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砸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我低頭看著浸在藥汁里的燕窩,這是嫡母賞的,
上一世我跪著謝恩喝光了它,然后腹絞痛了三天三夜,從此落下病根,再不能生育。
“作死的小賤蹄子!不識抬舉的東西!”嫡母身邊的張嬤嬤尖聲咒罵,揚起巴掌要扇下來。
我沒有躲。只是在她巴掌落下來之前,抬起眼,直勾勾地看著坐在上首,端著茶盞,
儀態(tài)萬方的嫡母許林氏。“母親,”我的聲音不大,甚至沒什么起伏,“這碗燕窩,
我消受不起?!钡漳冈S林氏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她大概沒想到我這個怯懦得像鵪鶉一樣的庶女,敢打翻她“賞賜”的東西,還敢直視她。
許府正廳里瞬間安靜下來,連張嬤嬤揚起的巴掌都僵在了半空。
嫡姐許明姝放下手里把玩的玉如意,輕笑一聲,聲音嬌柔得能滴出水:“四妹妹這是怎么了?
莫不是身子不適?母親一番好意,你怎如此糟蹋?”她看向嫡母,“母親息怒,
四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別跟她一般見識。”她總是這樣,用最溫柔的聲音,拱最毒的火。
果然,嫡母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重重地將茶盞頓在桌上:“不懂事?我看她是皮癢了!
給我……”“母親,”我打斷她,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彎了彎腰,像是行禮,
“女兒并非故意。只是方才不小心……手滑了?!蔽翌D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灘粘稠的藥汁,
“女兒這就收拾干凈?!睕]等她們再開口,我已經(jīng)蹲下身,撿拾那些碎瓷片。
鋒利的邊緣割破了我的手指,血珠冒出來,混進褐色的藥汁里,很快就不見了。
這點疼算什么?比得上上一世被她們灌下毒藥,腸穿肚爛,在冰冷潮濕的柴房里哀嚎三天,
最后像條野狗一樣咽氣的痛嗎?比得上眼睜睜看著唯一真心待我的奶娘被污蔑偷盜,
活活打死在我面前的恨嗎?
還有我那個未出世就化作一灘血水的弟弟……都是拜眼前這些人所賜!我,許卉,
許府最不起眼的庶出四小姐,上一世活得像個影子,死得悄無聲息。她們榨干我生母的嫁妝,
用我的婚事?lián)Q利益,最后嫌我礙眼,一杯毒藥送我歸西。老天開眼,讓我重活一回。
回到了十四歲這年,回到這碗改變我命運的“毒燕窩”面前。這一次,
我不是來避開這碗毒的。我是來下毒的。給她們所有人。許府很大,規(guī)矩也大。
嫡母許林氏掌著中饋,說一不二。她生了嫡長女許明姝和嫡長子許明輝,
是府里最尊貴的存在。我爹許崇山,一個五品京官,眼里只有前程和嫡子,
對我們這些庶出子女,如同對待路邊的石子。我生母是個小官之女,早逝。
留下我和一點微薄的嫁妝,支撐著我在這深宅里艱難求生。上一世,
我就是靠著這點微末的忍讓和討好,妄圖得到一絲安穩(wěn),結果卻落得那般下場。這一世,
我明白了。在這座吃人的宅院里,討好沒用,忍讓沒用。想活下去,就得比她們更狠。
打翻燕窩的“不懂事”,讓我在嫡母那里掛上了號。她沒再給我毒藥,但也沒讓我好過。
克扣份例,加重活計,讓下人們給我臉色看。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我沉默地承受著。
