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李家十年童養(yǎng)媳,當(dāng)牛做馬,卻在無意中翻到了婆婆的私賬。三百兩,
是她偷偷攢下的養(yǎng)老錢,也是我用十年血汗換來的。分家那天,
她只甩給我一個破鍋、三升糙米,和一個被流放至此、懦弱無能的“丈夫”。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賠錢貨,配個囚犯,滾出去別餓死污了我的眼!」
我那秀才丈夫嚇得瑟瑟發(fā)抖,拽著我的衣角讓我忍。我笑了。我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一筆一筆,
把她貪墨的賬目念了出來。第1章 灶臺邊的賬本子天還沒亮透,灶房里的柴火噼啪響。
林晚昭的手在冷水里浸得通紅,指節(jié)上裂開的血口子沾了水,疼得她倒抽冷氣。
昨夜跪了半宿搓衣板,膝蓋到現(xiàn)在還麻著,可張桂芬天沒亮就踹開柴房門,
罵她“懶死的貨”,非讓熬了這鍋稀粥?!芭?!”陶碗砸在灶臺邊,碎成幾瓣。
張桂芬叉著腰,灰布圍裙上沾著隔夜的菜湯:“這是喂豬呢?米都被你偷吃了?
”林晚昭垂眼盯著地上的粥漬,沒敢抬頭。灶火映得她眼尾發(fā)紅,
腕子上還留著昨天被竹條抽的紅印子:“娘,米缸見底了,昨兒招娣說想吃糖糕,
用了小半升?!薄胺戳四懔?!”張桂芬抄起燒火棍就往她腿上戳,“吃白飯的賠錢貨,
倒會編排小姑子!豬圈糞還沒清,滾去!”林晚昭攥緊掃帚往外走,經(jīng)過門框時,
右手悄悄在竹柄上劃了道淺痕。這是這個月第十三次被罰,每道刻痕都是她用指甲掐出來的,
藏在掃帚最底下的竹節(jié)里——等刻滿三十道,她得想想辦法了。早飯時,李??s在桌角扒飯,
李招娣咬著糖糕直咂嘴。張桂芬“哐當(dāng)”甩下本黑皮賬本,
封皮磨得發(fā)亮:“去年收成都在這兒,虧空三十兩?!彼每曜忧昧滞碚训耐耄?/p>
“你吃我李家飯,這錢從你工錢里扣?!绷滞碚涯笾~本的手一緊。她替李家管賬三年,
每筆進(jìn)出都在腦子里過電影:春上賣麥得銀二十兩,
賬本上寫的是十兩;七月賣了二百個鴨蛋,這頁紙被撕掉半角;油坊年底分了二十五兩紅利,
卻記成“零用”?!爸懒??!彼皖^應(yīng)著,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午后曬谷場,
日頭毒得人睜不開眼。林晚昭正彎腰攏稻谷,李招娣抱著空竹筐“哎呀”一聲,
整筐新收的谷子全扣在她腳邊:“你這懶貨,曬谷都偷懶!”張桂芬的竹條“唰”地抽下來,
抽在林晚昭胳膊上:“連小姑子都管不好,留你何用?”林晚昭咬著唇?jīng)]躲,等人群散了,
才蹲下身,指尖快速捻起幾?;煸谕猎锏牡竟?,塞進(jìn)袖管。夜里柴房,油燈芯結(jié)了個黑花。
林晚昭把白天藏的稻谷倒在破紙上,借著微光數(shù)——共七粒,每粒都比普通谷粒飽滿三分。
她又翻出炭條,在墻上歪歪扭扭寫數(shù)字:麥?zhǔn)丈儆浭畠?,鴨蛋漏記八兩?/p>
油坊紅利二十五兩……“四十七兩?!彼龑χ鴫ι系臄?shù)字輕聲念,
炭條在“四十七”下面重重畫了道線。李知遠(yuǎn)摸黑鉆進(jìn)柴房時,她正把炭條藏進(jìn)草垛。
男人縮著脖子,身上還帶著豬圈的腥氣:“昭昭,你……你別弄那些賬了?!彼曇舭l(fā)顫,
“娘說再惹她,就不給你飯吃?!绷滞碚烟ь^看他。這個曾經(jīng)的京城秀才,如今眼尾垂著,
背佝僂得像張弓。她想起剛嫁過來時,他蹲在墻角背《論語》,
聲音輕得像蚊子:“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我餓不死?!彼巡荻馀钠?,
“倒是有些人,藏了錢還裝窮。
”李知遠(yuǎn)急得直搓手:“莫要……莫要……”林晚昭沒再說話。
她望著柴房縫隙里漏進(jìn)來的月光,想起前日王嬸在井邊說的話:“晚昭啊,女人要立住腳,
得有自己碗里的米。”三日后祭祖。祠堂里點(diǎn)著三炷香,煙飄得老高。族老坐在上首,
咳了兩聲:“把賬本拿來,今年該查查了。”張桂芬推了推林晚昭:“你念,我嘴笨。
”林晚昭攥著賬本走上前。她掃過第一頁,聲音清亮:“春上賣麥,得銀十兩?!薄暗鹊取?/p>
”族老瞇起眼,“去年麥價漲了,李家五畝麥地,怎會只賣十兩?
