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冷。刺骨的陰冷,像是無數(shù)根細針,扎進皮膚里,鉆進骨頭縫中。韓錚是被凍醒的,
不,更準(zhǔn)確地說,是被一種幾乎要撕裂頭顱的劇痛和窒息感給拽醒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氣,
股難以形容的渾濁氣味——霉?fàn)€的稻草、排泄物的臊臭、還有某種鐵銹似的腥氣混合在一起,
幾乎讓他把隔夜飯都嘔出來。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花了半天才聚焦。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昏暗,只有一點微弱的、油燈似的昏黃光線,
從一個極高的、巴掌大的小窗口透進來,勉強勾勒出他所處的環(huán)境。粗大、潮濕的木柵欄。
斑駁不堪、滿是污漬的石頭墻壁。身下是冰冷梆硬、還散發(fā)著霉味的薄薄一層稻草。
這是一個牢房。他猛地想坐起來,卻感覺全身酸軟無力,腦袋里像是有一群野馬在奔騰,
踩得他神經(jīng)突突地跳著疼。他低頭看向自己,
身上套著一件灰不拉幾、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古代囚服,寬大得像是個布口袋,
袖口還磨破了邊。這是怎么回事?劇組?惡作劇?
他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場驚心動魄的追捕上。
那個高智商罪犯把他引到了一處廢棄的化工廠,爆炸……對,是劇烈的爆炸,
和沖天的火光把他吞沒……可這里……“咳……咳咳……”旁邊傳來一陣有氣無力的咳嗽聲,
嚇了韓錚一跳。他這才注意到,牢房的角落里還蜷縮著一個人影,裹在一堆爛稻草里,
像只奄奄一息的老貓,只能隱約看到一頭花白雜亂的頭發(fā)?!拔摇@是在哪?
”韓錚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得不像他自己的。那團“稻草”動了一下,
露出一張溝壑縱橫、污穢不堪的老臉,一雙渾濁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嘲諷:“在哪?京兆府的大牢里唄。還能是哪?閻羅殿還沒到呢,后生。
”京兆府?大牢?韓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極其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強撐著虛軟的身體,手腳并用地爬到柵欄邊,努力向外望去。狹窄的甬道延伸出去,
兩邊都是同樣的牢籠,隱約能看到里面晃動的人影,死氣沉沉。
遠處似乎有獄卒巡邏的腳步聲和模糊的呵斥聲傳來。這一切都太真實了。那空氣里的臭味,
那石頭冰冷的觸感,那囚服粗糙的布料感……絕不是特效或者布景!穿越?
這種只存在于網(wǎng)絡(luò)小說里的橋段,竟然發(fā)生在了自己身上?
還沒等他從巨大的震驚和混亂中理出個頭緒,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鎖鏈的嘩啦聲由遠及近。
兩個穿著皂隸公服、腰掛鐵尺的獄卒停在了他的牢門前。其中一個滿臉橫肉,
用鐵尺不耐煩地敲打著木柵欄,發(fā)出“梆梆”的響聲?!皬垶懀⌒研蚜?!你這殺人的慫貨,
倒還挺能睡!”張瀾?是在叫我?韓錚愣了一下。那橫肉獄卒見他沒反應(yīng),嗤笑一聲,
對同伴道:“瞧見沒?就這熊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玩意兒,也敢殺人?
真是活見了鬼了?!绷硪粋€瘦高個獄卒嘆了口氣,語氣倒是稍微和緩點,
但也帶著十足的輕蔑:“唉,讀書讀傻了唄。為了一方破硯臺,就把同窗給開了瓢,值當(dāng)嗎?
這下好了,功名沒了,小命也要玩完嘍?!睔⑷??硯臺?同窗?韓錚腦子里嗡的一聲,
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猛地涌了上來——一個穿著青衫、面容模糊的年輕書生(是叫李崇文?
),兩人似乎在爭吵,
是為了……一方看起來古舊的硯臺……然后是一片混亂……黑暗……他,
或者說這具身體的原主“張瀾”,竟然是個涉嫌殺人的死囚犯?!“嘿!說你呢!嚇傻了?
”橫肉獄卒罵罵咧咧地打開牢門,走了進來,毫不客氣地踢了韓錚小腿一腳,“起來!
馮典史要過堂再審你這樁破案子,給爺利索點!
