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錢誘惑油膩的空調(diào)風裹著灰塵味,在我這間號稱“商業(yè)風險咨詢”的辦公室上空盤旋。
我,許野,三十二歲,一名私家偵探——執(zhí)照上那行字寫得再冠冕堂皇,
也掩蓋不了這行當?shù)幕疑举|(zhì)。風險?怎么“咨詢”?全憑本事,也看良心還剩幾分。窗外,
七月驕陽烤得柏油路滋滋作響,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光線在地板上切出一塊刺眼的白斑。一個男人擠了進來,
動作帶著點外企高管特有的、經(jīng)過訓練的匆忙?;椅餮b,面料不差,
但裹在他微凸的肚腩上顯得有些委屈。頭發(fā)精心打理過,
卻遮不住那道比股市崩盤還陡峭且頑強后移的發(fā)際線。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眼底壓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郁和焦躁,像暴雨前悶熱的天空?!霸S野,許偵探?
”聲音低沉,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腔調(diào)。我抬了抬眼皮,算是確認。
他幾步走到我那張舊得掉漆的辦公桌前,沒坐,也沒寒暄,
直接拉開手里那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沒有支票本,沒有銀行卡轉(zhuǎn)賬的客套。
五沓嶄新的像銀行剛出來的那種封條還完好的現(xiàn)金,“啪啪啪”,
被他精準地、帶著某種泄憤似的力道,一沓接一沓,摞在桌面上。
粉紅色的票子堆成一座小小的山丘,散發(fā)出嶄新的油墨和紙張?zhí)赜械牡奈兜溃?/p>
瞬間蓋過了空調(diào)的灰塵氣。陽光恰好打在上面,每一沓的邊緣都反射著誘人又冰冷的光。
他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微微前傾,投下的陰影籠罩了那堆錢,也籠罩了我?!拔医欣钜x。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要你,
跟蹤我太太——葉晴?!彼麃G過來一張照片,照片滑過桌面,停在那堆現(xiàn)金旁邊。
我捻起照片,畫面里的女人穿著一身素凈的米白色連衣裙,
站在一大片開得正盛的白色山茶花叢前。陽光透過花瓣,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她微微側(cè)著頭,唇邊噙著一絲極淡的笑意,眼神清澈得像初春剛解凍的溪水。美,
美得毫無攻擊性,甚至帶著點不諳世事的純真。
跟眼前這個渾身散發(fā)著中年失意和猜忌氣息的男人,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們是重組家庭。”李耀輝的聲音干澀,像砂紙摩擦桌面,
“我?guī)еq的女兒和她結(jié)婚三個月?!彼斐鋈种?,
強調(diào)著那個短暫得可憐的時間單位,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隨后指著照片,“她,
每天下午一點半,準時出門,晚上六點,踩著點回來,雷打不動,
最古怪的是她回來的時候身上香水味反而變得更濃烈?!彼偷匚丝跉?,
像是要壓下喉嚨里翻涌的什么東西,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盯著我:“抓到她出軌的鐵證,
再付你五萬?!蔽抑讣廨p輕拂過那摞現(xiàn)金光滑的表面,觸感冰涼而堅硬。十萬塊,
在這個行當里不算頂天,但也絕對值得人鋌而走險。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
葉晴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隔著相紙在看著我。直覺像一根冰冷的針,
悄無聲息地刺進我的神經(jīng)末梢。這單子,恐怕遠不止十萬塊那么簡單,太干凈的美,
往往意味著底下藏著深不見底的旋渦。我點點頭,伸手把那五沓現(xiàn)金攏過來,
沉甸甸的分量壓在掌心。交易達成。2 跟蹤謎團桌面上,葉晴的照片安靜地躺在那里,
白山茶般的容顏,無聲地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接下來的五天,時間像被設定好的程序,
精準得令人乏味,也令人隱隱不安。我駕駛著那輛毫不起眼的黑色舊捷達,
像城市里一道無聲的影子,綴在葉晴身后。第一天,她走進市中心一家格調(diào)高雅的咖啡廳,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熙攘的人流,窗內(nèi)流淌著舒緩的爵士樂。她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點了一杯手沖,侍者是個年輕小伙子,端著咖啡壺過來,姿態(tài)專業(yè)地介紹著產(chǎn)地和風味。
她聽得很認真,偶爾點頭,偶爾提問,目光清澈專注,只落在咖啡杯和侍者身上,
沒有一絲多余的飄移。整整兩個小時,她像在上一堂關于咖啡豆的鑒賞課,隔著玻璃和人群,
我坐在街對面的車里,長焦鏡頭里捕捉到的只有平靜和疏離。第二天,
目標指向本市最大的百貨商場。她步伐輕快,穿梭在琳瑯滿目的專柜間,
手指偶爾拂過那些光鮮亮麗的衣料。導購小姐熱情地迎上去,她只是微笑著搖頭,
禮貌而堅定。她甚至沒有靠近任何一間試衣間,只是像一個純粹的觀察者,
用目光丈量著這個物質(zhì)世界的繁華,然后兩手空空地離開。第三天,城市博物館。
巨大的穹頂下光線柔和,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塵土和凝固時間的氣息。
她在幾幅名畫前短暫停留,最終停在一幅叫《夜巡》的復制品前。畫面上光影交錯,
人物姿態(tài)各異,暗流涌動。她就那樣站著,微微仰著頭,
凝望著畫中那個被光線重點強調(diào)的小女孩。整整兩個小時,她像一尊被時光定格的雕像,
只有發(fā)絲在空調(diào)送出的微風中極其輕微地拂動。我混在稀疏的游客中,隔著幾排展柜,
鏡頭里的她,眼神空洞得仿佛靈魂已經(jīng)出竅,沉入了那畫布深處四百年前的幽暗光影里。
她在看什么?或者說,她在透過那畫,看著誰?第四天,市圖書館。
巨大的空間里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她徑直走向心理學區(qū)域,
熟練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大部頭——《親密關系》。
厚實的精裝本封面在她纖細的手指下顯得有些沉重。她沒有找座位,就靠著書架站著,
低頭翻閱。陽光透過高窗,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大約只看了半小時,
她合上書,原封不動地放回書架原來的位置,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轉(zhuǎn)身離開時,
她的側(cè)臉在圖書館肅穆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和……疲倦?