”林晚昭指尖頓在“十兩”上:“是娘說,賣便宜點(diǎn)好做人情。”她翻過一頁,
“七月賣鴨蛋,記……無?!崩钫墟吠蝗徽酒饋恚骸澳鞘俏宜腿说模 薄八驼l?
”林晚昭轉(zhuǎn)頭看她,“前街王媒婆?她說上月在集上見招娣買胭脂,還說那胭脂要二十兩。
”祠堂里炸開一片議論聲。張桂芬的臉漲得紫紅,撲過來要搶賬本:“死丫頭,你胡說!
”林晚昭往后退半步,提高聲音:“油坊分紅二十五兩,記‘零用’。
”她望著張桂芬發(fā)抖的嘴唇,“娘,這‘零用’可是給招娣買胭脂的錢?
”全場靜得能聽見香灰掉落的聲音。張桂芬的手懸在半空,指甲幾乎掐進(jìn)肉里。
林晚昭低頭翻到賬本最后一頁,指尖劃過自己偷偷補(bǔ)記的數(shù)字:“去年總收,
該是四十七兩盈余?!薄胺牌ǎ 睆埞鸱壹饨兄鴵溥^來,被族老一把攔住。
林晚昭把賬本輕輕放在供桌上,轉(zhuǎn)身時腰板挺得筆直。她能感覺到背后一道道視線,有驚訝,
有疑惑,還有——她掃過人群里的王嬸,那女人沖她豎了豎大拇指。夜里回屋,
李知遠(yuǎn)縮在床角,手里攥著她的舊帕子:“昭昭,娘……娘說往后不讓你碰賬本了。
”林晚昭蹲在灶前添柴火,火光映得她眼睛發(fā)亮。她摸出袖管里的炭條,
在灶臺磚縫里又劃了道痕——這道不是罰的,是算的?!安蛔屌鼍筒慌?。
”她往火里添了把干柴,火苗“轟”地竄起來,“我記在這兒呢?!彼噶酥缸约禾栄?,
“比賬本還清楚?!贝巴馄鹆孙L(fēng),吹得窗紙嘩啦響。張桂芬的罵聲從東屋飄過來,
混著李招娣的哭嚎,林晚昭卻聽得格外清楚。她把最后一根柴推進(jìn)灶膛,火星子噼啪炸開,
像極了分家那天要放的鞭炮。第2章 分家不是夢灶膛里的火星子滅了,
林晚昭起身拍了拍膝頭的草屑。東屋傳來張桂芬的罵罵咧咧:“死丫頭敢掀老娘的底,
明兒起別想碰賬本!招娣,你給我盯著,她舀半粒米都得報數(shù)!