天不亮就起來,去大廚房提熱水。嫡母的院子離得遠,熱水送到時往往溫了,少不得挨罵。
我低著頭,任由張嬤嬤唾沫橫飛地數(shù)落?!皼]用的東西!連盆熱水都提不好!下次再這樣,
仔細你的皮!”我唯唯諾諾地應著,眼角卻瞥見小廚房灶上正溫著的,給嫡母燉的血燕。
灶口很小,是單獨砌的,煙道連著后面抱廈的暖炕。一個念頭閃過?!皨邒呓逃柕氖?,
奴婢下次一定更早些?!蔽倚÷曊f,趁人不注意,將袖子里藏著的一小包東西,
借著彎腰放水盆的動作,悄悄抖進了灶口旁的柴灰堆里。那是我用攢下的幾文錢,
偷偷托一個出門采買的老婆子從外面藥鋪捎來的。不是什么劇毒之物,
只是一點普通的巴豆粉,混在柴灰里,燒起來那點煙塵氣,沒人會注意。果然,
第二天就聽說嫡母用了早膳后,腹瀉不止,折騰了大半天,臉色蠟黃,
連訓斥人的力氣都沒了。許明姝來看她,母女倆關著門說了半天話。出來時,
許明姝臉色也不好看,看我的眼神像淬了冰。我知道,她們疑心我。但沒證據(jù)。
一個連熱水都提不好的庶女,哪來的本事下毒?廚房里人多手雜,
誰知道是誰不小心弄臟了什么。我的日子似乎更艱難了。但心里那點隱秘的快意,
像冰封下滋生的藤蔓,緩慢而堅定地纏繞。我得活著,活得足夠長,才能把她們拖進地獄。
機會很快來了。許府要辦賞菊宴。帖子發(fā)遍了京城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嫡母身體剛好些,
就強撐著要親自操辦,想在眾夫人面前露臉,為許明姝的婚事鋪路。許明姝是嫡母的心頭肉,
一心想嫁入高門。她的婚事,是嫡母最大的心病。宴席辦得很熱鬧。花園里姹紫嫣紅,
衣香鬢影。我作為庶女,沒資格去前頭露臉,被安排在靠近花園的偏廳廊下,
幫著照看茶水點心。隔著雕花窗欞,能看到許明姝像只驕傲的孔雀,在夫人小姐們中間周旋。
她今天特意打扮過,一身鵝黃云錦,襯得她嬌艷動人。
她手腕上戴著一對成色極好的羊脂白玉鐲,是嫡母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給她撐場面。
我看著那對鐲子,目光幽深。上一世,這對鐲子本該是我生母的遺物,被嫡母霸占了去。
我曾偷偷看過生母留下的嫁妝單子,上面寫得清清楚楚。許明姝戴著它招搖,像剜我的心。
一個端著果盤的小丫鬟匆匆走過,不小心絆了一下,盤子里幾顆滾圓的龍眼掉了下來,
正落在許明姝腳邊。許明姝驚呼一聲,嫌棄地后退一步,生怕弄臟了她嶄新的裙裾。
“沒長眼的東西!”她身邊的丫鬟立刻呵斥。那闖禍的小丫鬟嚇得臉色煞白,
正是平日里負責給許明姝熏衣物的桃紅。我快步走過去,蹲下身,默默將散落的龍眼撿起。
動作間,衣袖拂過許明姝垂在身側的裙擺,極其輕微。指尖里藏著的東西,已借著遮掩,
沾上了她的衣料內(nèi)側。那是我用院子里常見的夾竹桃花瓣,偷偷揉搓出的汁液。量很少,
無色無味。但我知道,許明姝有個習慣,宴席中途,必會回房更衣補妝。而她的貼身衣物,
尤其是貼身穿的肚兜,熏香時會用一種特殊的蘭香。
那是我特意“無意”中向桃紅提過的熏香方子,里面加了一味尋常的佩蘭。佩蘭本身無害,
但與夾竹桃汁沾染過的衣料,在體溫長時間蒸騰下,會讓人皮膚慢慢起紅疹,奇癢難耐。
果然,宴席過半,后院傳來消息,大小姐突然渾身發(fā)癢,起了大片紅疹,狼狽地躲回了房,
連面都不敢露了。嫡母精心準備的相看宴,主角卻缺席了。聽說嫡母強撐著笑臉應付完賓客,
一回房就砸了最心愛的官窯花瓶。許崇山為此大發(fā)雷霆,斥責嫡母和嫡姐丟了許家的臉面。
夫妻、母女之間,第一次有了明顯的裂痕。我站在暗處,聽著正房傳來的爭吵聲,
