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裹著茶山的冷意掠過衣領(lǐng)時，我回頭望。他站在一叢半老的茶樹下，
灰襯衫被風(fēng)吹得貼在骨頭上，側(cè)臉的輪廓明明像我藏在記憶深處的舊照片，
卻又隔著一層化不開的霧。他沒看我，只望著遠處翻涌的茶浪，
眼神淡得像泡了十幾遍的白茶，連風(fēng)都吹不散那點沉底的寂?！?】下班拐進巷口時，
總能看見那盞暖黃的燈。半年前這茶館突然冒出來，
和巷里的鹵味攤、快遞柜格格不入——粗布簾上繡著半朵山茶，里面鋪著褪色的草甸，
客人稀稀拉拉，主理人張明總坐在窗邊煎茶。銀壺?zé)_水的咕嘟聲，是這巷里最靜的響。
我找了個靠里的位置坐下，阿秀過來：「妍妍姐，還是老樣子，白茶？」「嗯?！?/p>
很快白瓷杯被端過來，杯沿還沾著點茶沫，我指尖蹭過杯壁的涼意，目光往窗邊飄，
「你們張老板，天天都這么坐著？」阿秀擦桌子的手頓了頓，
聲音放輕：「張哥他……就喜歡對著窗外發(fā)呆?！刮襾磉@茶館三個月，
和張明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加微信那次，是實在饞這口白茶——入口有股清冽的甜，
像我總夢到的那片茶山?！咐习?，你這茶不錯，加個微信吧，以后訂茶方便?！?/p>
他當(dāng)時正用茶筅打抹茶，竹筅在碗里轉(zhuǎn)了半圈，突然停了。抬頭時，
我看見他眼底有團說不清的滯澀，像茶碗里沒散的沫。好半天才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指尖在屏幕上頓了又頓。我當(dāng)時甚至想，要是他再猶豫一秒，這茶我就再也不喝了。
后來的聊天永遠是三句：「張老板，白茶一斤，送家門口?！埂负谩！埂钢x謝。」
他從不多說一個字，連微信頭像都是片模糊的茶山，看不出是哪兒。直到那天我沒點白茶。
我攥著被駁回的新聞稿，進門就說要壺雨前龍井。茶泡得太濃，澀得我舌尖發(fā)麻，
我盯著杯底蜷成一團的茶葉發(fā)呆，忽然有片影子落在桌上——張明竟坐在了對面。
「今天心情不好？」他問。我愣了愣，心想別人是聞香識女人，他倒好，
看我換了茶就猜得透心思?！笡]什么?！刮叶似鸨用蛄丝?，澀味更重了。他沉默了會兒，
指尖摩挲著杯沿，像在斟酌什么：「想知道我為什么開這家茶館嗎？」
我心里犯嘀咕：還能為什么？賺錢。可看著他眼底的淡影，還是順著問：「為什么？」
「大學(xué)時我有個女朋友?！顾曇舴诺酶p，像怕被風(fēng)卷走?！肝覀?nèi)ツ戏铰糜危?/p>
路過一片茶山，她說等我們四五十歲，就定居在那兒，每天煮茶看落日。
后來我做了份讓她擔(dān)驚受怕的工作，又犯了錯，她就走了?！埂改惴噶耸裁村e？」
話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冒昧。忙補了句：「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不用答?！埂笡]關(guān)系。
」他搖搖頭，目光又飄回窗外，巷口的梧桐葉正往下落，「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都是后來才懂，現(xiàn)在只要看著和她有關(guān)的好東西，好像就能少疼一點。」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眼底的傷，淡得像茶漬，卻蹭在心上，怎么也擦不掉。而那種疼，
竟讓我覺得莫名熟悉?！?】寫新聞稿時，頭暈得像裹了層濕棉絮，胃里一陣陣抽痛，
