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沈時硯沒再來。
林夏照常守著舊物館，白天打掃，整理舊物件的標簽，晚上就坐在書桌前寫點東西。那個木箱就放在墻角，安安靜靜的，像個沉默的秘密。
林夏沒忘沈時硯的囑咐，沒碰它，但偶爾路過，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她總覺得那箱子里的信件，不一般。
這天下午，林夏整理外婆的舊物時，在藤椅的坐墊下摸到了個硬邦邦的東西。她把坐墊掀開，發(fā)現(xiàn)是個舊鐵盒，巴掌大，上面印著“牡丹”牌的香煙圖案，應該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了。
鐵盒沒鎖，她打開來，里面沒香煙，只有幾張泛黃的照片和一沓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
照片是黑白的，有外婆年輕時的樣子——梳著兩條麻花辮，穿著的確良襯衫，站在舊物館門口，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還有一張是兩個年輕人的合影，男的穿著軍裝，女的穿著碎花裙，依偎在一起，背景是火車站的站臺。林夏認出那女的是外婆，男的應該是外公，但她從沒見過外公的照片，外婆也從沒提過他。
她把照片小心地收起來，拿起那沓信紙。信紙是淡藍色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了，上面的字跡是外婆的，比便簽上的更娟秀些。
信是寫給一個叫“阿哲”的人的。
“阿哲，今天小夏又長高了些，會叫‘外婆’了，聲音脆生生的，像你以前帶回來的那只小麻雀?！?/p>
“阿哲，舊物館今天來了個寄存銀鐲子的姑娘，鐲子上刻著‘平安’，跟你送我的那只很像?！?/p>
“阿哲，天涼了，你那邊是不是也下霜了？記得多穿件衣服?！?/p>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小夏”？是她嗎？
她接著往下看，信里寫了很多關(guān)于“小夏”的事：“小夏今天把顧曼阿姨的懷表拿出來玩，差點摔了，我打了她手心一下，她哭了好久，眼睛腫得像桃子，后來我給她煮了綠豆湯，她才肯理我?！薄靶∠慕裉煸谙锟趽炝酥恍∝垼且B(yǎng)，給它起名叫‘煤球’，現(xiàn)在正抱著小貓在院子里曬太陽呢?！?/p>
是她沒錯。這些事她還有點印象，那只叫“煤球”的小貓，后來跑丟了，她哭了好幾天。
原來外婆那時候，一直在給外公寫信。雖然不知道外公在哪里，但她把日子里的細碎事，都記在信里，像是在跟他聊天。
林夏看著信，鼻子又酸了。她以前總覺得外婆不喜歡她，因為她總悶在館里不說話，現(xiàn)在才知道，外婆把她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心里呢。
她把信疊好，準備放回鐵盒，指尖卻不小心勾到了最底下那張信紙，信紙掉在地上，背面朝上。
林夏彎腰去撿，看清背面的字時，愣住了。
背面是幾行用鉛筆寫的字，字跡很輕，像是怕被人看見，筆鋒卻帶著急慌：“沈太太今早又來了，問起那箱信。我說還在，她攥著帕子的手都在抖，只說‘等小夏長大了，讓她自己看’。阿哲，我總覺得心慌，當年的事，真要讓小夏知道嗎？她爸媽走得突然，這箱子里的信，是解藥還是刀子？”
沈太太？箱子里的信？
林夏手里的信紙“啪嗒”掉在桌上，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墻角的木箱——沈時硯的木箱，里面裝的不就是舊信件？難道外婆說的“沈太太”，是沈時硯的母親？這箱子里的信，和她有關(guān)？和她爸媽有關(guān)？
她想起沈時硯說的“等我找到要等的人”，難道他要等的人是自己？
心臟“咚咚”跳得厲害，林夏快步走到木箱旁，蹲下來盯著那把銹鎖。鎖芯里的灰塵被她指尖蹭掉些，露出里面暗沉的銅色。她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外婆信里的“小夏”，一會兒是“沈太太”，一會兒是爸媽模糊的模樣——她對父母的記憶只剩兩張褪色的證件照，親戚說他們是出車禍去世的，可外婆從沒提過具體的事。
“不能碰?！绷窒南肫鹕驎r硯的囑咐，伸手又縮了回來?？赡蔷洹暗刃∠拈L大了，讓她自己看”像根小鉤子，撓得她心頭發(fā)癢。
正糾結(jié)著，門口傳來腳步聲，林夏抬頭，看見沈時硯站在門口。
他今天沒穿長風衣，穿了件淺灰色的薄毛衣，頭發(fā)梳得整齊，比上次看起來溫和些，只是手里還提著個紙袋，像是剛從什么地方回來。
看見林夏蹲在木箱旁，他腳步頓了頓，眉頭微蹙：“你動它了？”
“沒有！”林夏趕緊站起來，手背在身后，有點心虛，“我就是……路過看看?！?/p>
沈時硯的目光掃過她泛紅的眼角，又落在桌上的鐵盒和散落的信紙的，眼神沉了沉。他沒說話，走到桌邊，拿起那張背面寫著鉛筆字的信紙，看了幾秒，才抬頭看向林夏。
“你看到了?！彼Z氣很淡，卻不是疑問。
林夏咬了咬唇，點點頭，聲音有點抖：“沈太太……是你母親？這箱子里的信，到底和我爸媽有什么關(guān)系？我外婆說的‘當年的事’，是什么事？”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去，沈時硯卻沒立刻回答。他把信紙放回桌上，從紙袋里拿出個小布包，放在林夏面前。
“先看看這個?！?/p>
林夏打開布包，里面是個小小的鐵皮青蛙——綠色的，肚子上有個小發(fā)條，正是她小時候玩過的那種！青蛙的一只后腿缺了塊漆，和木箱側(cè)面的劃痕正好對上。
“這是……”林夏抬頭看他，眼里全是驚訝。
“我母親當年寄存的東西，就是這個鐵皮青蛙?！鄙驎r硯坐在藤椅上，指尖輕輕敲著扶手，“我母親叫沈曼云，當年和你母親林慧是中學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
林夏愣住了——她從沒聽過母親有個叫沈曼云的朋友。
“你父母不是出車禍去世的?！鄙驎r硯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放輕了些，“是1999年冬天，他們?nèi)ド絽^(qū)支教，遇到山體滑坡，為了救幾個被困的孩子，沒能出來?！?/p>
林夏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眼淚先掉了下來——不是車禍？是為了救孩子？這些年，親戚竟一直瞞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