嘴角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很好。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只需要澆灌足夠的恨意和恐懼,
就能長成參天大樹。許明姝的紅疹折騰了大半個月才消下去,臉上留了些淺淺的印子。
她為此大發(fā)脾氣,房里打碎的東西不計其數(shù)。嫡母更是焦頭爛額,請醫(yī)問藥,
各種名貴的香膏往嫡姐臉上堆。許府的氣氛變得很壓抑。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
我的日子反而平靜了些。大概她們暫時沒心思來“關照”我這個不起眼的庶女了。
這給了我喘息和準備的機會。我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在陰暗的角落,
悄無聲息地編織著復仇的網(wǎng)。目標,轉向了許明輝。許府的嫡長子,許明輝。
他是我爹許崇山的命根子,也是嫡母后半生最大的倚仗。許明輝不學無術,仗著嫡子身份,
在京城結交了一幫紈绔子弟,斗雞走狗,眠花宿柳是常事。最近更是迷上了煉丹修道,
夢想著長生不老,羽化登仙。他院里養(yǎng)著個據(jù)說懂“丹道”的清客,
成日里關在小丹房里鼓搗,煙熏火燎。這在許府不是秘密,許崇山覺得兒子是“求上進”,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嫡母更是縱容,覺得兒子有“仙緣”。只有我知道,
這“仙緣”會要了他的命。我借著去大廚房幫忙的機會,留意著丹房那邊的情況。
負責給丹房送炭火和清水的,是個叫小福子的半大小廝,貪嘴,愛賭幾個小錢。
機會在一個黃昏。小福子輸了錢,垂頭喪氣地蹲在廚房后門啃冷饅頭。我走過去,
遞給他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塊還溫熱的芝麻糖餅,是我用省下的份例錢買的。“小福哥,
還沒吃飯吧?墊墊肚子?!蔽衣曇羟忧拥?。小福子眼睛一亮,
接過去狼吞虎咽:“謝……謝四小姐!您真是個好人!”“快別這么說?!蔽易笥铱纯?,
壓低聲音,“小福哥,聽說……大少爺最近煉丹,需要些特別的引子?”小福子嘴里塞著餅,
含糊道:“可不是嘛!那老道,神神叨叨的,前幾日還讓我偷偷去外面藥鋪買朱砂和水銀呢!
可嚇人了!那玩意兒聽說有毒!”“?。俊蔽已b作害怕地縮了縮,“那……那多危險??!
大少爺金貴的身子……”“誰說不是呢!”小福子嘆了口氣,“可大少爺信那老道的邪!
我也不敢多嘴?!蔽要q豫了一下,從袖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磨得很光滑的白色小石塊,
遞過去:“小福哥,我……我以前在老家聽老人說,這種‘寒玉’,是煉丹的寶貝,
能助人成仙……也不知真假。你……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小福子狐疑地看著那石頭:“寒玉?”“嗯,”我點點頭,眼神帶著點卑微的祈求,
“若是能幫上大少爺一點忙……興許……興許母親知道了,能賞我點好的吃食……或者,
少罰我些活計……”我的聲音越說越低,帶著哭腔。小福子看著我,又看看手里的芝麻餅,
心軟了。在他眼里,我這個備受欺凌的庶女,大概只是想討好嫡母和嫡兄,換點好日子過。
“成吧!”他一把抓過那白色小石頭,“我瞅機會給你丟丹房里去!就說是意外撿到的寶貝!
