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脖子上…？”
欲言又止。
那兩道傷疤已經(jīng)愈合，四周皮肉卻有些發(fā)紅發(fā)腫，僅僅是看著都覺得脖子發(fā)涼，陰惻惻的疼，不管是怎么來的，顧箏不忍心再說下去。
“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問？”
語氣輕飄飄得不似在說自己的事，余揚仰起頭，指尖隨意撫過脖子上凹凸不平的傷疤，面上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我知道…？！”
回憶伴隨著熟悉的恐慌襲來，顧箏猛地回想起，本科期間，有一次在余揚掌心發(fā)現(xiàn)好長一道傷疤，血肉間的縫隙還沒有完全愈合，明顯是新傷。當時嚇得不行，不住問她這是怎么來的。
她卻只是淡淡搖頭，將手背到身后不給顧箏細看，也不說話，帶著惹人憐惜的笑，眼眶微微泛紅。
因為那是顧箏唯一一次在余揚手上發(fā)現(xiàn)傷口，往后再沒見過，她本以為…只是偶然…或者說，潛意識里她更愿意相信那是偶然，而不是另一種…更讓人擔心的可能。
如今現(xiàn)實微笑著坐在眼前，她才驚覺，余揚只是藏得更好，再沒有讓自己發(fā)現(xiàn)而已。
這么幾年來，余揚身上有過多少傷口，反復(fù)愈合過多少次，流過多少血，顧箏甚至不敢細想，一想就覺得心尖發(fā)顫的疼。
可…從掌心到脖子？這當然算不上好的方向，怎么看癥狀都在變得更加嚴重…
顧箏沒有意識到，在這個思索期間，自己早已滿目悲切憐憫，眼含點點淚光。
坐在對面的余揚卻是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挑起一邊眉梢，余揚語氣冷淡，帶著一絲輕佻一絲自嘲。
“師姐～別這么看著我，我要是需要你的可憐跟同情，當年就是最好的時機，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不勞煩您操心?！?/p>
字字泣血，余揚也分不清自己是故意這樣說話還是無心，顧箏卻無力生氣，只是覺得心疼。
“如果今天我沒有發(fā)現(xiàn)，你也不打算告訴我是嗎？”
“告訴你做什么？”
歪著腦袋，余揚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無辜，語調(diào)不再陰陽怪氣，倒像是在認真發(fā)問。
閉上雙眼，平復(fù)呼吸和心緒許久，顧箏才能勉強開口發(fā)問。
“可…為什么要這樣做？”
“師姐說脖子上這兩道疤嗎？”
托著腦袋回憶半刻。
“因為心情不好。有天晚上做了一個噩夢，夢里我被人割斷了喉嚨，鮮血直流，拋尸在一個荒廢的海灘邊。醒來記得格外清楚，那段時間心情又一直不好，就實踐一下。”
“……不疼嗎？”
“疼啊?！?/p>
“愈合之后偶爾還會癢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下雨…”
嘴上說著這樣的話，余揚卻是笑嘻嘻的，似乎并不在意身上的傷口曾經(jīng)有多疼痛，也不在意它在身上留下的疤痕有多丑陋。
怎么會這樣…？一直以來，余揚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獨自面對這些問題嗎？
顧箏呼吸有些艱難，抬眼卻又瞥見余揚白凈的脖頸上，兩道本不屬于那里的傷疤觸目驚心，眼眶微微發(fā)熱。
見顧箏許久不說話，眼神落在自己脖頸間，那般惋惜，余揚伸出一根手指撓撓臉頰，似乎有些不自在，順手將衣領(lǐng)往上提了提，企圖蓋住那兩道傷疤，卻還是露出一個邊來，揮之不去。
“如果你覺得不好接受，也可以聽聽另一個我更常用的說法：被貓抓的?！?/p>
“更常用…一個好借口嗎？”
