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這座被無垠瀚海環(huán)抱的綠洲明珠,遠比凌云想象中更為繁華和復雜。當商隊的駝鈴聲伴隨著飛揚的塵土,終于叩響了沙洲厚重的城門時,凌云幾乎看呆了眼。
城門由巨大的夯土筑成,歷經風沙侵蝕,顯得古樸而滄桑。城門上方,鐫刻著兩個遒勁的古字——“沙洲”,筆法中透著一股西域獨有的粗獷與豪邁。守城的士兵穿著皮甲,腰挎彎刀,眼神銳利如鷹,審視著每一個進出的行旅。他們的面孔混雜著漢人與西域各族的特征,言語中也時常夾雜著凌云聽不懂的胡語。
進入城內,一股混雜著香料、烤肉、牲畜和塵土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寬闊的主街兩旁,是各式各樣的土坯房和少數用磚石砌筑的店鋪。店鋪的幌子五彩斑斕,有漢字書寫的,也有彎彎曲曲的胡文。街上行人如織,穿著各異:有身著長袍、頭戴氈帽的粟特商人,有披著輕紗、眼眸深邃的波斯女子,有卷發(fā)虬髯、高鼻深目的大食人,更多的則是穿著短打、膚色黝黑的本地居民和往來的中原商旅。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駝馬嘶鳴聲、異域的音樂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生動而喧囂的絲路風情畫。
“都警醒些!”老馬頭低沉的聲音在凌云耳邊響起,將他從震撼中拉回現實,“沙洲龍蛇混雜,商機多,陷阱也多??春迷蹅兊呢洠瑒e亂跑,更別輕易惹事?!?/p>
商隊在老馬頭的帶領下,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城中一家名為“迎客?!钡拇筌嚨辍_@家客棧規(guī)模不小,后院能容納數十峰駱駝和馬匹。掌柜是個精明的漢人,姓李,見了老馬頭,臉上立刻堆起了熱情的笑容:“哎喲,馬老哥,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快里面請!”
安頓好駱駝和貨物,老馬頭便帶著幾個得力的伙計出去采買補給,并聯(lián)系沙洲的代理商。臨走前,他囑咐凌云:“你初來乍到,也別總悶在店里,出去逛逛,長長見識。但記住,別走遠,日落前必須回來。”
得到允許,凌云心中一陣雀躍。他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隨著人流匯入了沙洲的街巷。他像一塊海綿,貪婪地吸收著眼前的一切。他看到街邊小販售賣著晶瑩剔透的葡萄干、核桃和不知名的干果;看到鐵匠鋪里,黝黑的鐵匠正揮舞著大錘,敲打著燒紅的鐵器,火星四濺;看到香料店里,濃郁的安息香、龍腦香等奇異香氣幾乎能將人熏醉。
他走到一個售賣西域樂器的攤位前,攤主是個高鼻深目的胡商,正撥動著一把琴弦如雁行排列的“箜篌”,悠揚婉轉的樂聲引得路人駐足。凌云看得入神,忍不住伸手想去觸摸。
“小心!”一個清脆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凌云一愣,縮回手,轉頭看去。只見身旁站著一位年輕女子,她穿著一身淡綠色的襦裙,外面罩著一件輕薄的白色披風,頭上戴著一頂帷帽,輕紗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和一雙明亮如秋水的眼睛。她的漢語說得極好,但口音中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域韻味。
“這箜篌嬌貴,碰壞了,你可賠不起?!迸拥穆曇魩е唤z戲謔,卻并不讓人反感。
凌云臉上一紅,有些窘迫地對胡商道了聲歉,然后轉向女子,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醒?!?/p>
女子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別處,似乎對凌云并無過多興趣。
就在這時,幾個穿著短打、神情倨傲的本地青年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腰間別著一把銹跡斑斑的環(huán)首刀。他們看到戴帷帽的女子,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吹著口哨圍了上去。
“喲,哪里來的小娘子,長得這么標志?帷帽摘下來給爺們瞧瞧!”為首的壯漢語氣輕佻,伸手就要去掀女子的帷帽。
女子秀眉微蹙,身形一晃,輕巧地避開了壯漢的手,聲音也冷了下來:“請自重!”
“嘿,還挺烈!”壯漢被激怒了,獰笑道,“兄弟們,給我把她圍住!今天非得讓她知道沙洲是誰的地盤!”
周圍的行人見狀,紛紛避讓,敢怒不敢言。凌云見狀,心中一緊。他想起了老馬頭的囑咐,不要惹事。但眼看一個弱女子要被欺凌,他胸中的一股血氣又涌了上來。他雖然年輕,但自幼習武,也頗有幾分膽氣。
就在那壯漢再次伸手抓向女子時,凌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在了女子身前,沉聲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強搶民女?”
壯漢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多管閑事,上下打量了一下凌云,見他年輕文弱,不禁嗤笑道:“哪里來的臭小子,敢管你爺爺的閑事?識相的趕緊滾,不然連你一起打!”
凌云面色不變,朗聲道:“我乃‘和順號’商隊的人,在此歇腳。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還請各位高抬貴手,不要為難她。”他搬出商隊的名號,希望能嚇退對方?!昂晚樚枴痹诮z綢之路上也算有些名氣。
果然,那壯漢聽到“和順號”三個字,臉上的囂張氣焰收斂了幾分,但隨即又惡狠狠地說道:“‘和順號’又怎么樣?在沙洲,還輪不到你們中原人撒野!小子,我勸你少管閑事,否則我讓你們‘和順號’在沙洲走不出好路!”
