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江城的暴雨,從黃昏纏到深夜,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老城區(qū)的梧桐巷裹得嚴嚴實實。陸沉坐在“沉舟偵探社”的辦公桌后,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上的舊案卷宗,封皮上“畫廊縱火案”五個字,在臺燈下泛著冷光。
桌上的冷咖啡早已沒了溫度,時鐘指向22:15,秒針滴答作響,和窗外的雨聲攪在一起,讓這間位于老舊寫字樓21層的小辦公室,更顯寂寥。陸沉揉了揉眉心,試圖驅散眼前的模糊——這是他三年來的常態(tài),失眠如影隨形,唯有反復復盤案件細節(jié),才能換來片刻安寧。
三年前,他還是市刑偵支隊最年輕的核心偵查員,卻因“畫廊縱火案”的誤判,親手將無辜的畫家張明送進監(jiān)獄。張明入獄三個月后自殺,半年后真兇落網,真相曝光時,陸沉遞交了辭職信,拒絕了所有人的挽留,包括老搭檔趙磊。自那以后,“密室案件”成了他的執(zhí)念,既是夢魘,也是他必須跨越的坎。
突然,手機震動打破了寂靜。屏幕亮起,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簡短得有些詭異:“暮雨洋房,有人需要真相?!本o隨其后的,是一筆5000元的轉賬,備注欄寫著“預付款”。
陸沉盯著短信,眉頭緊鎖。暮雨洋房,他早有耳聞。那是一棟建于1930年代的老洋房,原是軍閥宅邸,如今屬地產大亨沈敬山所有,因常年籠罩在梧桐巷的陰濕霧氣里,又曾在1995年發(fā)生過一起“生意伙伴失蹤案”,被當?shù)厝朔Q作“老兇宅”。匿名委托,高額定金,加上“暮雨洋房”這個地點,處處透著不對勁。
他猶豫了半分鐘,最終還是抓起外套和車鑰匙。三年來,他接的案子不多,卻唯獨對“需要真相”這四個字,毫無抵抗力?;蛟S是想彌補當年的遺憾,或許是骨子里的偵查本能未滅,他下樓發(fā)動汽車,雨刮器瘋狂擺動,卻刮不盡擋風玻璃上的雨水。
驅車趕往梧桐巷的路上,陸沉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閃過“畫廊縱火案”的碎片——被燒毀的畫作、緊閉的通風管道、張明在法庭上喊出的“我沒做”、以及后來在張明遺物中發(fā)現(xiàn)的,那張寫著“冤枉”卻來不及送出的紙條。這些碎片像針,時不時刺一下他的神經。
二十分鐘后,車子駛進梧桐巷。巷口已拉起長長的警戒線,紅藍警燈在雨幕中交替閃爍,幾名記者舉著相機,被警察攔在外面,踮腳朝巷深處張望。陸沉一眼就看到了那棟暮雨洋房——灰磚外墻爬滿枯萎的爬山虎,二樓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大門處站著幾名穿警服的人,氣氛凝重。
他剛停穩(wěn)車,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從警戒線后傳來:“陸沉?你怎么來了?”
陸沉抬頭,看到趙磊大步走來。這位市刑偵支隊的隊長,穿著濕透的警服,頭發(fā)貼在額前,眼神依舊干練,只是眼下多了幾分疲憊?!笆盏絺€匿名委托,”陸沉晃了晃手機,“說這里有人需要真相?!?/p>
趙磊愣了一下,隨即苦笑:“巧了,正想給你打電話。里面出大事了,沈敬山死了,現(xiàn)場是個雙重密室?!?/p>
“雙重密室?”陸沉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嗯?!壁w磊點頭,側身讓陸沉穿過警戒線,“洋房大門是老式銅鎖,從內反鎖,沒有撬動痕跡;二樓主臥的門,同樣是從內反鎖,窗戶裝了防盜欄桿,間距不到15厘米,成年人根本鉆不出去。技術隊查了半天,沒找到突破口。”
陸沉跟著趙磊往洋房走,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打量著周圍的人: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面色陰沉地靠在墻邊打電話,手指無意識地攥緊,趙磊說這是沈敬山的兒子沈子川;角落里站著個穿職業(yè)裝的女人,正低頭整理被雨水打濕的頭發(fā),神色慌張,是沈敬山的秘書林蔓;洋房門口,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垂著頭,手里攥著塊手帕,時不時抹一下眼睛,是在這里服務了二十年的管家周叔。
“死者沈敬山,58歲,江城有名的地產大亨?!壁w磊邊走邊介紹案情,“法醫(y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21:40到22:20之間,死因是后腦受鈍器重擊,兇器沒找到。現(xiàn)場除了半杯紅茶、一張寫著‘債’字的紙條,沒別的異常。”
