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陳讓身邊的第十年,他要原諒所有傷害過他的人。他的朋友要來公司工作,我堅決反對。
他的爸媽要跟他一起生活,我還是不同意。他的助理在耳旁勸他放下,我準備辭退她。后來,
他扇了我一巴掌,對我說:「你知道我是一個護短的人,林閃閃,戾氣能不能不要那么大!」
他忘了,曾經他是我唯一要護的短,他痛苦不堪時,也只有我一個人無條件陪在他身邊。
既然他不領情,那我便再也不會自作多情。1陳讓要將曾經欺負過他的幾個同學放進公司,
只有我極力反對。助理秦思不停地給他洗腦?!咐习?,人只有直面過去,才會真正地放下。」
「放過他人,相當于放過自己?!埂改呐笥驯緛砭筒欢?,對他們知根知底的,
也有助于幫襯您的事業(yè)不是。」自從回東鎮(zhèn)參加了一次同學聚會,
幾個同學每天拎著禮品來公司給他賠罪。我以為陳讓跟我一樣,
沒有把他們轟出公司已經算是忍耐的極限。幾天過去,他的立場竟然有所松動。
我開始意識到,秦思的存在,會影響我們的感情。秦思從大學畢業(yè)就當了陳讓的助理,
她像個小太陽般一直環(huán)繞在陳讓身邊。陳讓不喜歡吃水果,
她會每天拎著一盒不重樣的水果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上面貼著各式各樣的標簽,
寫滿了盒中水果的好處。最開始,陳讓將其扔進垃圾桶,再然后,他分給公司其他人,最后,
他忍不住吃上幾口,因買得太多,他請秦思同吃一盒。秦思時常讓他放輕松,
她在他耳旁念叨:「年輕人應該對未來充滿期待和希望,
更應該善待自己身邊為數不多的親人和朋友?!龟愖寷]有家人和朋友,只有我一個女朋友。
秦思覺得他身邊貼心的人太少了,勸他多陪陪自己的家人,家人之間哪兒有隔夜的仇。
如果她在當陳讓助理的第一天說這些,陳讓必定會將她辭退。
可她偏偏是在陳讓熟悉了她的照顧之后,說出了這番體貼的話。此時此刻,偌大的辦公室內,
只有我一人拒絕這幾個男的進入公司。他們一個是會計,一個是司機,還有一個是銷售。
「嫂子,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你就算權力再大,也不能公報私仇啊?!?/p>
「我們好歹有三年的同窗之誼呢?!埂笇Π?,小時候不懂事,嫂子,
還望給我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雇叭?,這三個人做過多少對不起陳讓的事,
我已經記不清。我只記得,他們三個讓陳讓灰暗的高中生活變得異常難熬。
陳讓修長的手指支撐著額頭,半晌,溫聲開口?!搁W閃,要不把他們放進公司試一試,
剛好崗位空缺。」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一股怒氣涌上心頭?!赴⒆?,他們以前怎么對你的,
你都忘記了嗎?」許是我的聲音太過洪亮,秦思嚇得像個鵪鶉站在陳讓身后。
陳讓皺起了眉頭,苦口婆心地勸我:「怒氣別那么大,各取所需而已,理智一點。」
也許在他看來,這些人只不過是剛好滿足崗位需求,招進來也無妨。而我不同,
往事歷歷在目,我是一個記仇的人。我堅決不妥協(xié),可拿陳讓也沒有任何辦法。
索性多看了秦思幾眼,拎上包離開了會客室。傍晚,陳讓提著一盒香草蛋糕回來,
我知道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我很少跟他吵架,每次吵架,
只要他買一盒我最喜歡吃的香草蛋糕,我便會給他一個商量的機會?!搁W閃,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但我們要往前走,對不對?」他挖了一勺蛋糕,放至我嘴邊,眉眼溫柔。
我凝神注視著他。自從考上大學,他日夜不停地學習,創(chuàng)業(yè),工作。再難啃的骨頭,
他都咬牙堅持,最后一一拿下。他有這股勁,
完全憑借著自己頑強的意志和對過去受到那些屈辱的銘記于心。
可我知道他就算成為了商圈新貴,這些年也并不開心。秦思的到來,秦思的勸慰,
就像一個突破口,讓他開始釋懷。而我,只是不想他再重蹈覆轍。我別過臉,不忍直視。
「不要跟他們走得太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陳讓喜出望外,緊緊抱住我?!负谩!?/p>
放那幾人進公司,我以為是最大的讓步??扇松褪沁@樣,一步退,注定要步步退。
2機場人來人往,我和陳讓僵持不下?!附裉炷悴桓嬖V我實話,那我就不回去了?!?/p>
秦思低著頭,想要上前替他說話。我橫了她一眼?!笡]你的事?!龟愖屇樕笞?,語氣嚴肅。