凌云心中一沉,知道對方是地頭蛇,恐怕不好對付。他悄悄將手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幾人。
戴帷帽的女子也沒想到凌云會出手相助,她看了一眼凌云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怎么?想動手?”壯漢見凌云不退,更是惱怒,“給我打!”
幾個青年立刻圍了上來,拳打腳踢。凌云深吸一口氣,并不慌亂。他所學的武藝講究的是后發(fā)制人,借力打力。他側身避開一人的拳頭,順勢一推,將那人推得撞向另一個同伴。然后他欺身而上,手肘擊中一人的肋下,又飛起一腳,踢中另一人的膝蓋。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有三人慘叫著倒地。
為首的壯漢見狀,又驚又怒,沒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小子竟然是個硬茬。他怒吼一聲,拔出環(huán)首刀,朝著凌云當頭劈來:“我劈了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刀風凌厲,帶著一股腥臊之氣。凌云不敢怠慢,身形急退,同時腰間短刀出鞘,“嗆啷”一聲,格擋開來?!爱敗钡囊宦暣囗?,火星四濺。凌云只覺手臂一陣發(fā)麻,對方的力氣竟然不小。
壯漢一擊不中,更加瘋狂,揮刀又砍。兩人瞬間斗在一處。凌云的刀法靈動迅捷,而壯漢的刀法則大開大合,勢大力沉。周圍的驚呼聲、尖叫聲此起彼伏。
戴帷帽的女子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場中打斗,那雙明亮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似乎在評估著什么。
激斗中,凌云漸漸摸清了對方的路數,對方雖然力大,但招式粗糙。凌云尋了個破綻,矮身避開對方的刀鋒,手中短刀如毒蛇出洞,“唰”的一聲,刀柄重重地磕在了壯漢的手腕上。
“?。 眽褲h吃痛,手中的環(huán)首刀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凌云順勢一腳,將壯漢踹倒在地,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沉聲道:“服了嗎?”
壯漢被刀架著脖子,嚇得臉色慘白,連連點頭:“服了,服了!好漢饒命!”
其他幾個青年見頭目被擒,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上前。
凌云看了一眼地上的壯漢,又看了看周圍圍觀的人群,心中暗道不好,自己還是惹事了。他收起短刀,對著壯漢冷冷道:“滾!以后不許再欺壓良善!”
壯漢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撿起刀,帶著手下狼狽逃竄。
一場風波平息。凌云松了口氣,轉身看向戴帷帽的女子,想問問她是否無恙。
然而,他剛轉過身,卻發(fā)現那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凌云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也有些疑惑。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又為何會突然消失?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開始西斜,給沙洲的城墻鍍上了一層金色。他想起了老馬頭的話,不敢再耽擱,連忙朝著迎客棧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棧,老馬頭已經回來了,正在院子里清點貨物??吹搅柙苹貋?,他只是看了一眼,沒多問。但當凌云換衣服時,老馬頭瞥見了他微微發(fā)紅的手腕和衣服上沾染的些許塵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晚飯時,老馬頭才沉聲問道:“凌云,下午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凌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下午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隱去了女子的細節(jié),只說是路見不平,教訓了幾個無賴。
老馬頭聽完,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你呀……我就知道你這性子,容易沖動。沙洲不比中原,這里勢力盤根錯節(jié),一個小小的沖突,就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你今天打了的,恐怕是沙洲城里‘沙虎幫’的人。”
“沙虎幫?”凌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嗯,”老馬頭點了點頭,神色凝重,“沙虎幫是沙洲城里的一個地頭蛇幫派,幫主‘沙老虎’據說心狠手辣,手下有數百號人,連官府有時都要讓他們三分。你今天得罪了他們的人,恐怕以后在沙洲的日子,不會太平了?!?/p>
凌云心中一凜,沒想到自己隨手幫了個人,竟然惹上了這樣的麻煩。
“那……我們該怎么辦?”凌云有些擔心地問道。
老馬頭喝了口酒,沉聲道:“事已至此,怕也沒用。我們盡快補給好,明天一早就離開沙洲。至于沙虎幫那邊,我會去打點一下,盡量息事寧人。你這幾天,就待在客棧里,不要出去了?!?/p>
夜色漸深,沙洲城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和遠處酒館隱約的喧鬧聲。凌云躺在簡陋的床鋪上,輾轉反側。他腦海中一會兒浮現出沙洲城繁華而復雜的景象,一會兒浮現出那女子明亮的眼睛和神秘的消失,一會兒又想到了沙虎幫可能帶來的威脅。
他知道,這次沙洲之行,恐怕不會像老馬頭說的那么簡單就能“息事寧人”。一種強烈的預感在他心中升起:在這片廣袤而神秘的西涼大地上,他的旅程,或許才剛剛開始遇到真正的風浪。而那消失的神秘女子,又是否會再次出現?
窗外,一輪殘月悄然爬上夜空,清冷的月光灑在沙洲的街道上,仿佛在預示著某些未知的變數。駝鈴聲暫時沉寂了,但凌云的心中,卻仿佛有新的“鈴聲”在悄然響起,帶著一絲緊張,一絲期待,還有一絲莫名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