手按在額頭上，燙得嚇人。跟領(lǐng)導(dǎo)請了假，在不得不步行進入的巷子，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鑰匙轉(zhuǎn)了三次才對上鎖孔，進門就栽倒在床邊。
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干，額頭上的汗珠子砸在被套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我想爬去拿藥，
可胳膊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天花板旋轉(zhuǎn)。迷糊中聽見門口有窸窣聲，
想起前幾天訂了白茶，該是張明送過來了。門敲了三下，沒了動靜。他大概以為我不在家。
意識越來越沉，胃痛好像麻木了，眼前開始晃——是一片茶山，漫山遍野的綠，
有人走在我身邊，手很暖，牽著我往山頂走。可下一秒，像突然墜入冰湖，什么都抓不住。
“轟”的一聲，門被撞開的聲響像悶雷滾過。有人撲過來抱我，聲音帶著顫，
一遍遍地喊：「妍妍，妍妍，醒醒?！刮颐銖姳犻_眼，看清是張明。他襯衫上沾著我的汗，
手在抖，連呼吸都是亂的。他怎么會來？再醒時，消毒水味鉆進鼻腔，手背上扎著輸液針。
朝朝坐在床邊，眼睛紅得像兔子，見我睜眼，立馬湊過來：「可算醒了！
你知不知道你燒到39.8℃，胃都痙攣了？」「你怎么在這兒？」我嗓子干得發(fā)疼。
「還不是下班想約你喝酒，發(fā)消息不回，打電話是個男的接的，說你在醫(yī)院?！?/p>
她擰開保溫杯，遞過溫水，「我當(dāng)時心都快跳出來了，生怕……」生怕什么，她沒說。
我猜那個接電話的人，是張明。朝朝是我大學(xué)室友，四年里她替我擋過酒，陪我熬過失戀，
她的擔(dān)心從來都藏在咋咋呼呼的語氣里。正說著，張明拎著保溫桶走進來。
他穿了件淺灰色的T恤，袖口卷著，露出手腕上一道淺疤，「你醒了。」
他把桶放在床頭柜上，聲音比平時低了點，「煮了白粥，放了點姜絲，養(yǎng)胃?！?/p>
「謝謝張老板，要是沒你……」「打住?！顾蝗淮驍辔?，語氣比平時重了點，
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永遠不會有‘要是’?！褂肋h？他怎么敢說這種保證。
他掀開保溫桶，白粥的香氣飄出來，姜絲切得很碎，剛好遮住辛辣。我喝了一口，
溫?zé)岬闹嗷M胃里，熨帖得讓人心酸。
腦子里突然蹦出句沒頭沒腦的話：「以前也有人給我煮過這樣的粥?！乖挸隹?，
我自己都愣了。張明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光，
很快又沉下去：「好喝就多喝點?！钩谂赃叺晌遥凵窭飳懼改闶遣皇菬盗?？」，
可我沒管——那碗粥里的味道，太像我忘了的什么?！?】「醫(yī)生說還要住三天，
我下班就過來?！钩o我掖了掖被角，指尖碰了碰我的額頭，「燒總算退了?！埂覆挥?，
我自己能行。」我拍了拍她的手，「你最近不是要趕項目嗎？別折騰了。」「折騰？」
她聲音突然沉了，「你知不知道你再晚來半小時，就胃出血了？昨天你臉白得像紙，
嘴唇都沒色，張明抱你下來的時候，手都在抖——」她話沒說完，門口傳來腳步聲。
張明端著剛熱好的粥進來，聽見朝朝的話，腳步頓了頓，卻沒說話，只把粥碗放在我面前。
「我來照顧她?！顾蝗徽f。我和朝朝同時轉(zhuǎn)頭。他站在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聽見朝朝的聲音硬得像塊石頭：「不用，我是她閨蜜，我來?！埂改銈兌济ψ约旱氖戮托?。
」我趕緊打圓場，「朝朝好好上班，張老板也得看茶館啊?！埂覆桊^有阿秀。」