「你兇她干什么,有事沖我來?!刮易⒁曋械侥吧?,嘴上也不饒人。
「剛剛不就沖你來的,但凡你像個男人一樣爽快點呢?!顾Я艘а?,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那好,我告訴你,我是把陳嶼接到了海市的醫(yī)院?!埂赴謰尪汲蚁鹿蛄?,我能怎么辦?!?/p>
「閃閃,我是個人,我也想享受天倫之樂,你是我的女朋友,你不想我得到幸福嗎?」
秦思隨聲附和:「姐,老板怕你生氣才不敢跟你提起,他是真的想和家人團聚。」家人,
好一個家人!家人在他走投無路時賞盡白眼,家人在他受盡欺凌時火上澆油,
家人在他奄奄一息時置若罔聞。我一時覺得陳讓被人奪走了腦子,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轉身離去。沒過多久,秦思給我打來電話,陳讓在回公司的路上發(fā)生車禍,昏迷不醒?!附?,
老板開車時心不在焉,這才發(fā)生了車禍。」秦思在病房外喋喋不休,無聲之中滿是責怪。
我哪兒還有心思在意她,直直盯著房門,祈禱阿讓早日蘇醒。萬幸的是,幾日之后,
阿讓終于醒來。他爸媽來病房看望時,我才知道,他的弟弟陳嶼也在這家醫(yī)院。三年前,
陳嶼發(fā)生意外,變成了植物人。期間他爸媽來求過他幾次,全都被他嚴詞拒絕。只有這一次。
全都不一樣了。阿讓戴著呼吸機,一雙眼睛無力地轉動。他的爸媽趁機說了幾句心疼的話,
惹得他眼淚直流。我也十分不好受,不忍看他經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于是我緩緩坐在床邊,溫聲細語?!赴⒆?,你想盡孝,你想和家人團圓,我再也不干涉了,
以后,你想怎么樣都好,只要你快快好起來,好不好?」我知道阿讓聽懂了我的話,
他的面容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我的余光瞟到他的爸媽面面相覷,眼中盡顯得逞之色。
可我不在乎了,來日方長,沒有什么比阿讓的命更重要。半年過去,阿讓身體痊愈。
他的爸媽時常來家里當著他的面獻一波殷勤,他不在家時,他們又換了另一副嘴臉。
長此以往,我在門口的盒子里面裝了一個攝像頭,記錄了很多對話的場景。
只要他們做得不太過分,我不會將這些東西拿出來徒增煩惱。在阿讓恢復的這半年里,
他幫陳嶼找到最好的醫(yī)生醫(yī)治,選最貴的護工照顧,每日費用上萬。偶爾,
還要帶著我去醫(yī)院看看陳嶼。每當看望陳嶼時,他爸媽總是說以前精力有限,忽略了阿讓,
希望不要責怪他們。我想起以前,那不叫忽略,他們明明勢同水火,猶如仇人。
可生病中的阿讓脆弱不堪,他信了鱷魚的眼淚。
甚至不惜斥巨資給他們一家在東鎮(zhèn)買了一棟別墅。3陳家喬遷,
陳讓將所有重要的人聚在一起。宴席上,他的爸媽說若不是我,他們一家分離不了這么多年。
他的朋友們說若不是我,他們早就惺惺相惜,扶搖直上。
他的秘書秦思再一次不小心將酒水灑在我的胸口上。陳讓坐在我的身旁,恍若未聞。
我站起身,將酒杯中剩余的酒全部潑向秦思,轉而對他的爸媽說:「沒有我,
你們早就陰陽兩隔?!顾陌謰屇樕F青。我又看向他的朋友們,輕蔑一笑。「若不是我,
你們哪里有如今體面的工作。」辭退秦思的話語還未說完,清脆的巴掌聲突然打斷了我。
火辣的痛感漸漸侵蝕了我的左臉。陳讓擋在秦思身前,一板一眼。
「你知道我是一個護短的人,林閃閃,戾氣能不能不要那么大!」「護短。」我捂住臉,
咀嚼著這兩個字,覺得好笑極了。他好像忘了,這么些年,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
「陳讓,我們分手吧。」我憋住眼淚,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關門時,
我聽見陳母大聲吐槽:「早就跟你說千金小姐脾氣大,現在見識到了吧?!故前。?/p>
跟陳讓在一起太久太久,久到我都忘了,自己還是林家的大小姐。
我總是將陳讓當成以前那個需要我保護的少年,不知不覺把自己變成一個刺猬。而他,
已經迫不及待要拔掉我身上所有的刺?;丶业穆飞希徛曧懥艘槐橛忠槐?。
我索性把秦思拉進黑名單。片刻后,微信提示音又響起。還是秦思?!窘悖?/p>
我?guī)湍阆聠瘟怂幐?,你記得涂抹哦?!繘]一會兒,秦思和陳讓的賬號全部躺進了我的黑名單。
在陳讓眼里,秦思一直是個熱情開朗的小姑娘??v然她犯了無數次錯誤,
他始終不厭其煩地勸誡我:「你能不能大度一點,做一個心胸開闊的人不好嗎?」
是我不夠大度嗎?是我斤斤計較嗎?以前給他撐腰的時候,他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4陳讓讀書時的日子過得很苦,那些苦,他自己忘了,我卻一直替他記著。十六歲那年,