像卸下了一個短暫的、徒勞的負擔。第五天,城南花市。各色鮮花爭奇斗艷,
馥郁的香氣混雜著泥土和水汽撲面而來。她在擁擠的攤位間穿行,
目光掠過玫瑰、百合、康乃馨……最終,停在一個堆滿素色菊花的攤位前。白色的,黃色的,
大朵大朵,肅穆而安靜。她俯下身,仔細挑選了幾枝最飽滿的白色菊花。
賣花的老太太用舊報紙熟練地包好花莖遞給她。她付了錢,
抱著那束在陽光下白得刺眼、在傳統(tǒng)意義上象征哀思的菊花,走向停車場。陽光很好,
她卻抱著死亡的符號。我坐在車里,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發(fā)動那輛白色的沃爾沃離開。
引擎聲遠去,花市喧囂的聲浪重新涌來。我煩躁地搓了搓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五天,
滴水不漏。香水味?我甚至沒機會靠近到她能聞到香氣的距離。
李耀輝那懷疑妻子出軌的說辭,此刻在我腦子里像個被戳破的氣泡,發(fā)出“噗”的一聲輕響。
這家伙,該不是中年危機加上再婚焦慮,硬生生給自己腦補了一頂綠帽子,
被害妄想癥晚期了吧?3 真相反轉(zhuǎn)我盯著副駕駛座上那沉甸甸的五沓現(xiàn)金,
第一次覺得這錢有點燙手。第六天,下午一點二十七分。
葉晴的白色沃爾沃沒有駛向熟悉的咖啡廳、商場或圖書館,
而是拐上了通往城郊濕地公園的快速路。我精神一振,
心底那點被五天“干凈行程”磨得幾乎熄滅的疑慮火苗,“騰”地一下又竄了起來。有變化!
濕地公園深處,游人稀少。高大的水杉林投下濃重的陰影,空氣濕漉漉的,
帶著水生植物腐爛的微腥氣息。一條年久失修的防腐木棧橋,
歪歪扭扭地探向一大片渾濁的蘆葦蕩深處。棧橋兩側(cè),野蠻生長的三角梅藤蔓交織纏繞,
密密麻麻的花朵開得正盛。葉晴停了車,抱著那束昨天買的白色菊花,走上了棧橋。
她穿著一條淺杏色的連衣裙,風拂過裙擺,身影單薄得像要被這片濃烈而壓抑的色彩吞噬。
她走到棧橋中央,停住了腳步,面朝著渾濁的蘆葦蕩,一動不動。她在等人?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跳進我的腦海。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周圍只有風吹過蘆葦?shù)纳成陈暫退B偶爾的鳴叫,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我藏身在棧橋入口處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后。汗珠順著額角滑進眉毛,帶來一陣刺癢。
我屏住呼吸,像一頭等待獵物的豹子,將相機上那支沉重的鏡頭,
極其緩慢、謹慎地從枝葉的縫隙間探了出去。冰冷的金屬鏡筒貼上臉頰,帶來一絲鎮(zhèn)定。
取景框里,葉晴的背影被清晰地拉近。她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著懷里的白菊,
又似乎只是在出神。風撩起她耳畔幾縷碎發(fā),背景是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色三角梅花海。
此時我感到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指尖穩(wěn)穩(wěn)搭在冰冷的快門按鈕上。就是現(xiàn)在,
只要她等的人出現(xiàn)……就在這一刻!棧橋中央那個纖細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倏然轉(zhuǎn)過身來!