搖搖頭，余揚再度笑起來，鏡片下的眼神中溢出一絲狡黠。
“一針見血，師姐果然還是那般聰慧，確實是個好借口。不過那又怎么樣，人們并不在意真相是什么，只要有個說得過去的說法就行。師姐愿意相信哪個，哪個就是真?！?/p>
“對你來說，我相信哪個，沒有區(qū)別嗎？”
抬起頭，略顯昏暗的燈光下，顧箏直視余揚雙眼，目光灼灼，不肯退讓。
剎那震驚在眸中一閃而過，難得余揚面上出現(xiàn)正經(jīng)神情，她迎著顧箏的目光，呼吸微微起伏，清晰可見，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后還是側(cè)過頭避開視線。
“是，無所謂，師姐相信哪個都沒有區(qū)別。”
“好，很好。”
咬牙切齒，顧箏氣得直點頭，站起身來徑直朝門外走去。
本打算直接一走了之，可即將關(guān)上門的瞬間，顧箏感受到身后的余揚起身，靜靜立在昏暗里，一言不發(fā)，還是覺得不忍心，放軟了些語氣。
“你或許不在意，可是，對我來說有區(qū)別。我想要知道真相，而不是某個…你用來搪塞別人的‘更常用的說法’?！?/p>
房門啪的一聲關(guān)上，屋內(nèi)空空蕩蕩，只余一片寂靜，原來…呼吸的聲音這么大嗎？
“當真？可不要哄我?！?/p>
聲音輕微得余揚自己都聽不見。
唇邊泛起一絲苦笑，可是師姐啊，我最初告訴你的，不就是真相嗎？是你選擇了視而不見，是你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次日，工作日，關(guān)于奧卡后續(xù)工作安排的小會上。
“所以接下來的一周，奧卡老師還有陵城、蘇市、杭城三個城市的簽售，每個城市停留兩天，總體為期大概一周的出差，回來后正好能趕上國慶長假休息，關(guān)于陪您一起去的人選，奧卡老師您有偏好嗎？”
組長推了推眼鏡，因為奧卡在場，會議格外簡潔，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小問題。
“陪我出差的人選啊…”
同工作場合格格不入的懶散聲音響起，奧卡戴著居家大黑框眼鏡，穿一件oversize灰白色套頭衛(wèi)衣，下巴撐在手上，歪著腦袋，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沒想到居然在聽。
這倒是讓顧箏有些驚訝，因為同奧卡相熟，所以本不負責這個板塊工作的顧箏也在場。從前余揚對待自己給下去的任務(wù)總是認認真真，指哪打哪，乖巧聽話得不行，那段時間顧箏真有在養(yǎng)大薩摩耶的錯覺。雖然知道眼前的奧卡同余揚本是一人，可顧箏總還是覺得有些割裂，很難把這樣兩個人聯(lián)系在一起，各種層面上都是。
雖說是讓奧卡自己選誰跟她一起出差，但其實備選項也就兩人：負責聯(lián)系奧卡的小伊或者跟她同校的顧箏。
如果組長沒發(fā)現(xiàn)顧箏跟奧卡是校友，那這個出差人選肯定是小伊，不過現(xiàn)在既然有一個奧卡更相熟的人，或許奧卡更愿意跟顧箏一起也說不定呢？畢竟是老上下級，相處起來更自在些。
大家提前討論的時候并不能定奪人選，于是決定干脆讓當事人奧卡自己選，也算是送個順水人情。
即便剛剛“吵過架”，顧箏私心還是覺得，奧卡雖然稍稍擰巴了些，但大概會選自己，畢竟在她記憶里這個小孩社恐得，可是到了不愿獨自去食堂吃飯的地步。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顧箏悄悄瞄了一眼奧卡，正好發(fā)現(xiàn)奧卡也在看自己。兩人目光在空氣中交錯，不過瞬間，還未等顧箏反應(yīng)過來奧卡面上那一絲略顯調(diào)皮的笑是什么意思，奧卡淡淡的聲音響起。
“沒什么偏好，都行，誰方便就誰吧，我服從安排?！?/p>
“也好，那先散會吧，等我們安排好人選，會通知老師您的，接下來的一周，奧卡老師多多辛苦。”