”李招娣的尖嗓子跟著炸起來:“知道啦娘!明兒我搬個馬扎坐灶房門口,
她洗個碗我都數(shù)三遍!”林晚昭垂眸擦了擦灶臺。第二日天沒亮,
李招娣就抱著個破蒲扇坐在灶房門檻上,指甲敲得門框咚咚響:“先去井邊擔(dān)水,
擔(dān)滿三大缸!再喂雞,數(shù)清楚下了幾個蛋——少一個你拿血補(bǔ)!”她應(yīng)了聲,
挑起水桶往井邊走。水倒進(jìn)水缸時,她盯著水面倒影,把缸沿豁口的位置記進(jìn)腦子。喂雞時,
李招娣扒著雞窩數(shù)蛋:“七個!你記好了,少一個抽你!”林晚昭蹲下身撿蛋,
指尖掃過草堆里的碎蛋殼——第八個,被招娣偷偷揣走了。夜里李招娣蜷在灶房草堆打呼,
林晚昭摸黑爬到梁上。前日祭祖時她瞥見張桂芬把賬本塞進(jìn)梁縫,此刻她摸出半塊炭,
在賬本背面空白處快速劃拉:七月賣麥?zhǔn)畠?,?shí)得十五兩;八月鴨蛋三十枚,
報七枚;九月油坊分紅二十五兩,記零用……月光從破窗漏進(jìn)來,
照在她手腕上的青痕——那是張桂芬前日搶賬本時抓的。她把炭條按進(jìn)墻縫,
又一道刻痕深了些。三日后的深夜,林晚昭翻過后院矮墻。王嬸家的狗剛要叫,
她摸出塊烤紅薯扔過去。門開條縫,王嬸裹著藍(lán)布衫瞪她:“你瘋了?大半夜跑我這兒!
”“嬸子,童養(yǎng)媳能分家么?”林晚昭直切主題。王嬸倒抽口涼氣:“難!
除非你能拿出憑據(jù),證明婆家克扣你活命錢。”她搓了搓手,“當(dāng)年村頭劉寡婦分家,
是翻出夫家藏了三石救命糧沒給她吃——”林晚昭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展開是半本舊賬冊,
墨跡深淺不一:“我抄了三年的。
賣糧少記、賣蛋私吞、油坊分紅填了招娣的胭脂錢……”王嬸的手直抖:“你這是要掀天?。?/p>
”她突然攥緊林晚昭的手腕,“明兒跟我去鎮(zhèn)上趕集,我?guī)阋妭€人。”鎮(zhèn)集上,
王嬸故意繞到“豐年米行”門口:“周掌柜最恨欺下瞞上,你且看?!泵仔欣?,
老掌柜正彎腰給個農(nóng)婦稱米。木秤桿剛平,他又添了把米:“多抓把,您大老遠(yuǎn)來的。
”林晚昭盯著他腰間的算盤,農(nóng)婦買三斗米,每斗一百二十文,她脫口而出:“三百六十文。
”周掌柜抬頭,眼里閃過詫異:“閨女,這賬算得準(zhǔn)?!薄皨鹱右Q五升糙米。
”林晚昭遞上布袋,“糙米每升八十文,五升四百文?!薄霸偌佣稂S豆。”王嬸擠眉弄眼。
“黃豆每斤一百文,二斤二百??偣擦傥摹!绷滞碚颜f得利落。周掌柜放下算盤:“閨女,
你這腦子,不去管賬可惜了。”回村路上,王嬸戳她胳膊:“周掌柜當(dāng)年在縣府當(dāng)賬房,
最厭苛扣。你若有真憑實(shí)據(jù),他肯給你作保。”林晚昭夜里沒睡。她借了李知遠(yuǎn)的筆墨,
在破紙上寫《李家收支實(shí)錄》:“其一,三年間賣麥少記五兩;其二,
賣鴨蛋私吞二十三枚;其三……”末了加一句:“若不分家,即呈縣衙查賬。”第二日族會,
趙二爺敲了敲煙桿:“晚昭,你要分家?”張桂芬拍桌而起:“反了天!
童養(yǎng)媳敢跟婆家分家?”林晚昭把文書遞過去:“我不求地,不求銀,只要東頭那間破屋,
半畝荒田,一口鍋灶。從此吃自己的飯,流自己的汗?!彼D了頓,
看向角落——周掌柜不知何時坐了過來,“周掌柜愿作保,我若撒謊,任罰。
”張桂芬的臉白了。她想起上月偷偷賣給糧商的三石米——那是官田的租子。若真鬧到縣衙,
私賣官糧的罪夠她蹲大牢。“分!分!”她咬著牙,“東頭那間漏雨的土屋,
村南半畝荒得長不出草的地,都給你!”族老敲了敲煙桿:“立字據(jù)?!绷滞碚呀舆^筆,
手有點(diǎn)抖。墨跡落在紙上時,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終于,她要走出這牢籠了。散會時,
張桂芬狠狠瞪她:“那破屋墻根都塌了,半畝地連草都不長,我看你能撐幾天!