”韓錚(現(xiàn)在或許該叫他張瀾了)被粗暴地拽了起來。原主的身體本就虛弱,
加上一天一夜水米未進,差點直接軟倒在地。那冰冷的鎖鏈直接銬在了他的手腕上,
沉甸甸的,冰得他一個激靈。他被兩個獄卒半拖半架地押著,踉踉蹌蹌地走在陰暗的甬道里。
沿途牢房里投來各種目光,有麻木,有好奇,有幸災(zāi)樂禍。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韓錚,
警校優(yōu)等生,干了七年刑警,破獲大小案件無數(shù),現(xiàn)在竟然成了古代的一個死刑犯?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不行!絕對不能認(rèn)命!他必須活下去,
必須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那個神秘的聲音……“欲尋歸途,
先雪冤屈”……不管那是幻覺還是什么,這是他唯一的線索!
他被帶進了一間比牢房稍好些的審訊室,但依舊陰暗潮濕。墻上掛著些嚇人的刑具,
散發(fā)著血腥味。一張條案后,坐著一個穿著青色官服、留著山羊胡、面色陰沉的中年官員,
想必就是馮典史了。旁邊站著個拿著紙筆的書吏,面無表情?!鞍阜笍垶?,帶到!
”獄卒稟報一聲,將他按跪在地上。馮典史撩起眼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他慢條斯理地拿起案卷:“張瀾,大興縣秀才。告你于三日前,
在悅來客棧地字叁號房內(nèi),因一方‘紫云硯’與同窗李崇文發(fā)生口角,繼而持硯猛擊其頭部,
致其當(dāng)場身亡。人證物證俱在,你此前也已畫押認(rèn)罪。今日再審,不過是循例過場,
你可還有何遺言要講?”這馮典史語速不快,但字字冰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斷論語氣,
顯然根本沒打算好好審,只是走個處決前的流程。韓錚(張瀾)猛地抬起頭。他知道,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原主或許懦弱認(rèn)命了,但他絕不!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用盡全身力氣穩(wěn)住發(fā)顫的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話符合這個時代的語境,
但邏輯必須清晰:“回……回稟典史大人!學(xué)生……學(xué)生冤枉!”“冤枉?
”馮典史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現(xiàn)場只有你二人,兇器硯臺上滿是你的指紋,
客棧伙計聽到你們激烈爭吵,隨后便發(fā)現(xiàn)李崇文倒地身亡,而你暈倒在旁,
手中還握著那方染血的硯臺!鐵證如山!你還有臉喊冤?”“大人!”韓錚提高了聲音,
盡管虛弱,但多年與罪犯交鋒磨礪出的氣勢還是透出來一絲,讓馮典史稍稍坐直了些,
“學(xué)生當(dāng)時與李兄確有為硯臺之事爭執(zhí),但絕未動手!學(xué)生是被擊暈的!醒來時便已如此,
之前畫押乃是神智不清,受刑不過所致!
”他快速搜索著原主那些混亂的記憶和剛才獄卒的話:“學(xué)生與李兄同窗數(shù)載,雖非至交,
亦無深仇大恨,豈會因一方硯臺便暴起殺人?此乃情理不通之一!”“其二,學(xué)生體弱,
李兄卻頗健壯,若真是搏斗,學(xué)生怎可能將其一擊斃命而自身僅后腦有一處擊打傷?
這不合常理!”“其三,”他目光銳利起來,這是作為刑警的本能,“學(xué)生依稀記得,
當(dāng)時房中似有異響……絕非只有我二人在場!請大人明察!”他這些話,
前兩點是基于基本邏輯和人物關(guān)系的反駁,第三點則是故意拋出的懸念,旨在引起懷疑,
爭取調(diào)查機會。他根本記不清有沒有異響,但這是撬動鐵案的唯一辦法。馮典史聞言,
眉頭果然皺了起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秀才。這張瀾之前提審時,嚇得語無倫次,
只會哭嚎求饒,沒多久就畫押了,怎么今日突然變得如此條理清晰?雖然臉色慘白如紙,
渾身發(fā)抖,但那眼神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銳利?“巧言令色!”馮典史一拍驚堂木,
但語氣已不像剛才那般絕對,“你說你被擊暈,有何證據(jù)?你說另有其人,又有何證據(jù)?
