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舊物館住了下來。
她把外婆的藤椅搬到窗邊，又在旁邊添了張小小的書桌，擺上電腦——她原本是做文案的，辭職手續(xù)辦得快，現(xiàn)在算是自由職業(yè)，正好能守著館里。
白天她就打掃館里的灰塵，給舊物件分門別類記下來。有的物件外面貼了小標簽，寫著寄存人的名字和日期，有的沒有，就只能暫時空著。
她最常擦的還是那只黃銅懷表。
懷表是圓的，巴掌大，表殼上刻著細密的纏枝紋，只是大多掉了漆，露出底下的銅色。表蓋是彈開式的，林夏第一次試著打開時，“咔噠”一聲輕響，像是什么東西被喚醒了。
表盤里的指針果然停著，時針指在十一點，分針指在三十五分，秒針卡在“12”的位置，一動不動。表盤下方有個小小的日期窗，顯示著“12.25”。
1987年12月25日，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外婆說的雪夜，應該就是這天。
標簽上寫著寄存人：顧曼。日期是1988年3月15日。沒寫聯(lián)系方式，也沒寫取件日期。
“顧曼是誰呢？”林夏拿著軟布擦表殼，輕聲跟懷表說話，“你等了這么多年，她怎么還不來接你呀？”
懷表當然不會回答，只有表蓋內側貼著的一小片干枯的薰衣草，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了晃。
這天下午，館里來了個客人。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來，眼睛在館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夏手里的懷表上，腳步頓住了。
“姑娘，”老太太聲音有些啞，“這表……還在?。俊?/p>
林夏趕緊放下懷表，扶她到藤椅上坐：“奶奶您坐，這表是寄存的，一直放在這兒呢。您認識它？”
老太太點點頭，從隨身的布包里掏出塊手帕擦了擦眼角：“認識。這是顧曼的表?！?/p>
“您認識顧曼女士？”林夏眼睛一亮。
“認識，”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我們是老鄰居，住一個院兒里的。顧曼是個老師，教初中語文的，人長得白凈，說話也溫吞，誰都喜歡她?！?/p>
她頓了頓，看著懷表，語氣軟下來：“這表是她未婚夫送的。1987年冬天，她未婚夫要去國外進修，臨走前給她買了這表，說等他回來，就用這表算著日子辦婚禮?！?/p>
林夏心里“哦”了一聲，難怪懷表這么寶貝。
“結果那年圣誕節(jié)晚上，下大雪，”老太太嘆了口氣，“顧曼去火車站送他，回來的路上滑了一跤，摔斷了腿。她未婚夫在國外不知道，寫信來問她怎么不回信，她怕他擔心，硬撐著沒說，只說自己好得很。”
“那后來呢？”林夏追問。
“后來啊，”老太太搖搖頭，“她未婚夫在國外出了意外，沒回來。顧曼等了大半年，才接到消息。她把自己關在家里哭了三天，再出來時，就把這表送這兒來了?！?/p>
林夏愣住了，看著懷表停著的指針，忽然覺得那冰冷的金屬好像也帶著溫度，是顧曼沒說出口的難過。
“她說表停了，她的日子也停了，”老太太接著說，“后來她辭了職，搬去南方了，聽說再沒回過這兒。我以為這表早被扔了，沒想到還在?！?/p>
林夏拿起懷表，輕輕合上表蓋?！拔覀冞@兒寄存的東西，只要沒人來取，就一直留著。”她輕聲說。
老太太又坐了會兒，跟林夏說了些顧曼的舊事——說她總在放學后給院子里的小孩講題，說她繡手帕的手藝好，說她收到未婚夫的信時，眼睛亮得像星星。
臨走時，老太太回頭看了眼懷表，跟林夏說：“姑娘，要是有天顧曼回來找，你告訴她，院里的老槐樹還在呢，她以前總在樹下等信?！?/p>
林夏點頭：“我記住了?！?/p>
老太太走后，館里又安靜下來。林夏把懷表放回架子上，給它換了張新的標簽，在原來的“顧曼”旁邊，添了行小字：“1987年的雪夜，等歸人。”
她忽然覺得，外婆說的“讓光進來”，不只是擦窗戶，也是讓這些舊故事，重新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