張明的聲音很淡，卻沒退讓的意思，「我沒事?！埂笡]事也不用你！」朝朝突然提高了聲音，
攥著我被子角的手，指節(jié)都泛了白。她轉(zhuǎn)頭對張明說：「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在走廊里說了什么，我沒聽清。只聽見朝朝的聲音帶著哭腔，又很快壓下去。
等她回來時，「張老板照顧好妍妍。」又趴在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妍妍，離他遠點?！?/p>
「為什么？」我問。她沒答，只摸了摸我的頭發(fā)：「我有空就來看你，有事一定給我打電話。
」朝朝走后，屋里靜得能聽見輸液管的滴答聲。張明坐在窗邊翻書，書頁翻動的聲音很輕。
「你睡會兒吧，我在這兒看書?！顾^也沒抬，語氣又恢復(fù)了平時的淡。我確實累了，
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夢里全是黑影，有人追著我跑，我摔在地上，
他們撲上來綁我的手，巴掌落在臉上時，我下意識喊出一個名字：「阿正，阿正！」
「妍妍不怕，我在?！箿剀浀膽驯Ч∥?，帶著點淡淡的茶香。我慢慢睜開眼，
看見張明的眼神——不是平時的淡，是滿得要溢出來的心疼，像要把我整個人都裹進去。
可等我徹底清醒，他的眼神又變回了那種空洞的平靜，輕輕把我放回床上，
手指碰到我的臉頰時，還帶著點顫?！缸鲐瑝袅耍俊顾麊?，聲音很輕?！膏??！刮疫蛔?，
心跳得厲害，「我剛才……喊了什么嗎？」他翻書的手頓了頓：「沒聽清。睡吧，我還在?！?/p>
后來的三天，他每天都來。粥里的姜絲永遠切得很碎，輸液快完時他總能及時按鈴，
連我隨口提的“想聞桂花香”，他第二天就帶了個插著桂花的玻璃瓶來。阿秀來看我時，
偷偷跟我說：「張哥為了給你煮粥，前一天晚上就泡好了米，怕早上來不及?！钩鲈耗翘?，
他非要送我回家。我推辭：「我病好了，自己能走?！顾麉s拎著我的行李，
腳步?jīng)]停：「送你到樓下，放心?！刮易〉南镒诱囬_不進去。走在青石板路上，
我忍不住問：「那天……?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阿秀說的?！顾曇艉艿?/p>
「我們送完另一家的茶，看見你門口的茶葉還在，阿秀怕你忘了拿，讓我回去看看。」
我「哦」了一聲，沒再問。【4】我上樓時，從窗戶往下看。張明站在巷口的拐角，沒走，
直到我拉上窗簾，才聽見樓下傳來很輕的腳步聲，像怕驚擾了什么。休假結(jié)束后，
工作堆得像山。我天天加班到深夜，轉(zhuǎn)眼就到了秋天。巷子里的梧桐葉落了一地，我才想起，
已經(jīng)快兩個月沒去那家茶館了。推開門時，草甸上還沾著點陽光的溫度。
阿秀在柜臺后打包茶葉，看見我就笑：「妍妍姐，你可算來了！張哥最近總往窗邊看，
說你該來了?！刮倚睦镆粍?，往窗邊望——張明不在，只有那把銀壺放在桌上，
里面的水早就涼了?！赴⑿悖@是給你帶的香水，上次的事，謝謝你。」
我遞過去一個小袋子。「哎呀，這哪用謝！」阿秀擺手，話沒說完，張明從里間走出來。
他瘦了點，眼下有淡淡的青，手里拿著個茶罐，「阿秀，新到的碧螺春，放最左邊的罐子里。
」他的聲音比平時軟了點，阿秀吐了吐舌頭，接過茶罐進去了。
我把另一個袋子遞給張明：「張老板，謝謝你的照顧?！顾蜷_看了眼，
是景德鎮(zhèn)產(chǎn)的陶瓷山茶花——花瓣上的釉色，和我大學(xué)時最喜歡的那只杯子很像，「有心了。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指尖碰了碰花瓣，「怎么這么久沒來？」「加班趕稿，忙忘了?！?/p>