空口白牙,就想翻供?”“學(xué)生需要時間!”韓錚立刻接口,“學(xué)生愿戴罪立功,
懇請大人允準(zhǔn)學(xué)生……允準(zhǔn)學(xué)生重新勘驗現(xiàn)場,詢問證人!若不能自證清白,
學(xué)生甘愿引頸就戮,絕無怨言!”他知道這要求極其大膽,幾乎不可能。
一個死刑犯還想查案?果然,馮典史像是被冒犯了,勃然大怒:“荒謬!
你當(dāng)朝廷法度是兒戲嗎?豈容你一個案犯……”就在這時,
那個一直沉默的瘦高個獄卒突然快步走到馮典史身邊,彎腰低聲耳語了幾句,
目光還若有似無地瞥了韓錚一眼。馮典史聽著,臉上的怒容慢慢變成了驚疑不定,
他再次看向韓錚的眼神,變得復(fù)雜起來,摻雜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顧忌?
韓錚心里一凜。那個獄卒說了什么?是誰讓他傳話?難道是……那個神秘人?半晌,
馮典史才冷哼一聲,語氣極其不善:“哼!也不知你走了什么狗屎運……罷了,上官有令,
念在你曾是個秀才,格外開恩,給你兩天時間!”兩天?!韓錚心頭一緊。
“但你別想?;?!”馮典史厲聲道,“著枷鎖,由獄卒日夜看守,你若有任何異動,
格殺勿論!若兩日后查不出個子丑寅卯,就休怪本官心狠手辣,大刑伺候了!
”盡管條件苛刻至極,但這已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謝大人!
”韓錚重重地將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被重新戴上沉重的木枷,
在那橫肉獄卒罵咧咧的推搡下,再次押回牢房。但與來時不同,他的眼神里不再全是絕望,
而是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卻無比堅定的火苗?;氐侥巧l(fā)著惡臭的牢房,
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著。剛才那番應(yīng)對,
幾乎耗盡了他這具虛弱身體的所有力氣。角落里的老囚犯又發(fā)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翻了個身,沒再理他。韓錚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極度不適和環(huán)境的惡劣,
開始瘋狂地回憶和整合信息。死者李崇文,頭部遭受重?fù)糁滤?。兇器是硯臺。
原主暈倒在現(xiàn)場,手持兇器。有爭吵的證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密室”殺人案,證據(jù)鏈看似完美。
但他是韓錚,他見過太多精心布置卻漏洞百出的現(xiàn)場。完美的證據(jù),往往意味著刻意的安排。
兇手是誰?為什么嫁禍給張瀾?僅僅是為了那方硯臺?還是另有隱情?那個神秘人是誰?
他為什么幫自己?馮典史口中的“上官”又是誰?無數(shù)疑問在他腦中盤旋。他需要信息,
需要細節(jié)!需要知道原主和張瀾的所有關(guān)系網(wǎng),
需要知道那方見鬼的“紫云硯”到底有什么特別,需要知道案發(fā)現(xiàn)場的每一個細節(jié)!可是,
他現(xiàn)在是一個身戴枷鎖的死囚,連活動都困難,如何查起?就在這時,
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了他的牢房外。不是那個橫肉獄卒,腳步更輕,更謹(jǐn)慎。
韓錚猛地睜開眼。只見那個之前幫他說過話的瘦高個獄卒,正透過柵欄縫隙看著他。
獄卒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卻很復(fù)雜,似乎有些同情,又有些好奇。
獄卒左右飛快瞟了一眼,確認(rèn)沒人注意,然后以極快的速度,
從柵欄縫隙里塞進來一個小小的、硬邦邦的東西。
那是一個已經(jīng)冷透、硬得像石頭一樣的粗面饃饃。“吃吧。吊著命,才有力氣想轍。
”獄卒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像是氣音,“馮爺?shù)脑挕阋矂e全信。這案子,
水深著呢……”說完,他不敢多留,立刻轉(zhuǎn)身,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慢悠悠地巡邏去了。
韓錚愣愣地看著地上那個冰冷的饃饃,又看向獄卒消失的背影。水深?他慢慢伸出手,
撿起那個饃饃。饃饃底下,似乎還壓著一個小小的、卷起來的紙卷。他的心,驟然狂跳起來。
(第一章 完)---【正文】第二章冰冷的硬饃饃攥在手里,粗糙的觸感提醒著韓錚,
這并非夢境。他沒有立刻去動那個小小的紙卷,而是先機械地、艱難地啃了一口饃饃。