”林晚昭低頭收拾文書,袖中手指掐進(jìn)掌心。她知道,東頭土屋的墻縫里,
還藏著她這三年記的所有賬;村南的荒田,她早看中了田邊那眼活水井。
分家那日的太陽很毒,曬得李招娣的新胭脂都化了。林晚昭扛著鋪蓋往土屋走,路過雞窩時,
老母雞突然撲棱著翅膀跟了上來——這是她養(yǎng)了三年的雞,連雞都知道,該跟主人走了。
第3章 荒地變金田林晚昭踩著曬得發(fā)燙的土埂往土屋走,老母雞撲棱著翅膀跟在腳邊,
爪子在泥地上抓出細(xì)碎的印子。東頭那間土屋比她想象中更破。墻根塌了半塊磚,
屋頂漏下的光像篩子眼,地上堆著去年的爛稻草,霉味嗆得人咳嗽。李知遠(yuǎn)放下鋪蓋,
抬頭看漏雨的屋頂,喉結(jié)動了動:“我去村頭借點(diǎn)茅草……”“不用。”林晚昭蹲下身,
從鋪蓋卷里抽出半張舊草席,“這席子是我給招娣繡鞋面時攢的邊角料編的,經(jīng)曬。
”她踮腳把草席往漏縫里塞,草屑簌簌落進(jìn)脖子里,“先將就一夜,
明兒去后山砍竹子搭個棚。”院外突然傳來哄笑。吳癩子蹲在土墻上,
破褂子露出黑黢黢的肚皮:“童養(yǎng)媳分家喲,鍋是破的房是漏的——”他擠眉弄眼唱,
“夜里睡覺數(shù)星星,白天喝風(fēng)啃樹皮!”李知遠(yuǎn)攥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林晚昭卻像沒聽見,
彎腰從鋪蓋里翻出個粗陶碗,舀了半碗水放在老母雞跟前:“餓了吧?
明兒去王嬸家借點(diǎn)碎米?!币估锫淞藞鲇?。林晚昭裹著薄被躺草席上,
聽雨水順著草席縫滴答進(jìn)瓦罐。李知遠(yuǎn)縮在墻角,聲音發(fā)顫:“我本該護(hù)著你……是我沒用。
”林晚昭摸黑遞過個硬邦邦的本子。那是她用舊賬頁訂的,封皮磨得發(fā)亮:“你不是會算嗎?
”她又摸出截炭筆,塞到他手里,“從今兒起,記每粒米、每文錢。買草席三文,
借王嬸碎米五升折十五文,老母雞下蛋兩枚算二十文——”她頓了頓,“你記,我念。
”李知遠(yuǎn)的手指在本子上抖。流放三年,他被人當(dāng)牲口打罵,頭回有人把筆塞到他手里,
說“你記”。炭筆在紙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痕,他聽見自己喉嚨發(fā)緊:“好?!钡诙仗鞗]亮,
林晚昭就扛著竹筐出了門。村南那半畝荒地硬得像石頭,鐵锨砸下去只留白印子。
她咬著牙往河灘跑,褲腳沾著泥,肩上的筐壓得脖子發(fā)紅——河灘的淤泥肥,
摻進(jìn)地里能松土質(zhì)。王嬸端著碗粥來送,正撞見她挑著兩筐泥往回走:“你這丫頭,
男人都不敢這么拼!”她把粥往石墩上一放,扯著嗓子喊:“二柱家的!翠娥!都來搭把手!
”幾個媳婦扛著鐵锨圍過來。李知遠(yuǎn)攥著賬本站在地頭,看她們翻土、撒草木灰、拌豬糞,
額角的汗滴在本子上,暈開團(tuán)墨跡。他突然蹲下身,用炭筆在地上畫:“半畝地,
淤泥要摻三寸厚,得挑八十筐……”七日后,荒地松得能插進(jìn)手指。林晚昭蹲在田埂上,
捏起把土搓碎,黑黝黝的泛著油光。王嬸拍她后背:“明兒我去鎮(zhèn)里,給你帶點(diǎn)蘿卜籽?