「再忙也不能熬著?！顾o我泡了杯熟普，茶湯是溫的，「你胃不好，少喝涼的?！?/p>
我端著杯子，忽然覺得他的話里，藏著超出“老板和客人”的關(guān)心，可我不敢問。趕上休假，
我一個人去郊區(qū)采風(fēng)。傍晚往回走時，天已經(jīng)黑了。路過一片廢棄的倉庫，
突然有只手捂住我的嘴，一股刺鼻的味道鉆進鼻腔。我想掙扎，可身體越來越沉，
很快就沒了意識。再醒時，人在倉庫中央，手腕被反綁在椅子上，正前方架著一臺攝像機。
蒙著臉的男人舉著刀，對著鏡頭喊：「吳正，你聽好了！三個小時內(nèi)把我們老大放了，
不然你只能看她的尸體！」刀劃在我手腕上時，我竟沒覺得疼。
只看著鮮紅的血珠慢慢滲出來，順著皮膚往下淌，在褲腳積成一小團暗漬。心里空落落的，
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奇怪的篤定——有人會來救我，可我哪來的自信?！该窟^一個小時，
我就劃一刀?！鼓腥税训妒栈厝?，眼神狠戾，「放心，先劃靜脈，
三個小時后……就不一定了?！箷r間過得很慢。倉庫里只有我的呼吸聲，
還有外面偶爾傳來的風(fēng)聲。每到整點，男人就進來劃一刀，傷口的血慢慢凝住，
又被新的傷口撐開。我盯著手腕上的血，忽然想起夢里的茶山——有人牽著我的手，
說「妍妍，我會保護你?！挂庾R模糊時，我聽見倉庫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張明的聲音，
卻帶著我沒聽過的急切：「放了她，我來當(dāng)人質(zhì)?！埂改悖俊鼓腥诵Τ雎?，聲音里滿是嘲諷，
「吳正，你當(dāng)我們傻？她的命才值錢！」「我和她早就沒關(guān)系了?！?/p>
張明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冷得像冰，「她的命不值一提，你們抓著她沒用?！埂笡]用？」
男人譏笑道：「沒用你會連夜趕過來？沒用你會跟我們談條件？」后面的話我沒聽清。
大腦像被重錘砸了一下，天旋地轉(zhuǎn)。我最后看見的，是倉庫門被撞開的瞬間，張明沖進來，
臉上沾著血——他該是一路打過來的?！?】再睜眼，又是醫(yī)院的天花板。
輸液管里的藥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我動了動手指，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疼得鉆心。
「你總算醒了！」朝朝撲過來抱住我，眼淚落在我肩膀上，「你昏迷了三天，
醫(yī)生說你失血過多，再晚一點就……」她沒說下去，可我知道她想說什么。我抬起手，
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嗓子還是干得發(fā)不出聲。病房門被推開，阿秀端著個保溫桶走進來，
眼睛紅紅的：「妍妍姐，你醒了就好?！刮倚睦镆痪o：「他怎么樣了？」「腿上被砍了一刀，
縫了十幾針，還在發(fā)燒。」阿秀把桶放在桌上，聲音壓得很低，「他不讓我告訴你，
怕你擔(dān)心。」我沒說話，只盯著輸液管。張明是吳正嗎？如果是，他為什么要隱姓埋名，
為什么那個人會綁架我來威脅他？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我想去隔壁看他，
可朝朝攔住我：「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哪都別去了，張老板那邊有阿秀他們照顧，會好的，
你放心。」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我沒見過張明。阿秀每天來送粥，說他恢復(fù)得很好。