粗礪的面渣刺得喉嚨生疼,但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這具身體需要能量,
哪怕是最低劣的食物。眼角余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角落里的老囚犯似乎又睡著了,
發(fā)出輕微的鼾聲。甬道遠處傳來其他獄卒模糊的談笑聲,無人注意這個死囚牢的動靜。
他這才用戴著手銬和木枷、極不便利的手指,
艱難地、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藏在饃饃下的紙卷捻了出來。紙卷很小,材質(zhì)粗糙,
像是從什么賬本上撕下來的一角。就著那高窗投下的微弱天光,
他勉強看清上面用極細的炭筆寫著的幾行小字:「李尸創(chuàng)口狹深,非硯角所致。
窗臺積灰有異。當(dāng)心馮。」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匆忙的情況下寫就的。
韓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更加劇烈地鼓動起來。信息!這就是他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這短短三句話,信息量卻巨大得驚人!第一,「李尸創(chuàng)口狹深,非硯角所致?!?/p>
——這是最關(guān)鍵的破局點!指出了驗尸報告(尸格)上的重大疑點。一方硯臺,
無論是砸還是敲擊,造成的創(chuàng)口通常是鈍器傷,可能撕裂、可能凹陷,但“狹深”這個詞,
更符合銳器或者某種特定形狀的兇器造成的傷害。這與“硯臺是兇器”的結(jié)論直接矛盾!
原主的記憶混亂,只記得自己拿著硯臺,可能只是暈倒前無意識抓到的,真正的兇器,
恐怕另有其物!而這一點,當(dāng)時的仵作要么是水平不夠忽略了,要么……就是故意隱瞞了!
第二,「窗臺積灰有異?!埂凳景赴l(fā)現(xiàn)場可能并非完全封閉,有人從窗戶進出過?
或者窗戶被動過手腳?這是一個需要重點勘查的方位。第三,「當(dāng)心馮。」
——這直接印證了他之前的預(yù)感。那位馮典史,果然有問題!他要么是真兇的保護傘,
要么本身也卷入了某種陰謀,他根本不想讓真相大白!傳遞消息的是誰?是那個瘦高獄卒?
還是另有其人?那個“神秘人”的能量似乎不小,竟然能將消息直插這京兆府大牢深處。
韓錚迅速將紙條塞進嘴里,和著那干硬的饃饃一起,艱難地吞咽下去。絕不能留下任何證據(jù)。
食物下肚,帶來一絲微弱的熱量,也讓他的大腦運轉(zhuǎn)得更加迅速。他現(xiàn)在有了方向,
但處境依然極端不利。他戴著枷鎖,身邊隨時有獄卒看守,尤其是那個滿臉橫肉的,
顯然是馮典史的眼線。他該如何去驗證這些信息?時間只有兩天,不,可能更短。
馮典史隨時可能找借口發(fā)難。他需要盟友,至少是需要一個能稍微通融一下的看守。
那個瘦高個獄卒……或許是一個突破口。正想著,牢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
還是那個橫肉獄卒,一臉不耐煩地用鐵尺敲著柵欄:“張瀾!起來!馮爺開恩,
允你去現(xiàn)場瞧瞧!別磨蹭!”機會來了!比預(yù)想的還要快!韓錚被重新架起來,
沉重的木枷壓得他幾乎直不起腰。他被押著,再次穿過陰暗的甬道,走出牢獄大門。
突然接觸外面明亮的光線,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陽光刺目,空氣雖然算不上清新,
但比起牢里那污濁的氣息,已然是天壤之別。他貪婪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迅速適應(yīng),
并飛快地觀察四周。京兆府衙署比他想象的還要宏大威嚴(yán),青磚灰瓦,飛檐斗拱,
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肅穆。衙役、書吏匆匆來往,看到他這個戴著重枷的囚犯,
有的漠然無視,有的投來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他被押解著,從府衙的側(cè)門出去,
走上了京城的街道。街市喧囂瞬間涌入耳中。
叫賣聲、車馬聲、行人交談聲……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酒旗招展,
行人如織,穿著各色古裝,有綾羅綢緞的富商,有粗布短打的百姓,偶爾還有馬車駛過。
這一切都真實得令人窒息。韓錚強迫自己壓下心中的震撼和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現(xiàn)在沒時間感慨。他是一名刑警,正在執(zhí)行一項特殊的任務(wù)——為自己翻案。
