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剩兒蹲在“錢串子汽修鋪”門口的油漬地上，正用牙咬著扳手?jǐn)Q螺絲——不是他耍帥，是左手昨天幫劉二屁抬變速箱時崴了，右手抓著扳手使不上勁，只能靠老牙當(dāng)輔助。他嘴里還叼著半根昨天剩的油條，油順著下巴頦往下滴，滴在洗得發(fā)白的工裝褲上，暈開一小片黃印子，跟他去年蹭的機(jī)油印子湊成了對。
“茍剩兒！你磨磨蹭蹭干啥呢？客戶都等半個鐘頭了！”鋪?zhàn)永飩鱽韯⒍ǖ拇笊らT，這貨天生一副公鴨嗓，說話跟掐著嗓子喊似的，每次一開口，鋪?zhàn)永飹熘呐f輪胎都得晃三晃。
茍剩兒吐掉扳手，把油條渣子啐在地上，揉了揉發(fā)酸的腮幫子：“催啥催？這螺絲繡得跟你倆月沒洗的襪子似的，不得慢慢來？”他抬頭一看，鋪?zhàn)永镎局鴤€穿花襯衫的胖男人，肚子挺得跟扣了個鍋似的，正是來修三蹦子的王大拿——這主兒是隔壁村的種糧大戶，去年收玉米時三蹦子拉著半車玉米翻進(jìn)溝里，還是茍剩兒跳下去給拖出來的，從此成了?？?。
王大拿看見茍剩兒，趕緊迎上來，手里還拎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倆西紅柿：“剩兒啊，可算著你了，我這三蹦子昨兒拉化肥，走著走著突然就不走了，油門踩到底跟放屁似的，就出點(diǎn)兒聲兒，你給瞅瞅?！?/p>
茍剩兒接過西紅柿，往褲兜里一塞——這是老規(guī)矩，客戶來修東西，多少得帶點(diǎn)土特產(chǎn)，上次張寡婦來修電動車，還帶了倆煮雞蛋呢。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三蹦子旁邊，這三蹦子也是個老古董，紅色的漆掉得只剩零星幾點(diǎn)，車斗里還沾著去年的麥秸稈，車把上掛著個掉了底的布袋子，里面裝著半瓶礦泉水，瓶身上印的廣告還是三年前的。
“你先試試車。”茍剩兒往后退了兩步，抄起地上的破草帽扇了扇。王大拿趕緊坐上去，鑰匙一擰，“突突突”的聲音響了起來，可就是不走，跟個喘氣的老頭似的。茍剩兒湊過去聽了聽，又趴下來看了看底盤，突然一拍大腿：“得，油門線斷了，我給你接根新的?！?/p>
劉二屁聽見動靜，從鋪?zhàn)永锾匠鲱^來，手里還拿著個啃了一半的饅頭：“我就說吧，肯定是油門線的事兒，上次我二舅的三蹦子就是這毛病，我給他接的線，跑了半年都沒壞！”
茍剩兒白了他一眼：“你拉倒吧，你二舅那三蹦子后來不是撞樹上了？還說你接的線沒問題，我看是你把油門線接成剎車線了！”
劉二屁臉一紅，把饅頭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說：“那是我二舅眼神不好，看錯了油門……”話還沒說完，就被茍剩兒扔過來的抹布砸中了臉。
茍剩兒從鋪?zhàn)永锓鲆桓碌挠烷T線，這線還是上次錢串子進(jìn)的便宜貨，軟塌塌的跟面條似的。他蹲在車旁邊接線，左手不方便，只能用右手一點(diǎn)點(diǎn)往油門踏板上繞，繞到一半，劉二屁湊過來搭茬：“剩兒，你說錢串子今天咋沒來？往常這時候，他早站在門口數(shù)錢了，跟個守財(cái)奴似的?！?/p>
錢串子是汽修鋪的老板，真名叫錢富貴，可大伙兒都叫他錢串子——這人摳到啥程度？夏天鋪?zhàn)永锷岵坏瞄_風(fēng)扇，讓他倆用紙板扇；冬天舍不得燒煤，讓他倆圍著發(fā)動機(jī)取暖；上次茍剩兒修壞了個火花塞，他愣是扣了茍剩兒五十塊錢，說那火花塞是“進(jìn)口的”，其實(shí)就是批發(fā)市場十塊錢三個的便宜貨。
茍剩兒沒搭理劉二屁，專心接完線，拍了拍手：“好了，你試試?！蓖醮竽泌s緊坐上去，鑰匙一擰，“突突突”的聲音比剛才響多了，他一腳踩下油門——沒成想，茍剩兒剛才光顧著湊線，把油門線接得太長了，這一腳下去，油門直接踩到底，三蹦子跟瘋了似的往前躥，王大拿嚇得趕緊喊：“剎車！剎車！”