”“早討來了?!绷滞碚褟亩道锩鰝€油紙包,“昨兒在你家院兒里,你說‘這籽兒皮實(shí),
撒下去不用管’?!彼炎褍喝鲞M(jìn)淺溝,又用手背把土抹平,“等出了苗,送你一筐。
”周掌柜的伙計是在第八天來的。藍(lán)布包袱里裝著袋稻種,黃澄澄的像撒了層金粉。
“掌柜說這是‘金穗早’,耐旱,半畝地能收一石。”伙計壓低聲音,
“他說你敢跟惡婆硬碰硬,又肯下死力,是塊做生意的料?!绷滞碚涯笃鹆5痉N,
對著太陽看。種殼透亮,胚乳飽滿。夜里她燒了鍋鹽水,
把稻種倒進(jìn)去——浮起來的全是癟的,沉底的才留著。李知遠(yuǎn)蹲在旁邊記:“鹽水選種,
耗鹽二斤,折十二文。”插秧那日,她按照周掌柜教的“寬行密植”,每穴插三株,
行距留得能過腳。李知遠(yuǎn)舉著尺子量:“行距九寸,株距六寸……”他聲音越來越穩(wěn),
“這樣通風(fēng)好,蟲子少?!币粋€月后,別人家的稻苗才冒尖兒,林晚昭的地里已綠得晃眼。
稻葉寬得像小蒲扇,莖稈粗得能掐出水。吳癩子蹲在自家田埂上瞅,越瞅越氣,
抄起鞋底子拍老婆:“你瞅瞅人家!半畝地比咱三畝還強(qiáng)!”林晚昭沒閑著。
她瞅見田埂邊的野鴨撲棱著飛,夜里就編了草籠。草籠里放把碎米,系在蘆葦叢里。
第二日清晨去收,竟扣住八只——灰毛的母鴨,脖頸泛綠的公鴨,翅膀上的水珠滴在泥里。
李知遠(yuǎn)蹲在草籠邊看:“養(yǎng)著?”“鴨糞肥田。”林晚昭拿竹片圍了個小池,“鴨蛋能換錢,
鴨肉留著過年?!彼鲑~本,炭筆在紙上劃拉,“半月后開產(chǎn)蛋,
按每只日產(chǎn)半枚算……”李知遠(yuǎn)湊過去看,見她寫著“九月可售蛋三十枚,得錢三十文”。
火光映著她眼角的細(xì)紋,那是從前在李家推磨時磨出來的??扇缃衲羌?xì)紋里,
亮著他從未見過的光。屋后的小池用竹籬笆圈著。八只野鴨在水里撲騰,
把水面攪出碎銀似的波。林晚昭每日天不亮就去割嫩草,蹲在池邊一把把撒進(jìn)去。
野鴨搶食時撲棱翅膀,濺她一身水,她也不惱,只笑著看它們把草莖嚼得咔咔響。
半月后的清晨,李知遠(yuǎn)端著賬本站在池邊。野鴨們擠在竹籬笆前,脖頸伸得老長,
盯著他手里的草筐直叫喚。林晚昭從他身后探出頭,
手里還攥著半把沒割完的浮萍:“今兒多喂把米,看它們下不下蛋?!憋L(fēng)掠過池面,
帶起幾縷鴨毛。李知遠(yuǎn)低頭翻賬本,最新一頁寫著:“野鴨半月,耗草一百二十斤,米三升,
折錢四十五文。”他筆尖頓了頓,又添上一行小字:“今日,鴨群見人不躲。
”第4章 鴨子下金蛋李知遠(yuǎn)合上賬本,指尖在“鴨群見人不躲”那行小字上輕輕蹭了蹭。
竹籬笆里的野鴨正撲棱著翅膀往他腳邊湊,黃澄澄的喙子啄他麻鞋,
倒比在李家時那些狗還親?!鞍酥圾喿?,能值幾文?”他捏著賬本抬頭。
林晚昭正蹲在池邊扒拉黑泥,指縫間滲出的土粒細(xì)得像篩過的面:“你瞧這泥。
”她把掌心的土團(tuán)往地上一按,“鴨糞漚了整月,松得能攥出水?!彼赶蛱锕×硪活^,
王嬸家的豆餅地泛著灰,“昨兒王嬸說她家稻葉發(fā)黃,我這地——”她踢了踢腳邊的稻苗,
莖稈脆生生斷在泥里,“能養(yǎng)出比她多三成的穗子?!崩钪h(yuǎn)突然懂了。從前在李家,
婆婆總說“養(yǎng)鴨費(fèi)糧”,可晚昭的鴨是“以田養(yǎng)鴨,以鴨肥田”,連鴨糞都成了錢串子。
第二日清晨,趙三娘挎著竹籃從村口過來,籃里的雞蛋堆得冒尖。
她瞥了眼林晚昭懷里的竹簍,嘴角一撇:“新分家的小媳婦,米缸怕都見底了吧?
