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待在房間里百無聊賴的，并不只是顧箏一個人，一回房間余揚就癱在沙發(fā)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一動不動。
畫稿？不想動。
碼字？沒心情。
打游戲？一個人怪沒意思的。
好些個去干點什么好的選擇在余揚頭腦中瘋狂跳動，全都被她一票否決，只有最后一個“看部電影”的想法稍稍多停留了一陣。
原本發(fā)著愣黯淡的雙眼忽然有了神采，余揚知道，這個計劃只差那么一點點就是完美的。
掏出手機，抬手舉到面前，以一個很容易砸到臉的姿勢，余揚向她的預(yù)想中最關(guān)鍵的組成部分發(fā)去消息。
而后將手機一丟，不知道師姐…在干什么呢？
收到余揚的消息，顧箏瞇起雙眼，唇邊浮現(xiàn)笑意，倒真像是自己帶出來的小孩，怎么無聊還能無聊到一起去？
等到敲門聲輕輕響起，余揚提著幾瓶微醺雞尾酒站在顧箏房門前時，二人已經(jīng)商議好，一致認為出門去看太麻煩，最近新上映也沒什么好看的電影，不如就在房間里投屏，既自在，看完也方便余揚回房間休息。
沙發(fā)不大，顧箏余揚一人挨著一頭坐下，兩人之間不過一拳的距離，剛好，不遠不近，顧箏心下暗暗思索著。
將手中提的幾瓶雞尾酒放到桌上，余揚從袋中隨意拿起一瓶打開，仰頭喝了一口，而后窩在沙發(fā)角落里，靜靜望著顧箏打開電視投屏。
掃了一眼桌上還剩下五六瓶酒，顧箏手拿遙控器眼睛盯著電視，并不轉(zhuǎn)頭看余揚。
“我不喝酒哦?！?/p>
“我知道，這是給我喝的?！?/p>
余揚的語氣平平淡淡，并不意外。
“你不會今晚醉在我這里吧？”
雖然自己挺好奇余揚喝醉酒的樣子，不過明天還要上班，可不能讓余揚喝個宿醉頭疼，畢竟自己是跟著來出差的，放松歸放松，還是要工作為上。
一聲輕笑在耳側(cè)響起，仿佛顧箏說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就這幾瓶還不至于，度數(shù)也不高，放心吧師姐，不會給你添麻煩的?！?/p>
這話真是怎么聽怎么刺耳，顧箏轉(zhuǎn)頭白了余揚一眼。
“你這個人怎么就不能往好處想呢？我什么時候說過怕你給我添麻煩這樣的話？我就不能是怕你喝多了胃疼不舒服嗎？”
面對顧箏略顯逼人的追問，余揚并不回答，只是低下眼，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側(cè)過臉喝了一口酒。
見她這副模樣，顧箏本也就是隨口一問，此時不再深究。
電視已經(jīng)成功投屏，顧箏雙眼定在手機屏上，手指不住往下劃拉。
“想看什么？”
雖然有些生氣，但顧箏心里還是向著余揚。
“隨便?！?/p>
聽上去興致不是很高，她在生什么氣？
“好看的?！?/p>
片刻之后余揚又補充這么一句，語氣倒是緩和不少，不過這話聽在顧箏耳朵里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
“既不說想看什么，又要看好看的，要求真多啊奧卡老師？”
嘴上雖這么說著，顧箏面上卻笑盈盈的，在屏幕上劃拉的手指也毫不猶豫點進經(jīng)典高分電影區(qū)域。
雙眼尋找著看什么電影好，顧箏腦海里卻是蹦出一件趣事。
“你還記得嗎？你大一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電影結(jié)束時你給我遞紙巾，我要拿的時候你又收了手，要給不給的，搞得最后我差點生氣?！?/p>
“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是師姐你帶我去看的，去的路上還在面包店里給我買了一個甜甜圈，像哄小孩子一樣。我們那天看的是＜影＞，師姐你還說我呢，那張紙巾要給不給的還不是因為我給的時候師姐你要接不接的，我本來就很不好意思啊…”