茍剩兒也慌了，這三蹦子的剎車本來就不好使，上次修了半天也沒修好，他趕緊往旁邊躲，可三蹦子還是“哐當(dāng)”一聲，撞在了對面李大嬸的菜攤上——這菜攤是李大嬸的命根子，每天天不亮就去批發(fā)市場進(jìn)貨，攤上擺著茄子、黃瓜、西紅柿，還有剛煮好的玉米棒子，這會兒全被撞得滿地都是，玉米棒子滾得老遠(yuǎn)，有一個還差點(diǎn)砸中路過的小狗，嚇得小狗“汪汪”叫著跑了。
李大嬸正在旁邊跟賣豆腐的老張嘮嗑，聽見動靜回頭一看，當(dāng)即就炸了：“哎喲！我的菜！茍剩兒你個小兔崽子！你賠我菜！”她一邊喊一邊沖過來，手里還拎著個裝豆腐的木框子，看那樣子，恨不得把木框子扣茍剩兒腦袋上。
茍剩兒趕緊跑過去，一邊撿地上的茄子一邊賠笑：“李嬸，對不住對不住，不是故意的，這三蹦子油門線接長了……”
“接長了你不知道？你是瞎還是傻？”李大嬸叉著腰，唾沫星子噴了茍剩兒一臉，“我這茄子剛進(jìn)的，三塊五一斤，黃瓜兩塊八，還有這玉米，煮了倆鐘頭才煮軟，你說咋賠吧！”
劉二屁也跑過來幫忙撿，結(jié)果手忙腳亂的，一腳踩在西紅柿上，“噗嗤”一聲，西紅柿汁濺了李大嬸一褲腿。李大嬸更火了：“劉二屁你也不是好東西！你倆今天不賠我菜，我就坐在你這汽修鋪門口哭，讓你做不成生意！”
王大拿也從三蹦子上下來了，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說：“李嬸，也有我的錯，我剛才踩油門太急了，要不這錢我跟剩兒分?jǐn)偭?？?/p>
“分?jǐn)?？你倆加起來也未必賠得起！”李大嬸剛說完，就看見錢串子拎著個算盤從巷口走過來——這主兒每天早上都去巷口的早點(diǎn)鋪吃油條，順便算算賬，今天聽見這邊吵吵，趕緊跑過來了。
錢串子一看見撞翻的菜攤，臉當(dāng)時就綠了，不是心疼菜，是怕賠錢。他趕緊湊過來，先瞪了茍剩兒一眼，然后對著李大嬸堆起假笑：“李嬸啊，這事兒吧，也不能全怪我們，你看你這菜攤擺得太靠路邊了，要是擺得往里點(diǎn)，也撞不著不是？”
“我擺這兒擺了五年了，咋沒人說靠路邊？”李大嬸伸手就去揪錢串子的衣領(lǐng)，“錢串子你別跟我耍嘴皮子，今天這菜錢，你要么賠，要么我就去工商所告你，說你這汽修鋪沒營業(yè)執(zhí)照！”
錢串子最怕的就是這個——他這汽修鋪的營業(yè)執(zhí)照早過期了，一直沒去換，就怕花錢。他趕緊把李大嬸的手扒開，陪著笑說：“別別別，李嬸，有話好說，賠，咱賠！不過我這鋪?zhàn)永镒罱苻D(zhuǎn)不開，你看……能不能讓茍剩兒和劉二屁幫你賣兩天菜，抵一下菜錢？”
李大嬸琢磨了一下，覺得這主意也行——她最近正好想找個人幫忙看攤，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行！就讓他倆幫我賣三天菜，早上五點(diǎn)到中午十二點(diǎn)，少一分鐘都不行！”
茍剩兒和劉二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絕望——五點(diǎn)起床賣菜，比修十輛三蹦子還累?？蓻]轍，誰讓他倆闖了禍呢？
錢串子一看事兒解決了，趕緊溜回鋪?zhàn)永铮R走前還不忘叮囑：“茍剩兒，賣菜的時候別偷吃，李嬸眼神尖著呢！”
茍剩兒沒搭理他，蹲在地上繼續(xù)撿菜，劉二屁湊過來小聲說：“剩兒，你說咱明天五點(diǎn)起得來嗎？我平時都得睡到八點(diǎn)……”
茍剩兒撿起一個沾了泥的西紅柿，擦了擦就往嘴里塞：“先顧著現(xiàn)在吧，你看李嬸那眼神，再磨蹭會兒，她該讓咱賠她的豆腐框子了?！?/p>
劉二屁一看，趕緊加快了撿菜的速度，結(jié)果又踩爛了一個黃瓜，引來李大嬸的又一頓罵。太陽越升越高，曬得倆人滿頭大汗，可菜還沒撿完，茍剩兒看著滿地的菜葉子，突然覺得，當(dāng)初學(xué)汽修的時候，還不如去學(xué)賣菜呢——至少賣菜不用跟三蹦子較勁，也不用被錢串子摳搜，更不用被李大嬸罵得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