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日頭斜斜爬過國子監(jiān)的灰瓦，把廊下的積雪曬得半化，濕涼的空氣里混著點融雪的潮氣。茉驍蹲在廊角翻《孫子兵法》，玄色袍角鋪在青磚上，沾了融雪的水漬也沒動，指尖捏著竹簡邊緣，目光卻沒完全落在字上——方才眼角余光瞥見皇甫淵的身影時，他攥竹簡的指節(jié)就悄悄收了收。
“皇子殿下倒會找地方歇腳?！?/p>
戲謔的嗓音裹著暖意飄過來。茉驍抬頭時，臉上已沒了方才的走神，只淡淡抬眼：皇甫淵斜倚在廊柱上，玄色錦袍外罩著暗紋披風(fēng)，長鞭松松搭在臂彎，手里晃著個烏木蜜餞罐，罐口敞著，梅子的甜香慢悠悠散出來。他眉眼深，平日里總帶點拒人的冷，此刻嘴角勾著淺淡的笑，可那雙眼睛掃過來時，像能把人瞧透似的。
溦玉剛從演武場跑回來，天青色棉袍沾著塵土，攥著木劍的手緊了緊——他早聽父親提過這位皇叔“深不可測”，下意識往茉驍身邊靠了半步，嘴上卻還帶著少年氣：“皇叔怎么來了？”
皇甫淵沒答，揚了揚蜜餞罐，目光落在溦玉身上時帶了點促狹：“聽說昨日演武場，有人把‘橫掃千軍’練得像劈柴，還犟嘴沒錯？”
溦玉臉“騰”地紅了，梗著脖子道：“我沒錯！是木劍沉！”說著偷偷拽茉驍?shù)呐劢?，卻沒敢太用力——他也摸不準(zhǔn)這位皇叔是隨口調(diào)侃，還是故意探什么。
茉驍沒接話，只垂眸捏了捏竹簡。昨日他就在演武場邊，親眼見溦玉揮劍時腳下打晃，劍刃擦著木樁偏了半尺，可此刻對著皇甫淵，他半句沒提，只當(dāng)沒聽見溦玉的求助。這位皇叔掌著京畿暗衛(wèi)，誰知道一句幫腔會不會引出事來。
皇甫淵像沒察覺兩人的提防，打開蜜餞罐，用銀簽挑出顆裹糖霜的梅子舉高：“答對個問題就給?！敝噶酥咐韧饷把康闹駞?，“竹有節(jié)，兵有什么？”
溦玉想都沒想喊：“有劍！”
皇甫淵憋著笑搖頭，眼尾掃向茉驍。茉驍指尖在竹簡上敲了敲，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有律?！甭曇舨桓撸瑤еc謹(jǐn)慎的試探。
“還算聰明。”皇甫淵把梅子遞到茉驍嘴邊，又故意舉高罐子逗溦玉：“再想想？想對了也給?！?/p>
溦玉踮腳夠了半天夠不著，急得直蹦跶，天青色袍角掃過石階帶起碎雪，卻沒敢像對旁人那樣耍性子——他怕這位皇叔真記仇。“皇叔耍賴！”話里帶了點氣，卻軟乎乎的沒底氣。
“笨也給顆吧?！被矢Y終是挑出顆梅子塞他手里，“下次再練錯劍招，可沒這么便宜?！?/p>
溦玉捏著梅子往嘴里塞，甜意漫開時，又忍不住拽皇甫淵的披風(fēng)：“皇叔，你那長鞭能借我看看不？侍衛(wèi)說你揮鞭能卷飛鳥呢！”話出口又覺不妥，趕緊補(bǔ)充，“就看一眼！”
皇甫淵彈了彈他的額頭：“小孩子家玩什么鞭子？”卻沒直接拒，只道：“等你把‘橫掃千軍’練標(biāo)準(zhǔn)了再說?！?/p>
茉驍咬著梅子沒說話，眼落在皇甫淵臂彎的長鞭上——那鞭身烏黑，梢頭綴著銀鈴，看著不起眼，昨日李管事刁難他時，就是這鞭梢不動聲色勾住對方靴帶，讓他摔了趔趄。是護(hù)？還是另有所圖？他摸不準(zhǔn)，只把嘴里的梅子嚼得慢了些。
日頭漸高，融雪順著檐角淌，滴滴答答響。溦玉捧著蜜餞罐蹲在地上數(shù)梅子，卻時不時瞟皇甫淵一眼；茉驍翻著《孫子兵法》，指尖卻在“兵者詭道”那行字上停了停?；矢Y靠在廊柱上，偶爾指點兩句兵法，聲音不高，句句都在點子上，可兩人誰也沒接話，只靜靜聽著——這位皇叔的深淺，他們還摸不透，眼下唯有小心著，才穩(wěn)妥。風(fēng)里的蜜餞甜香明明暖，卻讓人不敢全然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