說著說著，兩人相視一笑，陳年舊事回想起來總是格外有趣。
笑到一半余揚仰頭喝了一口酒，看著她如今即使帶笑也莫名清冷的側(cè)臉，另一件事浮現(xiàn)在顧箏心頭，但這次，她沒有同余揚分享回憶。
記不清是哪一個下午，陽光正好，全世界仿佛都在午休，安安靜靜，沒有一點聲響。顧箏的室友們恰好都不在宿舍里，她獨自一人坐在桌前，正看一個輕松搞笑的動畫電影，無敵破壞王。
已經(jīng)不記得余揚是過來干什么的，也不記得她們說了些什么話，顧箏記憶里，只有余揚蹲在自己桌邊，兩手扒著桌沿，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放在桌上，像一只薩摩耶，湊著去看電腦屏幕上嘻嘻哈哈的電影。
那一瞬，顧箏覺得，伸手摸一摸她的腦袋多好，可惜，當時并沒敢隨意伸手，電影具體看了些什么，也沒記住…
回憶走馬觀花，現(xiàn)實卻還在繼續(xù)。
“這個看過…這個也看過…這個今天不想看…”
從上往下劃拉，各式各樣的電影海報投在電視上，一清二楚，余揚乖乖窩在沙發(fā)角落，等著顧箏挑選電影，并沒插話。
“誒？這個我之前就想看來著，一直沒找到機會看，要不就這個，怎么樣？”
面前不住閃過的海報停留在某一張上，余揚抬眼，待看清后，眼眸輕閃，她雙唇微啟，欲言又止，好幾次后，終究低下眉梢。
“好啊，聽師姐的，就看這個吧?！?/p>
注意力全都在選好的電影上，顧箏并沒注意到余揚的些許反常，見她沒反對，便按下播放，也窩在沙發(fā)角落里。
電影開場，廊橋遺夢。
一曲終了，隨著羅斯曼橋的影子慢慢在屏幕上消散，顧箏長嘆一口氣，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桌上那好幾瓶酒已被她們喝得七七八八，她手中這一瓶也已見底。
除去顧箏那一聲嘆息，再沒有別的聲音響起，空氣安靜得仿佛也在惋惜電影中那一段沒有結(jié)局遺憾收場的愛情。
輕輕抿下一口酒，青提混合著茉莉的味道在嘴里蔓延開來，余揚沒有說話，替顧箏保留著這一份寧靜。
這電影余揚之前看過，鑒于里面愛而不得遺憾終生的劇情，和號稱當年在漂亮國上映后引發(fā)過離婚潮的“美名”，余揚想著顧箏是有對象的人，讓她跟自己一起看這樣的電影會不會有些不妥，本打算開口阻止，看點別的。
但轉(zhuǎn)念一想，順其自然，也未必不是更好的選擇，電影并不能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它只能喚醒一些本就存在的東西，何必這般草木皆兵，她又沒什么好怕的，何況這部電影是顧箏想看的。于是最后，余揚還是順了顧箏的意。
沉默半晌，顧箏喝下最后一口酒，站起身來走到陽臺的椅子上坐下。
余揚會意，捏著自己的半瓶酒，跟上前去，在顧箏身旁落座。
夜涼如水，一眼望去腳下的馬路上燈火通明，星星點點的光影映照在顧箏眼眸中，美不勝收。
這幅畫面攜帶著一陣回憶突然襲擊余揚的理智，將她帶回某個不知名的夜晚，她窩在宿舍床上剛剛追完一部日劇的時候。
“師姐，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內(nèi)田有紀啊？那位日本明星？”
看來顧箏也還沒睡，凌晨一點消息回復(fù)得依然很快，不知道在忙什么。
“有啊，我很早就知道了，我是內(nèi)田姐姐的低配版?！?/p>
同樣的明眸皓齒，笑起來眼下臥蠶愈發(fā)明顯，任誰都會淪陷在那樣明媚的笑容中，沉浸在回憶里不自覺出神半刻，余揚收回目光，轉(zhuǎn)而投向朦朧夜色，沒有言語。
“多么遺憾，人這一生竟只能選擇一條路去走?！?/p>
顧箏的聲音悠悠響起，滿是感慨。
暗暗挑起眉梢，余揚在心頭一笑，自己果真是杞人憂天瞎操心，師姐根本就沒往自己擔(dān)心的方向去想。