”“謝謝小福哥!你真是好人!”我感激涕零,又遞給他一塊糖餅。他揣著石頭和餅,
樂呵呵地走了。那當然不是什么“寒玉”。那是我在府里廢棄花園角落找到的鵝卵石,
反復打磨光滑,又在外面涂了一層薄薄的生石膏粉,看起來有點像玉石罷了。重要的是,
我知道那丹房里,有硝石、硫磺、還有朱砂水銀。當爐火高溫炙烤時,
這塊“寒玉”在高溫下會剝落、碎裂,里面的石膏粉混合著雜質(zhì),
被當作“丹石”投入爐中……輕則炸爐,重則……幾天后,一個深夜,許明輝的丹房方向,
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火光和濃煙沖天而起!整個許府都被驚動了。哭喊聲,尖叫聲,
救火聲亂成一團。許明輝被從炸毀的丹房里拖出來時,半邊臉血肉模糊,
一條胳膊軟軟地垂著,生死不知。那個煉丹的清客,當場就沒了氣。許崇山趕到時,
看著兒子的慘狀,直接暈了過去。嫡母許林氏看著毀容又可能殘廢的兒子,
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許明姝看著面目全非的兄長,
再看看暈倒的父母,嚇得癱軟在地。許府的天,塌了?;靵y中,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我冷冷地看著這場人間慘劇,看著他們臉上的驚恐、絕望、痛苦。上一世奶娘被拖走時,
也是這樣絕望地喊著我的名字。我弟弟化作血水時,我生母眼中也是這樣刻骨的痛。還不夠。
這點痛,怎么夠償還?大火很快被撲滅,但災難才剛剛開始。許明輝雖然撿回一條命,
但臉毀了,左胳膊徹底廢了,成了個廢人。許崇山痛心疾首,醒過來后遷怒于嫡母,
罵她縱子行兇,管教無方。夫妻倆的關系降至冰點。
嫡母許林氏承受著喪子般的打擊(兒子前程盡毀對她來說無異于死亡),又急又怒,
加之之前身體就沒好利索,竟一下子中了風,口眼歪斜,半邊身子不能動彈,癱在了床上。
別說管家理事,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許府徹底亂了套。管家權暫時落到了許明姝頭上。
可她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閨閣小姐,哪里懂這些?府里下人們見主家失勢,偷奸?;?,中飽私囊,
亂象叢生。許明姝焦頭爛額。既要照顧癱了的母親,又要面對殘廢的兄長時不時的歇斯底里,
還要應付府里一團糟的庶務。她臉上的紅疹雖然消了,但氣色極差,眼底烏青,
曾經(jīng)嬌艷的容顏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憔悴和戾氣。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毒。我知道,
她在懷疑我。雖然她找不到任何證據(jù)。炸爐是意外,查來查去,
只能怪那個煉丹的清客操作不當,怪許明輝自己癡迷邪道。至于之前的腹瀉和紅疹,
更是無從查起。但這不妨礙她把所有的怨氣和恐懼,都投射到我這個礙眼的庶女身上。
她需要一個發(fā)泄口。一個寒冷的冬夜,她帶著幾個粗壯的婆子,闖進了我破敗的小院。
我正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借著昏暗的油燈光,縫補一件舊棉襖?!敖o我拿下這個喪門星!
”許明姝的聲音尖利刺耳,帶著刻骨的恨意。婆子們?nèi)缋撬苹⒌負渖蟻?。我沒有反抗,
任由她們將我死死按住,拖到冰冷的地上。許明姝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神像毒蛇:“許卉!是不是你?這一切是不是你搞的鬼?母親病了!哥哥廢了!家宅不寧!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克的!”我抬起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眼底一片冰寒:“姐姐何出此言?妹妹愚鈍,聽不懂。”“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臉上,火辣辣地疼。“賤人!你還裝!”許明姝面容扭曲,
“自從你打翻那碗燕窩開始,家里就沒一件好事!不是你搞的鬼還能有誰?說!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味,反而笑了:“姐姐這話奇怪。母親賞的燕窩,
妹妹不小心打翻了,是妹妹的錯。可家里的事……母親是操勞過度病倒的,
兄長是修道不慎出了意外。姐姐不去找大夫,不去請高僧,反倒來問一個弱不禁風的庶妹?
姐姐莫非是……怕了?”我故意拉長了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芭??
”許明姝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我會怕你這個小賤人!給我搜!我就不信找不到證據(jù)!
”婆子們?nèi)缋撬苹⒌胤瓩z著我本就少得可憐的物件。破箱子被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