出院那天，我在樓下等了很久，沒等到他。阿秀說，他早上就走了，回茶山了。這之后，
我再也沒見過他，心中的疑問怎么也拼湊不出答案。直到一年后，
我在巷口的超市遇見他——他拄著根木拐，左腿褲管空了一截，臉上多了幾道淺疤，
比以前滄桑了太多。「你……」我盯著他的腿，話都說不完整。「沒事?！顾α诵?，
語氣很淡，「采茶季摔了一跤，沒保住腿?！埂改阏娴挠胁枭?？」我突然想起他說的，
和“女朋友”的約定?！缸獾??！顾嘀枞~，袋子上印著“上春山”三個字，
「想著圓個念想?！钩聊藭?，他突然說：「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等我腿好點，
阿秀和孫陽也去，你可以叫上朝朝?！箤O陽是茶館的合伙人。我看著他的拐，
又看著他眼底的光，點了點頭：「好?！谷兆雍孟裼只氐搅藦那?。我下班還是會去茶館，
張明不在，阿秀會跟我聊他的近況：「張哥在茶山種了些桂花，說等開了，給你寄點桂花茶。
」后來他又回來過一次，腿好了些，安裝上了義肢，不用拄拐，卻還是走得慢。
他坐在窗邊煎茶，會跟我聊起茶山的事：「清晨的茶露最甜，傍晚的落日會把茶叢染成金色。
」他還聊起見過的景色：阿勒泰的落日、康定的牛羊、西藏的寺廟。一個平常的午后，
他忽然問：「這個假期有空嗎？」「嗯？」我正盯著杯里的茶葉，沒反應(yīng)過來。「去茶山?！?/p>
他看著我，眼里有微光，「上春山?！埂负??！刮颐摽诙?。上春山的茶叢比我想象中密，
風(fēng)里飄著新葉的清香。我站在坡上，看著遠處的云慢慢飄?！溉绻粋€人丟了記憶，」
他蹲在我身邊，指尖捻起一片茶葉，聲音輕得像被風(fēng)裹著，「你說，她該找回來嗎？」
「如果記憶里有甜，就算有苦，也該找回來?！刮彝?，眼淚不自覺掉了下來。
他的身體僵住了，慢慢抬起頭，眼眶紅得厲害?？伤麤]說任何話，
只把那片茶葉放在我手心里。我后來才知道，那天他問我這句話時，
已經(jīng)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為了救我，他答應(yīng)了綁匪的要求，注射了慢性毒藥。
6從茶山回來沒幾天，張明說要回去守著那片茶林。「以后想喝白茶，就讓阿秀給你寄?！?/p>
他把一個茶罐遞給我，罐底刻著個“妍”字，「這是上春山的新茶，你留著喝?！?/p>
他走的那天，沒告訴我。我是后來去茶館，阿秀才說：「張哥凌晨走的，
走之前在窗邊坐了很久，說不想讓你送?！刮椅罩莻€茶罐，罐底的“妍”字硌得我手心疼。
又過了一年，阿秀突然給我打電話，聲音帶著哭腔：「妍妍姐，你能不能來趟茶館？
有東西給你?！刮亿s到時，阿秀手里拿著個牛皮紙信封，邊角磨得有些軟。
「這是從張哥茶山小居的書桌上找到的。」她把信封遞給我，「種茶的阿嬤給我們打電話，
說張哥不行了，我們?nèi)サ臅r候他已經(jīng)陷入昏迷了，只是昏迷的時候還在說著什么“對不起，
沒能保護好你”，張哥走了之后我們?nèi)ニ男∥菡頄|西時看見的這封信，
覺得這可能是他想給你看又不敢給你看的?！剐欧馍蠜]寫名字，我拆開時，指尖蹭到信紙，
帶著舊紙的粗糙。鋼筆字很利落，卻在有些地方頓了頓。「妍妍，見字如面。我是吳正，
可能在你眼里我也是老張。對不起，騙了你這么久。你18歲那年，在圖書館，
你幫我撿過一本《茶經(jīng)》，你說‘這本書我也喜歡’，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你了。
后來我外婆走了，我自暴自棄，是你每天拉著我去圖書館，給我?guī)岷醯闹?，跟我說‘吳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