倒有閑心養(yǎng)野鴨子?!彼郎惤崃诵幔澳皇窍氚硒喢u?那點(diǎn)毛夠換半升米不?
”林晚昭沒接話,從竹簍里掏出六個青皮鴨蛋。鴨蛋比雞蛋大一圈,
殼上還沾著濕泥:“三娘嘗嘗?!壁w三娘捏著鴨蛋翻來覆去看:“青不青黃不黃的,能吃?
”“煮了就知道?!绷滞碚寻养喌叭M(jìn)她手里,“您要嫌難吃,明兒我?guī)湍锅啞?/p>
”晌午時分,林晚昭正往鴨窩里添碎陶片——這是她特意從破缸上敲下來的,
墊在干草底下吸潮氣。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趙三娘掀開門簾沖進(jìn)來,
嘴角還沾著蛋黃:“晚昭!你這鴨蛋是下在鹽罐子里的?”她比劃著,“我煮了一個,
蛋白嫩得能抿化,蛋黃紅得跟窯里腌了半年的咸鴨蛋似的,咬一口油直往碗里淌!
”林晚昭擦了擦手:“您要是喜歡,明兒我再送倆?!薄八蜕?!”趙三娘急得直搓手,
“我家那老母雞下蛋跟擠牙膏似的,你這鴨要是能多孵幾窩……”她壓低聲音,“咱合伙養(yǎng)?
我出雞窩,你出鴨種,賺了錢五五分?”林晚昭搖頭:“不急。”她摸出塊碎布擦手,
“我托王嬸去鎮(zhèn)上打聽過了?!蓖鯆鹗堑诙丈挝鐏淼摹K龘u著蒲扇跨進(jìn)院門,
扇骨上還沾著點(diǎn)糖渣子:“晚昭,你猜周掌柜的外甥說啥?”她湊近,
“醉春樓的劉掌柜最煩蛋味寡淡,說現(xiàn)在的鴨蛋要么腥要么柴,客人吃兩口就撂筷子。
”林晚昭眼睛亮了。她連夜翻出陶壇,往里頭倒黃泥、粗鹽、草木灰,又加了半碗冷開水。
李知遠(yuǎn)蹲在灶前拉風(fēng)箱,看她用木勺攪和:“這是干啥?”“腌蛋。
”林晚昭把鴨蛋逐個在泥里滾了層殼,“黃泥吸腥,鹽巴提鮮,草木灰定色?!彼夂脡冢?/p>
用炭筆在壇身上寫“林家咸蛋,三七開壇”——二十一天后,正是鎮(zhèn)上廟會。
廟會那日天剛亮,林晚昭就把李知遠(yuǎn)從被窩里拽起來:“穿那件青衫。
”李知遠(yuǎn)摸著袖口的補(bǔ)丁直踟躕:“這……”“干凈就行?!绷滞碚寻央绾玫镍喌把b籃,
“你站我旁邊,像個掌柜的。”集市上人頭攢動。李知遠(yuǎn)提著籃子站在柳樹下,
手心里全是汗。林晚昭卻麻溜地搬來塊青石板,用菜刀“咔”地劈開一枚咸蛋。
橙紅的蛋黃“吱”地冒出油,香氣混著灶糖味飄出去三丈遠(yuǎn)?!班l(xiāng)親們瞧!
