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叫沈硯微,拿到膠質母細胞瘤晚期診斷書那天,東京的天氣預報說有暴雨。
醫(yī)生冷靜的聲音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我殘存的幻想?!干蚺浚闆r很不樂觀,是四級,
也就是最末期。生存期……通常以月計算?!刮夷笾菑埍”〉募?,
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發(fā)麻。腦子里嗡嗡作響,
唯一的念頭卻是:岑嶼的巡演怎么辦?岑嶼,我的丈夫,樂壇千年不遇的天才,
此刻正為他人生中第一場東京巨蛋巡演做最后的準備。我剛走出醫(yī)院大門,
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著「岑嶼」兩個字,我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溫和?!肝梗俊埂噶滞?,」
他連名帶姓地叫我,這是他一貫的習慣,他說這樣顯得冷靜專業(yè),「媒體采訪剛結束,
你看了嗎?」我抬頭,醫(yī)院門口巨大的電子屏上,正循環(huán)播放著他的專訪。畫面里的他,
穿著高定黑襯衫,眉眼清冷,下頜線鋒利如刀。主持人問他:「岑嶼老師,
音樂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他對著鏡頭,幾乎沒有一絲猶豫:「是我的全部。
我的生命只有在聚光燈下才有意義。」粉絲的彈幕鋪天蓋地地刷過——「哥哥太敬業(yè)了!」
「除了音樂一無所有的男人,愛了愛了!」是啊,一無所有。我和我們的女兒岑書硯,
在他的人生里,大概連個標點符號都算不上。「我看到了,很棒?!刮逸p聲說,
將那張診斷書悄悄塞回包里最深的夾層,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猙獰的詞語一并藏起來?!膏?。
」他應了一聲,聽不出情緒,「我讓助理把行李箱送回來了,你再檢查一遍,
明天一早的飛機?!埂负?。」電話掛斷,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看著屏幕上那個光芒萬丈的男人,忽然覺得無比陌生。二十年了,我從林晚變成了沈硯微,
從一個有自己夢想的音樂學院學生,變成了他身后那個完美的、隱形的影子。我以為,
冰山也能被捂熱?,F在我才明白,他不是冰山,他是一顆恒星,只為自己的光熱而存在。
而我,不過是圍繞他旋轉,最終將被耗盡所有能量的行星?!镜?章】回到家,
那個熟悉的銀色行李箱正安靜地立在玄關。這是岑嶼的御用品牌,全球限量款,
箱體上的每一道劃痕我都記得來歷。我蹲下身,打開箱子。里面是助理打包好的衣物,
一絲不茍,卻毫無靈魂。我將衣物一件件取出,重新疊放。東京有暴雨,
我把一件輕薄的防風內襯塞進了演出服的隔層。他有慢性咽炎,我將潤喉糖分裝成小袋,
放在他最容易拿到的側袋里。
還有備用的吉他撥片、定制的耳返、緩解肌肉酸痛的藥膏……二十年來,
這些動作早已刻入我的骨髓。我熟悉他的一切,比他自己還要熟悉。
正當我把最后一瓶維生素放好時,門開了。岑嶼回來了,帶著一身清冷的寒氣。
他瞥了一眼被我重新整理過的行李箱,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肝也皇钦f了讓助理弄嗎?