他努力記住路線,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悅來客棧似乎離京兆府并不太遠。約莫一炷香后,
他們停在了一間看起來頗為氣派的客棧門前——悅來客棧。
只是此刻客棧門口站著兩個守門的衙役,氣氛顯得有些冷清和緊張?!肮贍?,
您……您這邊請?!笨蜅U乒竦脑缫押蛟陂T口,臉色發(fā)白,點頭哈腰,
顯然不想再沾染這晦氣事。橫肉獄卒推了韓錚一把:“走快點!別想?;樱 彼麄儽灰?,
從大堂側(cè)面的樓梯上了二樓,來到一條走廊盡頭的房門前。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
還有一個衙役守著。“就是這里了?!闭乒竦男÷曊f道,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封條被撕開,
房門打開。一股淡淡的、難以散盡的血腥味和灰塵味混合著撲面而來。
韓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案發(fā)現(xiàn)場!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現(xiàn)場永遠是蘊含信息最多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房間不大,陳設(shè)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一個衣柜。窗戶緊閉著。地上用白粉筆畫著一個人形輪廓,
旁邊還有一灘已經(jīng)變成暗褐色的血跡,觸目驚心。橫肉獄卒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
冷笑道:“看吧!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看你能看出什么花來!”韓錚沒有理會他。
他瞬間進入了狀態(tài),仿佛又回到了現(xiàn)代的案件現(xiàn)場。
目光如雷達般掃過整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首先,是窗戶。他挪動著腳步,戴著枷鎖,
動作笨拙而緩慢地靠近窗戶。窗是木質(zhì)的支摘窗,窗欞上糊著紙。他仔細看向窗臺。
正如紙條所說,窗臺的積灰確實有異。大部分地方都蒙著一層均勻的薄灰,
但在靠近窗栓的地方,有一小片區(qū)域的灰塵被蹭掉了,
留下一個模糊的、說不清是什么的痕跡,像是有人曾用什么東西輕輕撥動過這里?
他湊近了些,但由于戴著木枷,無法彎腰細看,也無法用手指去觸摸確認(rèn)?!翱词裁纯?!
那窗子案發(fā)后我們就檢查過了,從里面閂得好好的!”橫肉獄卒不耐煩地催促。從內(nèi)閂好?
韓錚心里疑竇更深。如果是從內(nèi)閂好,那這窗臺的痕跡又如何解釋?他移動視線,
看向地上的血跡和白粉輪廓。血跡主要集中在頭部位置,噴濺范圍……他瞇眼估算著。
血量很大,符合頭部遭受重?fù)糁滤赖奶卣?。噴濺方向……然后,他看向那張桌子。
桌子上空蕩蕩,只有一盞油燈。但桌角有一處不明顯的磕碰痕跡,顏色很新。他目光下移,
看向地面。桌子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些極其細微的、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點滴狀痕跡,
不像是血跡,反而有點像……墨點?原主記憶里,他們是因為“紫云硯”爭吵。硯臺呢?
墨呢?難道當(dāng)時正在寫字?“兇器呢?”韓錚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地問?!昂撸?/p>
自然是收歸府庫了!那可是證物!”橫肉獄卒道,“一塊破硯臺,沾滿了血,
你小子下手可真夠狠的?!表n錚不再說話。他艱難地挪到房間中央,閉上眼睛,
試圖在腦海中重建當(dāng)時的情景。
李崇文倒在這里……原主張瀾暈倒在旁邊……手里拿著硯臺……不對!
如果李崇文是被人用“狹深”的兇器一擊斃命,血流如注,
那么兇手上必然也會沾染大量噴濺血跡!但原主的記憶里,他醒來時手上除了硯臺的血,
似乎并沒有感到身上有其他大面積潮濕(血跡)的觸感?記憶很模糊,但他直覺感到不對。
而且,如果真兇是先用銳器殺了人,再偽造現(xiàn)場,將硯臺塞到暈倒的張瀾手中,
那一切就說得通了!“看夠了沒有?看出什么來了?”橫肉獄卒充滿嘲諷地問。韓錚睜開眼,
目光銳利地看向他:“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尸體的客?;镉嬙谀睦??我想問他幾句話?!薄皢押??
還真當(dāng)自己是青天大老爺了?”獄卒啐了一口,“問你娘的話!
