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禾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
她雖然年紀小，但是她是周白玉的孫女，從小在名硯古墨中長大，眼力何其毒辣。
這分明是宋坑老坑頂級的端溪佳石，石品之珍稀，堪稱可遇不可求。這已遠非“破費”二字可以形容。
“不行。”宣禾幾乎是立刻搖頭，聲音雖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拒絕，那屬于宣紙的傲骨瞬間顯露出來。
“裴先生，這太貴重了。我受不起。請您收回?！彼龑㈠\盒輕輕推回他面前，動作堅決。
裴書臣的目光落在她推回錦盒的手上，那手指纖細，指甲圓潤干凈，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
他并未因她的拒絕而露出絲毫慍色，反而鏡片后的眸光更深了幾分。
“宣老師，”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仿佛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東西已經(jīng)帶來了，我拿回去，也不過是束之高閣，徒然蒙塵。它真正的歸宿，是在懂它、能用它的人手中?！?/p>
他微微傾身，距離拉近了些，屬于他的清冽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羊絨暖意，無聲地籠罩下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況且，弄壞東西賠償，天經(jīng)地義。宣老師若是執(zhí)意不收，倒顯得我裴書臣不知禮數(shù)了。”
宣禾蹙起了秀氣的眉。眼前的男人言辭懇切，姿態(tài)放得極低，甚至搬出了“不知禮數(shù)”這樣謙卑的詞匯，可字字句句卻都透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強勢。
他那雙藏在鏡片后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正牢牢地鎖著她，仿佛在觀察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yīng)。
她看著那方美得驚心動魄的硯臺，又看看裴書臣沉靜卻堅持的臉。拒絕的話卡在喉嚨里，進退兩難。
就在這微妙的僵持間，裴書臣的唇角再次向上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那弧度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狡黠的試探。
“宣老師若是實在覺得過意不去，”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放得更緩，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不如……送我一幅字吧？”
宣禾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
“就當是回禮?！迸釙佳a充道，語氣輕松自然，“我不太懂書法，但只要是宣老師寫的，我都喜歡。不拘什么字體，內(nèi)容也隨意?！?/p>
——“只要是宣老師寫的，我都喜歡?！?/p>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宣禾心湖里驟然漾開一圈圈漣漪。
它來得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飾，帶著一種近乎霸道的欣賞，卻又偏偏包裹在“不懂書法”這樣謙遜的表象之下。
宣禾的心跳，毫無預(yù)兆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又擂鼓般急促起來，耳根悄悄漫上一絲熱意。
她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睫，避開他那過于直接、過于深邃的注視，視線落在桌案上未干的墨跡上，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裴書臣將她瞬間的慌亂盡收眼底。那微紅的耳尖，那垂下的、蝶翼般輕顫的睫毛，都清晰地印證了他心中所想。
一絲極淡的、近乎愉悅的滿足感掠過心頭。他耐心地等待著，目光沉靜，帶著一種志在必得的篤定。
幾秒鐘的沉默，在安靜的教室里被無限拉長。空氣里仿佛彌漫開一種無形的張力。
終于，宣禾輕輕吸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頭。
臉頰上的熱度還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亮，只是那清亮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擾動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