」「我怕他有遺漏?!刮艺酒鹕?,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習慣性地想去接他脫下的大衣。
他卻側身避開了?!噶滞恚艺f過很多次,這些事不需要你親自動手?!顾叩叫欣钕渑?,
隨手拉開一個拉鏈,看到了那件防風內襯。他把它抽了出來,扔在一邊,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穿上臃腫,影響舞臺效果?!刮覐埩藦堊欤胝f「可是會下雨,
你關節(jié)不好」,話到嘴邊,卻撞進了他那雙清冷漠然的眸子里。那雙眼睛里,沒有愛,
沒有關心,甚至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對舞臺近乎偏執(zhí)的苛求。一瞬間,
我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二十年的付出,二十年的本能,在這一刻,
顯得像個天大的笑話。我低頭看著自己因為常年做家務而有些粗糙的手,突然覺得心如死灰。
原來,我傾盡所有去溫暖的,根本不是一座冰山。而是一個黑洞。
【第3章】岑嶼飛往東京那天,天空陰沉得厲害。我沒有去送他。
我去了本市最好的臨終關懷中心,參加我的第一次評估會。白發(fā)蒼蒼的醫(yī)生和藹地看著我,
語氣溫柔卻殘忍:「沈女士,根據您的報告,癌細胞已經擴散到無法手術的程度。
我們不建議再進行放化療,那只會增加您的痛苦。剩下的時間,
我們希望能幫助您有尊嚴、無痛苦地走完最后一程?!股鼉H剩幾周,無需治療。
我平靜地聽著,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閃回起拿到診斷報告的那天。當時,
醫(yī)院大廳的電子屏上,同樣在播放岑嶼的專訪。
記者小心翼翼地問:「您的感情生活一直很低調,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嗎?」岑嶼對著鏡頭,
嘴角勾起一抹疏離的弧度:「沒什么可說的。妻子對我而言,是一個穩(wěn)定的坐標,
讓我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投入音樂。至于所謂的結婚紀念日,更多是團隊安排的商業(yè)作秀?!?/p>
那一刻,我對他“日久生情”的最后一點幻想,徹底灰飛煙滅。我不是他的愛人,
不是他的港灣,只是一個坐標。一個方便他隨時定位自己,卻從不屑于靠近的坐標。
從關懷中心出來,我撥通了女兒岑書硯的電話。她剛考上外地的大學,
正是人生最燦爛的年紀?!笅?,怎么了?」書硯的聲音永遠充滿活力。
我找了個公園的長椅坐下,看著遠處嬉鬧的孩子,用最平靜的語氣,敘述了我的病情。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后是壓抑的、崩潰的哭聲?!笅尅趺磿绬幔?/p>
岑嶼知道嗎?」「書硯,」我打斷她,「暫時別告訴他?!埂笧槭裁?!」
女兒的聲音尖銳起來,「他憑什么不知道!他還是不是你丈夫!」我笑了,
笑聲里帶著一絲解脫的悲涼。「告訴他,他會推掉巡演嗎?」電話那頭又一次沉默了。
我們都心知肚明,答案是不會。在他的世界里,東京巨蛋的萬人歡呼,
比我的生死重要一萬倍?!笅尅箷幍穆曇魩е耷?,充滿了無助。「別怕,」
我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輕聲說,「媽媽只是……想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最后這幾周?!?/p>
掛掉電話,我刪除了手機里所有關于岑嶼的新聞推送,退出了所有粉絲群,
拉黑了所有團隊工作人員的聯系方式。你的萬人巡演,我的臨終告別。這一次,
我們終于做到了真正的“雙向奔赴”。【第4章】意識消散的瞬間,很奇妙。沒有痛苦,
像沉入一片溫暖的深海。然后,我感覺自己變輕了,飄了起來,懸浮在病房的天花板上。
我看見監(jiān)護儀上的心率曲線,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發(fā)出刺耳的蜂鳴。
我看見書硯撲在我已經冰冷的身體上,哭得撕心裂肺,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一聲聲喊著“媽”。我想抱抱她,想擦掉她的眼淚,可我的手卻徑直穿過了她的身體。
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我,下一秒,病房的白色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東京巨蛋嘈雜而炫目的后臺。震耳欲聾的音樂,閃爍的燈光,工作人員行色匆匆。而岑嶼,
就站在舞臺的側幕,正和音響師低聲溝通著什么,神情專注到近乎冷酷。舞臺下,
是數萬粉絲組成的熒光海洋,他們狂熱地呼喊著他的名字。「岑嶼!岑嶼!岑嶼!」
山呼海嘯。我飄在他身邊,看著他拿出手機,熟練地拍了一張后臺的照片,發(fā)給了我。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發(fā)送成功。他等了幾秒,沒有等到回復。以往,無論多晚,
我都會秒回一個可愛的表情包,配上一句“老公加油”。
這是我們之間為數不多的、由我主動建立的“儀式感”。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收起手機,轉身踏上舞臺。燈光聚焦,歡呼聲瞬間掀翻了屋頂。他在萬眾矚目中,
撥動了吉他弦。而我,一個剛剛死去的靈魂,只能無力地懸浮在這片喧囂之上,
與我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隔著一個無法逾越的陰陽世界。一邊是新生般的朝圣,
