店鋪 LOGO 的紙袋:“裝這里吧,不容易壓?!?紙袋上的 “潮流前線” 四個字還是請隔壁打印店老板設計的,燙金的,陽光下有點晃眼。
女人接過紙袋時,指尖碰了下他的手背。很涼,像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汽水。阿石猛地縮回手,差點碰倒旁邊的模特架。“多少錢?” 她問。
“三十五?!?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 明明標著五十八。
女人從錢包里抽了張五十的,手指在紙幣邊緣捻了兩下。阿石低頭找零,聽見 BP 機又響了,這次是曉麗發(fā)來的:“媽說晚上過來吃飯,記得買條魚?!?/p>
“找您十五?!?他把錢遞過去,看見女人的錢包里夾著張照片,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站在滑梯旁,笑得缺了顆門牙。
“謝謝?!?女人把紙袋挎在胳膊上,轉身時裙擺掃過門口的塑料花,花瓣掉了兩片。阿石盯著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拐進街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攥著那張五十的紙幣,被汗浸得發(fā)潮。
玻璃門倒影里,他忽然看見自己沒系好的領帶,像條不安分的蛇。遠處傳來摩托車的引擎聲,混著音像店飄來的《傷心太平洋》,阿石深吸一口氣,把那張五十塊塞進收款箱最底層,上面壓著老三發(fā)來的 BP 機短信。
午后的陽光慢慢斜了,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阿石重新拿起抹布,這次擦得格外用力,仿佛要把剛才那抹白色,連同自己亂跳的心,都一并擦進玻璃門的反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