能給爺你來看現(xiàn)場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了!趕緊滾回去等死吧!”就在這時,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有什么大人物來了。掌柜的連滾帶爬地跑下樓去迎接。
橫肉獄卒也愣了一下,探頭向外望去。韓錚心中一動,機會!
他猛地看向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的那個瘦高個獄卒,用最快的語速,
最低的聲音急切道:“窗臺!驗尸格目!創(chuàng)口形狀!拜托!”瘦高個獄卒身體微微一震,
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驚訝和猶豫,但很快,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何人在此喧嘩?案犯為何帶至此地?
”只見一個穿著綠色官袍、面色嚴(yán)肅的官員在一眾隨從的簇?fù)硐伦吡松蟻怼?/p>
馮典史跟在他身后,臉色有些難看。橫肉獄卒嚇得立刻跪倒在地:“參見少尹大人!
”京兆少尹?這可是京兆府真正的實權(quán)高官之一!韓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少尹大人目光如電,掃過現(xiàn)場,最后落在戴著重枷、形容狼狽卻眼神清亮的韓錚身上。
“你就是案犯張瀾?”少尹的聲音不怒自威,“不在牢中候?qū)彛瑏泶俗魃酰?/p>
”馮典史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解釋:“回少尹大人,是下官……下官想著案情或有蹊蹺,
故特許他……”“特許死囚查案?”少尹大人打斷他,語氣冷冽,“馮典史,你好大的膽子!
朝廷法度,豈容爾等如此兒戲!”馮典史汗如雨下:“下官不敢!下官只是……”韓錚知道,
這是生死關(guān)頭!他猛地跪下,盡管枷鎖沉重,但他盡力挺直脊背,大聲道:“少尹大人明鑒!
學(xué)生確有冤情!現(xiàn)場留有重大疑點,尸格記錄與兇器特征不符!學(xué)生懇請大人允準(zhǔn)重新驗尸,
傳喚相關(guān)證人細審!學(xué)生愿以項上人頭擔(dān)保,若所言不實,甘受千刀萬剮!
”他的話又快又急,卻條理清晰,直指核心。少尹大人顯然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一個死囚犯竟有如此膽識和口才。他再次仔細打量韓錚,目光中的審視意味更濃。
現(xiàn)場一片寂靜。馮典史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半晌,少尹大人才緩緩開口,
聲音聽不出喜怒:“哦?尸格與兇器不符?有何依據(jù)?”韓錚深吸一口氣,
知道最關(guān)鍵的時刻來了。他必須說出能打動這位高官的專業(yè)判斷?!盎卮笕耍 彼痤^,
目光毫不躲閃,“學(xué)生雖不才,亦讀過幾本醫(yī)書雜卷。鈍器擊打,創(chuàng)口多為撕裂或塌陷,
縱有深創(chuàng),其口亦闊。而銳器所致,創(chuàng)口則多狹長深入!
學(xué)生聽聞李兄尸格記錄創(chuàng)口‘狹深’,此絕非一方硯臺所能造成!此乃最大疑點!
懇請大人明察!”他將紙條上的信息,用自己的話,
結(jié)合可信的古代知識(讀醫(yī)書雜卷)包裝后,拋了出來!少尹大人聞言,瞳孔微微收縮,
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馮典史:“馮典史,案犯所言尸格記錄,是否屬實?
”馮典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聲音發(fā)顫:“大…大人……尸格……尸格確是如此記錄……但……但那或許是仵作筆誤,
或是……或是……”他語無倫次,顯然慌了神。少尹大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不再看馮典史,而是對韓錚道:“張瀾,本官便給你一個機會。即刻帶回府衙,
本官要親自督核驗尸格目,重查此案!”他目光掃過馮典史和那兩個獄卒:“爾等一并回衙!
若有任何隱瞞舞弊,嚴(yán)懲不貸!”“謝大人!”韓錚再次重重磕頭,
心中那簇火苗驟然旺盛了一些。希望之光,雖然微弱,但終于穿透了這濃重的迷霧,
照射了進來。然而,他知道,真正的較量,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重新驗尸,會順利嗎?
那個被提醒要“當(dāng)心”的馮典史,又會如何反撲?他被衙役重新架起來,押解著下樓。
在與那瘦高個獄卒錯身而過的瞬間,他感受到對方投來的目光,那目光里,
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第二章 完)---京兆府衙署深處,一間僻靜的廨房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