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沖出校門,眼前的情景讓她血液幾乎凝固!養(yǎng)父云青山騎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剛剛趕到,車斗里還裝著半筐沒來得及卸下的新鮮海魚!養(yǎng)母林月娘從三輪車上跳下來,手里竟然還緊緊攥著一把平時腌魚用的、帶著魚鱗和咸腥味的鐵鍋鏟!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焦急,目光死死鎖定校門口那輛賓利!
“囡囡!”林月娘一眼看到女兒,聲音帶著哭腔和破音。
“阿娘!爹!”云棲月飛奔過去。
柳明薇正推開車門準備帶走云棲月,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泥土地上,差點又崴了腳。
她嫌惡地皺了皺眉,從昂貴的鱷魚皮手袋里掏出一個支票本,動作優(yōu)雅地撕下一張綠色的紙片,用一種近乎施舍的姿態(tài),遞到林月娘眼前。
“鄉(xiāng)巴佬,”柳明薇的聲音帶著刻骨的輕蔑和居高臨下,“看清楚了,五十萬。買斷你們這十七年所謂的‘養(yǎng)育之恩’,夠你們在那破島上蓋三間大瓦房,買十艘新漁船,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了!”她將支票往前又遞了遞,幾乎要戳到林月娘臉上,“拿著錢,帶著你們身上的魚腥味,立刻消失!別臟了我的眼,也別再來糾纏我的女兒!”
那“五十萬”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林月娘心上!她看著那張輕飄飄的綠紙,再看看柳明薇那張保養(yǎng)得宜、寫滿鄙夷的臉,所有的恐懼、擔憂瞬間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取代!
“啪——?。?!”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校門口!比碼頭的汽笛聲還要震耳欲聾!
林月娘用盡全身力氣,那只布滿老繭、常年搓洗漁網(wǎng)而變得粗糙紅腫的手,狠狠抽在了柳明薇精心保養(yǎng)、涂著昂貴粉底的臉頰上!
柳明薇被打得一個趔趄,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精心打理的發(fā)髻都散亂了一縷!她腕上的翡翠鐲子一陣亂晃。
“五十萬?!”林月娘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顫抖,她指著柳明薇的鼻子,眼中噴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出來,“你拿五十萬買我閨女?!我家月牙兒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寶貝!不是你們這些黑了心肝的有錢人能買賣的東西!”
她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帶著哭腔和血性:“十七年前!你們把她當垃圾一樣扔在醫(yī)院的垃圾桶里!是我!用熬得稀爛的小米粥一勺一勺把她喂活!是我!抱著她在臺風天里哼著漁歌哄她睡覺!是我!用這雙手給她縫衣服、補漁網(wǎng)、遮風擋雨!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憑什么!憑什么現(xiàn)在來搶我的孩子?!你們憑什么——!”
最后一聲質(zhì)問,帶著母親護崽的絕望和兇狠,響徹云霄。
柳明薇被這氣勢震得臉色發(fā)白,連連后退,尖聲道:“五十萬!給你了!拿著滾!”她氣急敗壞地把支票扔在林月娘腳下。
綠色的支票紙飄落在沾著魚鱗和泥土的地面上。
云青山——這個一輩子沉默寡言、與風浪搏斗的漢子,彎腰,用那雙布滿厚繭、沾著海水和魚腥的大手,平靜地撿起了那張支票。
柳明薇和白世誠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以為他屈服了。
只見云青山捏著那張輕飄飄的紙,當著柳明薇、白世誠和所有圍觀者的面,用那雙能撕裂漁網(wǎng)、能掌舵漁船的大手,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一下,一下,將那張五十萬的支票,撕成了碎片!
紙屑如同綠色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散在帶著咸魚腥味的空氣里。
“我們云家,不需要你們的錢?!痹魄嗌降穆曇舨桓?,卻像礁石撞擊般沉重有力。他把女兒護在身后,古銅色的脊梁挺得筆直,像霧棲島最堅硬的礁石,目光如炬地直視著白世誠冰冷的眼鏡片,“當年撿她時,那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囡囡。多少錢,”他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都不換?!?/p>
周圍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和壓抑的驚呼!
不知何時,一群聞風而動的記者已經(jīng)圍攏過來,長槍短炮的鏡頭對準了這一幕,閃光燈噼里啪啦亮成一片!白世誠最在乎的臉面,此刻正被這對“鄉(xiāng)巴佬”夫妻踩在腳下,在泥濘和閃光燈中摩擦!
白世誠的臉色黑得能滴出墨汁,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掏出那份明晃晃寫著親子鑒定——99.9%。
“法律上,她是白家的人!”白世誠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錐,將一份律師函狠狠摔在云青山腳邊的泥地上,“再鬧,我就以拐賣人口罪起訴你們!讓你們蹲大牢!讓你們永遠見不到你們的‘寶貝’!”他刻意加重了“寶貝”二字,帶著惡毒的嘲諷。
云棲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憤怒!她不能連累爹娘!不能讓他們因為她去坐牢!
“阿娘!”云棲月猛地拉住林月娘因憤怒而劇烈顫抖的手。她的手冰涼,聲音帶著強壓下的哽咽和決絕。她踮起腳,湊到林月娘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飛快而堅定的聲音說:“我跟他們走!別擔心,阿娘!我會回來的!我永遠是你的孩子!等我!”
林月娘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云棲月冰冷的手背上,咸得像海水。她看著女兒清亮的眼睛,仿佛又看到十七年前那個被撿回來時,只有巴掌大、小小的軟軟的小嬰兒。如今,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囡囡……”林月娘泣不成聲,想說什么,卻被云棲月用力握緊的手和堅定的眼神阻止了。
***
霧棲島的海風帶著特有的咸澀和涼意,灌進簡陋小屋的窗欞?;椟S的燈光下,林月娘正一件一件往云棲月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里塞東西。她沉默著,動作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一個密封的玻璃罐被小心地放進包里,里面是今早剛濾出來的槐花蜜,金黃的蜜面上還浮著一層細膩的泡沫;三件打滿補丁卻洗得干干凈凈的校服,疊得整整齊齊,每件的領(lǐng)口內(nèi)側(cè),都用同色的線繡著一個歪歪扭扭卻清晰的小月牙;還有一小包曬得噴香的魚干……
“到了那邊……”林月娘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帶著濃重的鼻音,“別吃生冷的,你腸胃從小就弱……晚上蓋好被子……”她頓了頓,眼淚又涌了上來,她用力抹去,顫抖著手把月牙玉墜,鄭重地塞回在云棲月衣領(lǐng)里,貼身放好,“這個……千萬戴好,別給任何人……這是護身符……保平安的……”
云棲月緊緊抱住母親瘦削的身體,貪婪地呼吸著她頭發(fā)里熟悉的海鹽味和皂角香?!鞍⒛铮矣涀×??!彼穆曇魫瀽灥?,帶著壓抑的哽咽,“等槐樹再開花,我就回來幫你搖槐花……記得給金元寶留骨頭,它上次追海蛇崴了腳,還沒好利索呢……”她說不下去了,指甲深深掐進母親后背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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