”林晚昭舉著半枚蛋,“蛋黃流油,蛋白透亮,不香不要錢!”圍觀的人擠成一團(tuán)。
賣糖葫蘆的老漢湊過來舔了舔嘴唇:“給我來倆。
”賣布的娘子捏著蛋左看右看:“這蛋比我家腌的紅!”趙三娘擠到最前頭,
嗓門兒比敲鑼還響:“我作證,這蛋能香掉牙!”一籃十二枚咸蛋,眨眼工夫就賣光了。
李知遠(yuǎn)數(shù)著銅子兒,七十二文在掌心叮當(dāng)作響——比他從前在李家當(dāng)長工半月賺的還多。
有個穿綢衫的后生扒著籃沿問:“下回啥時候有?”“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
”林晚昭笑著擦手,“準(zhǔn)時開壇?!被卮迓飞希钪h(yuǎn)攥著空籃子走得飛快。
走到村頭老槐樹下,他突然停住腳:“我……我能替你寫個招牌?!彼馔t,
“我從前在書院抄過對子,字……字還能看?!绷滞碚雁读算叮Τ雎暎骸昂?。”夜里,
兩人在油燈下裁舊布。李知遠(yuǎn)磨好墨,筆桿在指間轉(zhuǎn)了兩圈,寫下“林家咸蛋,
三七流油”八個字。墨香混著鴨毛味飄滿屋子,林晚昭湊過去看,
見他最后添了行小字“每日現(xiàn)腌,絕不藏陳”——倒比她想得周全。此時,
鎮(zhèn)東頭的豐年米行后堂,周掌柜正捏著茶盞聽伙計匯報。
伙計說得唾沫星子亂飛:“那丫頭切開蛋的當(dāng)口,圍了二十多號人!
劉掌柜的二姨太都買了三枚,說要帶回去給老太太嘗鮮?!敝苷乒衲﹃璞K沿,
眼底浮起笑意。他從前只當(dāng)這丫頭會算田賬,如今才明白——她哪是在賣蛋?
她是在給人“盼頭”。每月三次開壇,像米行等新谷、酒坊等新釀,日子有了準(zhǔn)頭,
人才愿意等,愿意買。他轉(zhuǎn)身從柜里抽出信箋,提筆寫道:“鄰縣陳記糧行,
‘金穗早’稻若成……”筆尖頓了頓,又添一句,“可與林姑娘合開‘林周記米行’。
”信寫完,他喊來小伙計:“明兒去村里,說我請林姑娘來米行坐坐?!绷滞碚焉胁恢?/p>
她的咸蛋壇里,不光腌著流油的蛋黃,還腌著一樁更大的買賣。第二日清晨,
當(dāng)王嬸敲開她院門,說“周掌柜差人來請”時,她只當(dāng)是商量稻子的事。卻不知,
推開門那刻,她的手正搭在另一段故事的門環(huán)上。
第5章 米行門前的算盤聲林晚昭跟著王嬸跨進(jìn)豐年米行時,
正撞著算盤珠子劈里啪啦砸在木案上?!皢?,這不是李家童養(yǎng)媳么?
”穿青布短打的伙計李大貴斜倚柜臺,算盤在指尖轉(zhuǎn)得飛旋,“周掌柜的茶盞金貴,
您這沾著鴨毛的手,可別碰臟了?!蓖鯆饎傄l(fā)作,林晚昭按住她胳膊。
她從藍(lán)布包里掏出三樣?xùn)|西:半袋糙米、一壇咸蛋、一本磨得發(fā)亮的舊賬冊,
“周掌柜喊我來,是談稻子的?!焙筇煤熥右幌?,周掌柜扶著眼鏡走出來,
目光掃過三樣?xùn)|西,嘴角先翹了:“李伙計,去把陶鍋刷了?!庇殖滞碚腰c(diǎn)頭,“米,
我要親眼煮?!崩畲筚F摔算盤的手頓了頓,到底憋著氣去灶房。林晚昭把糙米倒進(jìn)陶鍋時,
米香混著泥土氣漫出來,周掌柜湊近些:“金穗早?”“鄰縣陳記糧行的種。
”林晚昭翻開賬冊,“清明下秧,谷雨分苗,每壟施三勺豆餅肥——您看,
這是每茬的用工賬。”她指尖劃過墨跡,“成本三文一斤。”陶鍋咕嘟冒泡時,
李大貴端著三碗米飯出來,白生生的飯粒裹著油光。他捏著筷子戳了戳,
極不情愿舀一勺塞進(jìn)嘴里?!罢Γ俊敝苷乒裥Σ[瞇看他。李大貴嚼得腮幫鼓成球:“軟乎!
不粘牙!“他突然拔高嗓門,”比我娘熬的粥都香!“周掌柜夾了一筷子,
眼睛亮起來:“出飯率足,市價能標(biāo)五文。林姑娘,我包銷你今年所有收成,
每斤再加半文優(yōu)產(chǎn)獎?!傲滞碚褤u頭:“不賣光?!彼噶酥改菈痰埃傲羧擅揍劽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