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玄堯身形狠狠一顫，懷中的草藥盡數(shù)散落在地。
他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次，終于沖到了前殿。
只見寺中僧眾皆被縛跪于地，瑟瑟發(fā)抖地圍成一團。
虞楚鳶立于中央，周身戾氣翻涌，宛如修羅降世。
“既然不肯說出真兇，那便全殺了，一個活口不留?！彼曇舯?，不帶一絲遲疑。
“不要?！?/p>
李玄堯撲跪在地，聲聲都是哀求。
“殿下，他們都是出家人，怎會行害人之事。其中必有誤會。求殿下放過他們，他們都是養(yǎng)育我長大的師兄師弟，是我在這世上最后的親人了?！?/p>
虞楚鳶面無表情：“行刺正君，本宮寧肯錯殺一千，也絕不會放過一人?！?/p>
李玄堯心中一顫，還想再求。
虞楚鳶垂眸，對上他的眼。
兩眼相望，她的眼底只剩絲絲縷縷的殺意。
“再多說一句，本宮連你一并處決?！?/p>
李玄堯怔在原地，仿佛不可置信。
就這一瞬的遲疑。
殿內(nèi)慘叫聲驟然響起，兵刃入肉之聲不絕于耳。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與記憶中二弦慘死那日的味道重合。
他腦中一片空白。
不顧一切地起身沖了進去。
虞楚鳶下意識伸手去攔，指尖卻只觸到他飄飛的衣帶。
沖至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目的血紅。
方才還笑著塞給他草藥的師兄師弟，此刻已倒在血泊之中，生機斷絕。
李玄堯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在他眼前轟然坍塌。
疼愛他的人，一個又一個，因他而死。
他扶著門框，緩緩滑坐在地，單薄的肩膀劇烈顫抖著，最終發(fā)出壓抑到極致，如同困獸哀鳴般的悲泣。
那哭聲凄切絕望，讓虞楚鳶的心莫名跟著一顫。
忽然，一聲輕柔虛弱的呼喚傳來。
“殿下?！?/p>
李之恒臉色蒼白，披著雪白狐裘，額角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由侍從攙扶著走來。
虞楚鳶立刻上前，失而復(fù)得般將他緊緊擁入懷中：“之恒。你沒事了。太好了?！?/p>
“臣侍已無大礙了?！崩钪闳犴樀乜吭谒龖牙铩?/p>
“無事便好。”虞楚鳶松了口氣，隨即想起什么，語氣轉(zhuǎn)冷，“你頭上的傷，告訴本宮，是誰傷的。本宮定將他碎尸萬段?！?/p>
李之恒卻面露困惑：“這傷是臣侍自己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并無人加害?！?/p>
虞楚鳶身體猛地一僵，聲音不由得拔高：“什么?！?/p>
一旁侍從立刻跪地解釋：“殿下息怒。都怪這寺里的小和尚。他們竟胡言亂語，說此廟不求子，硬要指引正君去遠處的觀音寺。正君求子心切，在此殿前硬是跪了半柱香，心中焦急，起身時才會不慎磕碰暈厥過去。”
李玄堯的哭聲頓時停止了。
冷風(fēng)一吹，他只覺命運荒謬可笑到了極致。
僅僅因為一道自己磕碰的傷口，她便不由分說，屠盡了整座寺廟。
屠盡了這些看著他長大，給他最后溫暖的親人。
虞楚鳶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她對上李玄堯那雙幾乎滴出血淚的雙眼，一時竟被釘在原地。
良久，她才沉沉開口：“此事是本宮過于急躁，錯怪了人。你想要什么補償，本宮都可以給你?！?/p>
她說得輕飄飄，可一百多人的命就這么沒了。
這一切全都因為李之恒想求子。
人命在他們眼中，果真輕賤如草芥。
李玄堯聞著鮮血，胸膛里怒火中燒。
他眼中恨意迸發(fā)，指向李之恒，“我想要他的命，殿下也能給嗎?！?/p>
李之恒被他眼中的恨意嚇了一跳，急忙躲進虞楚鳶懷里。
這一指，瞬間將虞楚鳶心中那點微末的愧疚擊得粉碎。
她眸色瞬間沉冷如墨，將李之恒護得更緊：“本宮知你傷心過度，口不擇言，此次恕你無罪。”她語氣陡然凌厲，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但正君是本宮的命。本宮不準(zhǔn)任何人冒犯他，你，也不能。聽明白了嗎?！?/p>
李玄堯聽著這話，心中竟再無半分波瀾。
原來哀痛到了極致，只剩下死寂的空洞與麻木。
虞楚鳶等了一會兒，未見他回應(yīng)，眸中最后一絲耐心耗盡。
她冷聲下令：“此廟不祥。來人，給本宮徹底燒干凈。在原址上為正君重建新廟，重塑金身，以求福佑。”
李玄堯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最終歸于徹底的平靜。
虞楚鳶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他，冷哼一聲，打橫抱起李之恒，轉(zhuǎn)身走向馬車。
侍衛(wèi)將火把投入柴薪。
烈火瞬間騰起，狂風(fēng)呼嘯，天地間一片赤紅。
李玄堯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周身散發(fā)著死寂的氣息。
侍衛(wèi)們遠遠看著，只覺得他身上沒了半點活人氣，像是從尸山血海中獨活下來的未亡人。
心中雖有不忍，卻無一人敢上前。
直至火勢最盛，烈焰幾乎將天空都燒透。
他忽然動了。
在侍衛(wèi)疑惑的目光中，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
李玄堯最后看了眼這即將坍塌的寺廟，毫不猶豫地沖向那一片熾烈火海。
侍衛(wèi)臉色劇變，飛撲上前欲阻攔，可卻晚了一步。
他的身影瞬間被翻涌的烈焰吞沒。
烈火焚身，劇痛襲來，他卻覺得解脫。
二弦，師兄，師弟。
我來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