一邊是死寂般的告別。我們之間,從未如此遙遠。【第5章】首場演出大獲成功。
岑嶼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慶功宴上,他一個人坐在角落,安靜地喝著水。
御用的和聲女孩想借著敬酒的機會幫他整理一下微亂的衣領,被他冷著臉側身避開。
那個動作,和我那天想為他拿大衣時,如出一轍。他拿出手機,
屏幕上依舊是我那個灰色的頭像,沒有任何新消息。他無意識地摩挲著屏幕,
又發(fā)了幾條消息過去?!副惝敽茈y吃?!埂竿饷骘L很大,幸好帶了外套?!埂甘讏龊茼樌??!?/p>
每一條都石沉大海。他似乎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二十年來,
我像一個全天候在線的智能管家,他的任何信息,我都會在第一時間給予反饋。
這種突如其來的失聯,讓他習慣了穩(wěn)定坐標的內心,第一次感到了偏離軌道的慌亂。
他站起身,對經紀人老陳說:「慶功宴不參加了,幫我訂最早一班回國的機票?!?/p>
老陳愣住了:「瘋了?明天還有第二場!違約金是天價!」「我不管。」
岑嶼的語氣不容置喙,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煩躁。他第一次,為了音樂之外的事情,
失控了。我跟著他,看著他一路疾馳到機場,看著他坐在VIP候機室里,
一遍又一遍地撥打我的電話。聽筒里傳來的,永遠是那句冰冷的“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他的臉色越來越沉,周身的低氣壓幾乎能將空氣凝固。我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原來,
要讓他失控,要讓他把視線從音樂上移開片刻,代價是我的死亡。這筆交易,真是虧大了。
【第6章】飛機落地時,天剛蒙蒙亮。岑嶼幾乎是跑著沖出機場,坐上回家的車。一路上,
他依舊在不停地撥打我的電話。公寓的門被他用指紋解鎖。迎接他的,
是一個空無一人、冷冰冰的家。沒有他習慣的、擺在玄關的歡迎便簽,
沒有廚房里為他溫著的安神茶,客廳里一片死寂,連空氣都是冰冷的。他站在客廳中央,
環(huán)顧四周。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卻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那種無處不在的、屬于我的生活氣息,消失了。他眼中的慌亂越來越濃,最后,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撥通了女兒岑書硯的電話。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林晚呢?」
他開門見山,語氣急切。電話那頭,傳來書硯壓抑著怒火的、嘶啞的聲音:「你還知道找她?
你還記得你有老婆?」「她在哪里?!」岑嶼的音量陡然拔高,
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死了!」書硯在電話那頭嘶吼起來,
積壓了十幾年的憤怒和悲傷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我媽死了!癌癥晚期,活活痛死的!
就在你開你那該死的演唱會的時候!」岑嶼的身體猛地一晃,手機差點從手里滑落。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臉上露出了荒謬的表情,
甚至還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岑書硯,你胡鬧也要有個限度?!埂负[?」
書硯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聲比哭聲還要凄厲,「岑嶼,你以為全世界都跟你一樣,
活在自己構建的音樂世界里嗎?我媽的骨灰,昨天下午剛從火葬場領回來!
你要不要看看照片,好讓你清醒清醒!」“骨灰”兩個字,像一顆子彈,
精準地擊碎了岑嶼所有的自我保護。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發(fā)上,手機從手中滑落,
屏幕摔得粉碎。他怔怔地看著前方,目光沒有焦點。許久,他伸出手,
輕輕摩挲著沙發(fā)扶手上的一道微小劃痕。那是我很多年前,不小心用剪刀劃出來的,
當時他還為此生了很久的悶氣。這是他第一次,
顯露出一個“音樂機器”之外的、屬于人的脆弱。然后,他像是瘋了一樣沖進書房,
打開保險柜,從里面翻出了我們的結婚證。他死死地盯著那張合照。照片里,
二十歲的我笑得一臉憧憬,滿心滿眼都是他。而二十歲的他,穿著白襯衫,表情疏離,
目光甚至沒有看鏡頭。他就這樣舉著那本紅色的證書,一動不動,徹底僵住了。
【第7章】我不知道岑嶼在書房里坐了多久。等他再出來時,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沒有換衣服,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他找到了書硯,
陪她去辦我的死亡證明。辦事大廳里人來人往,有幾個年輕的女孩認出了他,想上來要簽名,
被他空洞的眼神嚇退了。書硯全程沒有和他說一句話,只是麻木地排隊、填表、遞交材料。
當工作人員將那張蓋著鮮紅“確認死亡”印章的文件遞給書硯時,
岑嶼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接。書硯卻猛地將文件抽了回來,護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