我奶奶得了重病,小老太太固執(zhí)得很,一定要待在故居。我想陪在她身邊久一點,
選擇在東鎮(zhèn)上學。也就是在那一年,我遇見了全身上下簡單干凈的陳讓。
他的兩套校服洗得發(fā)白,聽說初中三年,他也一直穿著這兩套,所以顯得極不合身。
在和他搭上話之前,我只知道他是年級第一,十分刻苦。
直到有一天我在教室畫板報耽誤得太久,到食堂時,
最后一份糖醋排骨剛好進入陳讓的餐盤之中。頂不住我幽怨的眼神,他抿住嘴唇,
卡頓地將餐盤遞到我面前?!肝疫€沒動筷,你要吃嗎?」他的動作別扭又靦腆,
看起來有些不舍得,還有一絲害怕被拒絕的遲疑。我咽了咽喉嚨,昂首挺胸地接過了餐盤,
輕飄飄地道了一聲「謝謝啊」。等我大快朵頤完,四周早已沒有他的身影?;氐浇淌?,
我看見窗邊坐著一個人。他嫻熟地將泡面送進自己嘴里,并且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書本。
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隨口說了一句「好香」。陳讓頓時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整個中午,
教室里面只有兩個人,扎在書海里的陳讓和在黑板上面寫寫畫畫的我。那一天,
愧疚占據著我的心間,久久不能消散。我開始打聽所有關于陳讓的事,主動成為了他的同桌。
陳讓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對他爸媽而言,他弟弟陳嶼是他們唯一的兒子。
陳讓只是他爸媽甩不掉的拖油瓶,對他非打即罵。他僅靠爸媽隨意施舍的一點生活費充饑,
時常餓著肚子。所以初中下發(fā)的校服,他穿了一年又一年。那兩套破爛的校服,
至今還留在衣櫥的角落里。無論搬多少次家,他都沒有將其扔掉。
他說他害怕忘記曾經窘迫的日子,如果沒有遇見我,他的人生只有絕路。我撫摸著校服,
輕輕地將頭靠在上面,不知不覺,下面浸濕了一大半。從今天起,他不再計較的東西,
我也不會再幫他耿耿于懷了。5我的動作很快,
第二天便找到管理顧問將我在公司所有的股份做好盤算。短短三天,
我將自己在陳讓家里的痕跡全部抹除。以前爸媽三番五次勸我回到林家,
我每一次都堅定地回絕。這次,我站在林家門口,不知如何開口。爸媽從外面回來,
喜上眉梢。「閃閃回來啦,小沒良心的,都多久沒回來看我們了?!埂冈趺唇裉焱蝗换貋砹?,
那臭小子欺負你了?」無論何時,時時刻刻關注我開心與否的,好像只有爸媽。
我頓時紅了眼睛?!赴郑瑡?,我和他分手了?!刮野忠幌驀烂C,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慍怒。
「他對你做了什么。」我搖了搖頭?!付际且恍┬∈?,但我不會再回頭了?!?/p>
他們看我的眼神堅定,便沒多問什么,只是讓阿姨做了一大桌我愛吃的菜,
不停地要給我置辦東西。深夜,媽媽怕我陷入自苦之中,在我房間久久停留?!搁W閃,
你看這披肩好不好看,你小姨刻意從國外寄回來的?!埂该魈旆郊仪Ы鹋e辦成人禮,
你陪媽媽去好不好?」「這臉太瘦了,你得多吃點才行?!顾幸淮顩]一搭地跟我說著話,
深怕我自處會胡思亂想。我握住她的手,幽幽地喚了她一聲?!肝覜]事,你先去睡好嗎?」
拗不過我,媽媽只好依依不舍地關上門。突然的死寂,使我的心驀然一沉。斷崖式分手,
無異于剝皮抽筋。過去十年,我和陳讓每日朝夕相對,就連做夢,
都是他緊緊抱著我不肯松手。那一年高考之后,他連日發(fā)著高燒。陳父陳母卻以他生病為由,
只帶中考結束的陳嶼出門游玩。他們對陳讓說:「沒用的東西,借你弟弟的光,
福氣來了都消受不了?!拐咛?,他們對陳讓不聞不問。家里所有能放錢的地方,
全部空空蕩蕩。陳讓病得腳步虛浮,最后倒在門口。我將他送去醫(yī)院,
他醒來就像變了一個人,眼神空洞,想掙扎卻又無力。我咬了咬牙,等他好些,
把一本房本擺放在他面前?!赴⒆專绻阆霐[脫他們,我可以把這套房轉入你名下,
你只需要拿上戶口本另立門戶?!埂傅饶阏酒饋恚龠€給我?!顾偷靥ь^,直直地盯著我。
良久,他閉上雙眼,做出了選擇。他趁爸媽還未回家,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離開那個家之前,
他給家里留了一張紙,上面寫了什么,我并未看過。我只知道,他的爸媽,
也許是看了那張紙,這么多年才從來都沒找過他。離開家那天起,陳讓瘋狂地找工作做兼職,
大學我們一起創(chuàng)業(yè),畢業(yè)那天他送了一套更大的房子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