走到洋房門口,陸沉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那扇老式銅鎖上。鎖身是黃銅材質,表面刻著模糊的纏枝蓮紋,鎖孔周圍干凈,確實沒有撬動的痕跡。他又抬頭望向二樓主臥的窗戶,防盜欄桿銹跡斑斑,間距均勻,正如趙磊所說,無法容成年人通過。
“進去看看?”趙磊看著他,眼神里帶著期待。
陸沉點頭,推開門走進洋房。一股混雜著紅茶香、灰塵和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一樓客廳擺著一套復古真皮沙發(fā),墻角的落地鐘停在22:05,指針一動不動,像是凝固了時間。樓梯扶手冰涼,往上走時,陸沉注意到樓梯轉角的墻壁上,掛著一幅沈敬山的單人肖像,畫中的人穿著西裝,表情嚴肅,眼神銳利,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壓迫感。
“主臥在二樓最里面?!壁w磊在前面引路,“技術隊剛勘查完,現(xiàn)場保持原樣。”
走到二樓主臥門口,陸沉看到幾名技術人員正收拾設備,地上鋪著防滑墊,避免破壞現(xiàn)場痕跡。他戴上鞋套和手套,輕輕推開門——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房間里拉著厚重的窗簾,光線昏暗,只有門口的應急燈亮著微弱的光。沈敬山倒在書桌旁的地毯上,穿著睡衣,后腦有一處明顯的鈍器傷口,暗紅色的血跡在地毯上暈開,已經凝固發(fā)黑。書桌收拾得很整齊,上面放著半杯未喝完的紅茶,杯壁上能看到清晰的指紋,茶杯下壓著一張白色信紙,上面用黑色鋼筆寫著一個“債”字,筆跡生硬,像是寫字的人狀態(tài)極差,或是被人強迫。
陸沉蹲下身,仔細觀察現(xiàn)場。他注意到書桌抽屜半開著,里面放著幾張空白支票和一支鋼筆,沒有貴重物品;地板縫隙中,似乎嵌著一點極細的暗紅色粉末,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衣柜門虛掩著,里面掛著十幾套西裝,排列整齊,看不出異常。
“技術隊說,門鎖沒被動過手腳,紅茶里沒檢測出毒物,‘債’字紙條上只有沈敬山的指紋?!壁w磊站在門口,低聲說,“現(xiàn)在最頭疼的是,兇手怎么在反鎖兩道門的情況下,從這里離開?!?/p>
陸沉沒有說話,目光落在那張“債”字紙條上。他輕輕拿起紙條,對著應急燈仔細看——信紙是沈敬山常用的燙金款,紙質厚實,但筆跡和沈敬山肖像旁掛著的書法作品截然不同。書法作品上的字跡蒼勁有力,而紙條上的“債”字,筆畫僵硬,甚至有些顫抖,更像是在意識模糊或被脅迫的狀態(tài)下寫的。
“他欠了誰的債?”陸沉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是錢,還是別的?”
趙磊愣了一下,隨即搖頭:“沈敬山的商業(yè)版圖很大,仇家、債主可能不少,但具體到這張紙條,暫時沒頭緒。他兒子沈子川說,沈敬山最近修改了遺囑,要把大部分財產贈予‘非親屬’,兩人為此吵過好幾次。”
陸沉放下紙條,起身走到窗戶邊。他推開窗簾,外面的暴雨還沒停,防盜欄桿冰冷堅硬,他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欄桿間距,確實只有15厘米左右。“窗戶是從里面鎖死的?”
“對,鎖扣是老式插銷,牢牢插在鎖孔里,沒有被撬動的痕跡。”技術隊負責人走過來,補充道,“我們檢查了整個房間,墻壁、地板都沒有暗門或通道的痕跡?!?/p>
陸沉的目光又落回門口的銅鎖上,鎖孔內側似乎有一道極淺的劃痕,不仔細看幾乎看不見?!斑@鎖,用了多少年了?”
“據(jù)管家周叔說,和洋房一樣,有近百年了,沈敬山很喜歡老物件,一直沒換?!壁w磊回答。
陸沉沒再說話,只是拿出隨身攜帶的舊筆記本——這是他從刑偵隊帶出來的習慣,遇到線索就立刻記錄。他翻開本子,在空白頁上寫下:“暮雨洋房,沈敬山,雙重密室,鈍器致死,‘債’字紙條,暗紅色粉末,銅鎖劃痕?!?/p>
寫完,他抬頭看向趙磊:“把嫌疑人的證詞整理一下,我要逐個問詢。另外,查一下1995年洋房里的失蹤案,還有沈敬山遺囑中‘非親屬’的身份?!?/p>
趙磊點頭:“沒問題。說實話,陸沉,有你在,我心里踏實多了?!?/p>
陸沉沒接話,只是盯著筆記本上的字跡。窗外的雨聲還在繼續(xù),這間密閉的主臥里,仿佛還殘留著死者最后的氣息。他知道,這起密室兇案的背后,藏著的絕不止“債”這么簡單,而那道銅鎖上的淺痕,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第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