不是茫然四顧,不是偶然回眸。她的臉,精準地、徑直地,對向了我藏身的灌木叢方向。
更確切地說,是對準了我鏡頭延伸出去的那條無形的軸線。隔著幾十米的距離,
隔著取景框的玻璃,我清晰地看到她唇角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優(yōu)美的弧度,
那雙清澈如白山茶的眼睛里,瞬間漾開一片毫無陰霾的、甚至帶著點俏皮的笑意?!霸S偵探,
對嗎?”清亮的女聲穿透午后粘稠的空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咔嚓!咔嚓!咔嚓!”頓時,我渾身汗毛倒豎,
搭在快門上的手指完全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三下。相機發(fā)出一連串急促而慌亂的快門聲。
取景框里的影像劇烈晃動,一片模糊。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T恤,
心臟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我暴露了!什么時候?怎么暴露的?無數(shù)個念頭在腦中炸開,
職業(yè)本能讓我第一時間就想縮回灌木叢深處,拔腿就跑。“別躲了,許偵探。
”葉晴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澳愕谝惶炀吐娥W啦?!彼鹗?,
纖細白皙的手指遙遙指向我這邊,指尖落點,精準無比?!凹鐜Х垂??!蔽蚁乱庾R低頭。
發(fā)現(xiàn)斜挎在胸前的相機背帶,靠近肩部的位置,那個用來調(diào)節(jié)長度的金屬日字扣,
在透過枝葉縫隙的陽光下,正反射著一小點刺眼而愚蠢的銀光。該死!千算萬算,百密一疏!
一個微乎其微的細節(jié),徹底葬送了我五天的跟蹤。
巨大的挫敗感和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此時,
葉晴正抱著那束白菊,一步步走下棧橋,踏著棧橋入口處有些腐朽的木板,
向我藏身的灌木叢走來。腳步聲很輕,卻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停在離我藏身之處幾步遠的地方,
那股混合著清冷花香的、極其淡雅卻又難以形容的香水味,幽幽地飄了過來。她沒有再靠近,
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臉上,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盎厝ジ嬖V李耀輝。”她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清晰,“出軌的人,不是我?!痹谖掖竽X一片空白,
還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反轉(zhuǎn)和指令時,
她已經(jīng)動作優(yōu)雅地打開了手中那個昂貴的愛馬仕手提包。沒有多余的紙張,沒有支票簿。
她直接從包里抽出一張銀行卡。金色的卡面在斑駁的陽光下閃了一下。她伸出手,
那張銀行卡被兩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捏著,穩(wěn)穩(wěn)地推向我面前的空氣,
仿佛隔著灌木叢也能準確遞到我手上?!懊艽a是六個8?!彼穆曇羝届o無波,
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袄锩嬗惺f,許偵探幫我反查李耀輝。”她頓了頓,
目光銳利地刺向我,補充了最關鍵的時間點?!懊刻焱砩?9:00以后,他都去了哪兒,
見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我僵在原地,喉嚨發(fā)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這是讓我反水?
當雙面間諜?這戲劇性的轉(zhuǎn)折來得太快太猛了些,像一記重拳砸得我頭暈目眩。
職業(yè)道德的底線和對李耀輝那點微末的承諾,瞬間變得無比脆弱可笑。十萬塊,
加上李耀輝承諾的五萬尾款。巨大的利益像誘人的毒蘋果,散發(fā)著致命的甜香。
葉晴看著我臉上劇烈變幻的神色,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她抬起手,
隨意地撥弄了一下被風吹到頰邊的幾縷碎發(fā),動作里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眼神卻銳利如刀。“別裝什么正義感了,許偵探?!彼穆曇艉茌p,
卻極其刺耳地扎進我的耳膜?!澳阆鄼C的快門聲,剛才……可比李耀輝的心跳,誠實多了。
”她精準地戳破了我內(nèi)心那點可笑的猶豫。那幾聲因為極度震驚而失控按下的快門,
徹底暴露了我對金錢、對真相、對窺伺本能最原始、最赤裸的渴望。瞬間覺得,我在她面前,
像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小丑。她不再看我,抱著那束白得刺眼的菊花,轉(zhuǎn)身,
高跟鞋踩在棧橋的木板上,發(fā)出清脆而漸行漸遠的“嗒、嗒”聲,
最終消失在血色三角梅的濃蔭深處。只留下那張金色的銀行卡,像個燙手的烙鐵,
靜靜地躺在幾片掉落的枯葉上,反射著光。我盯著那張卡,足足有半分鐘。
灌木叢的陰影籠罩著我,四周只剩下風吹過蘆葦?shù)膯柩省W罱K,我彎下腰,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卡片,猛地將它攥緊在手心。金屬卡的邊緣硌得手心生疼。反水?
雙面間諜?去他媽的!這筆生意,老子接了!4 雙面間諜這潭渾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