離開會議室前，奧卡微微側(cè)頭，輕飄飄朝顧箏飛來一個眼神，好像在說，“沒猜到吧師姐～”
真是…小孩子心性…讓人頭疼啊…
最后決定出來的人選，還是顧箏，既然奧卡本人并沒有什么意見，組長思來想去，覺得出差這種工作，比起小伊那個大大咧咧的性格，顧箏辦事更加穩(wěn)妥可靠。
失去了這個可以跟奧卡朝夕相處一周的絕佳機會，小伊十分痛心疾首，但組長選擇阿鹿的理由，小伊表示，心服口服，服從領(lǐng)導(dǎo)安排。
經(jīng)過昨晚的事后，顧箏實在不放心奧卡的情況，不敢把她交給毫不知情的人照顧，況且，她還有許多事，想找奧卡問清楚。本已打算好找組長爭取一下名額，沒想到結(jié)果倒是正合她意。
不知不覺間，顧箏在心里又把奧卡當作小孩子照料，她知道，她不在的漫長歲月里，奧卡自己一個人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用奧卡的話說，“也活得很好?！?/p>
顧箏搖搖頭，如果帶著那么些傷疤也能叫“活得好”的話，她想讓余揚知道，她在的時候，事情可以不一樣，余揚可以依靠自己。
提著行李走到酒店樓下，見來接自己一起去高鐵站的人是顧箏，余揚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順手將行李塞進后備箱，余揚鉆進車里，直到顧箏上車在她身旁坐好，告知司機目的地，汽車緩緩駛離酒店，二人都沒說過話。
氣氛有些許微妙。
“怎么好像我陪你去出差，奧卡老師不是很高興?。楷F(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回去換人?！?/p>
有時候，余揚也分辨不出顧箏是在說氣話還是當真。
“沒有，師姐說哪里話？你能來我很高興啊，難道師姐看不出來？”
“你一句話都不說，我倒是真沒看出來…”
耳側(cè)傳來輕風一般低低一聲嘆息，下一刻，肩頭感受到重量。
余揚將頭輕輕靠在顧箏肩上，像是在示好。
“我有些累，師姐，我們歇一歇吧…好嗎？”
那股淡淡的焚香氣息再度充斥著顧箏鼻間，好似寺院里無人的清晨，煙霧繚繞。
她稍稍側(cè)頭瞄了一眼靠在肩上的余揚，銀白碎發(fā)遮擋下的雙眼已經(jīng)閉上，長長的眼睫像一面扇子覆蓋在臉上，微微閃動著。
好好休息吧，小屁孩…
及至車停在高鐵站前，余揚還沒有要醒的意思，看樣子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我們到了，下車吧，一會兒動車上再睡。”
伸手輕輕拍拍余揚的臉，顧箏輕聲輕語，將她喚醒。手感還不錯的想法在她腦中一閃而過。
余揚悠悠轉(zhuǎn)醒，皺著眉頭，似乎對不能繼續(xù)睡下去表示不滿，但還是乖乖跟著顧箏起身。
下了車，顧箏先是伸個懶腰，活動活動因為一路上坐得板板正正而有些僵硬的身子，一轉(zhuǎn)身，正對上余揚有些尷尬的目光。
還沒等她開口，余揚便已轉(zhuǎn)頭拉著兩個人的行李箱匆匆往高鐵站門口走去。
這是…不好意思了嗎？顧箏歪著頭看向余揚的背影，面上浮現(xiàn)一絲打趣的笑。
兩人進站一到位置上坐好，余揚又閉上了雙眼，只不過這次頭靠在座椅邊上，沒有再靠著顧箏。
怎么這么多瞌睡？是昨夜沒休息好嗎？
放好背包，顧箏在余揚身旁悄悄坐下，有些疑惑，不過也沒開口細問，她困就多睡睡，后面幾天工作忙更沒時間好好休息。
打開手機，唐鈺誠的消息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箏箏，這幾天我仔細考慮過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再認真談一談好不好？如果這次你還是不愿意，那我就答應(yīng)你，我們分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