“未選擇的路嗎？我一直覺得，人生一切都只有一次機會，才是對人類最大的懲罰。無論貧富貴賤，面對分叉口，我們只能選擇一條路，看那一條路上的風(fēng)景，而錯過其他無數(shù)種可能。注定的死亡在這等遺憾面前實在算不得什么?！?/p>
勾起嘴角，顧箏輕輕一笑，轉(zhuǎn)頭看向余揚，風(fēng)揚起她的額邊發(fā)，雙眸閃閃。
“你覺得女主Francesca最后在那個漫長的紅燈里，沒有打開車門下車去追隨真愛Robert，而是留在自己的家庭，兩人一生沒有再見過，她后悔嗎？”
余揚側(cè)頭，迎上顧箏的目光，眉眼帶笑，并不閃躲。
“后悔？應(yīng)該不會，遺憾大概是有的，就算重來一次，F(xiàn)rancesca或許還是會選擇留在家庭。不過我個人相信不論Francesca選擇哪條路，最終都會遺憾的。如果她跟隨Robert遠走高飛，且先不論他們的感情能不能始終如一，大概也會遺憾錯過了自己孩子的成長。我們不也一樣嗎？不管怎么選，都會遺憾?！?/p>
最后一句尾音緩緩下沉，一個念頭在顧箏腦海中閃過，不知道余揚說的“我們”，是泛指所有人，還是暗指她們倆。
“這倒確實也是，不過…終其一生陪伴在一個沒有愛的人身邊，心里念著那一個再沒有機會相見的人，實在令人悲傷感懷…”
聽顧箏說得傷感，余揚抿了一口酒，呼吸間的一聲輕笑被晚風(fēng)帶進顧箏心中，淺淺淡淡，卻經(jīng)久不息。
“其實也還好，類似的遺憾數(shù)不勝數(shù)，在這顆星球上，所有人都一樣悲傷，聽上去是不是好受一點？”
這般論調(diào)讓顧箏一陣失笑。
“你平時都是這樣自我安慰的嗎？”
眨巴著大眼睛，夜色中余揚黑黝黝的瞳孔閃爍著認真，讓人分不清是在說笑還是當真。
“是啊，雖然不多，但能起一點作用。即便錯過自己這輩子唯一的真愛，但我并不覺得Francesca的選擇是錯，比起同Robert熱烈轟動的愛情，留在家庭、陪伴孩子成長，確實是更為穩(wěn)妥可靠的選擇。愛情…是個多么飄忽不定的東西，如她所言，愛情誠然可貴，但和諧溫馨的家庭，又何嘗不是一種獨一無二呢？在那個小城鎮(zhèn)，她如果離開，就會給自己老實本分的丈夫、無辜的孩子，留下一輩子的笑柄，不管怎么說，她還是選擇了不做自私的那個人。”
“不做自私的人嗎…”
顧箏喃喃細語，而后緩緩點頭。
“確實，不過以現(xiàn)在的觀念來說，她離婚，去追隨自己的真愛，既不能說是自私，也當然算不上錯?！?/p>
“我也沒說她離婚是錯呀～”
面上浮現(xiàn)狡黠笑容，余揚眨眨眼，像一只小狐貍那樣勾起嘴角，伸出一根食指在顧箏眼前晃了晃。
“這里，就涉及一個婚姻中很重要的話題：孩子。雖然理論上說父母與孩子都是單獨的個體，在孩子已經(jīng)成年后，雙方都應(yīng)該互不干涉對方這種人生意義上的選擇…”
話還未盡，顧箏早已明白余揚意思，低下眉梢笑著接過話來。
“但是，在孩子還小的時候，父母畢竟選擇將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除去法律上的撫養(yǎng)義務(wù)等，道德上還是有一些陪伴義務(wù)。不過在這部電影的案例里，F(xiàn)rancesca的兩個孩子當時都有十幾歲了吧，她還是有一些選擇的余地的?！?/p>
瞇瞇眼，余揚挑起一邊眉梢，從喉嚨里輕哼一聲，笑得不以為然。
“有嗎？母親的天性，哪里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去遭遇全鎮(zhèn)人的冷眼。”
“所以…你覺得…已為人母的責(zé)任感是Francesca留下的主要原因？”
雙眸微轉(zhuǎn)，余揚略一思索。
“除去她對丈夫的親情還占一部分，算是吧。”
顧箏點點頭，這點上她們二人倒是并無爭議。
“Francesca能從意大利遠嫁美國生活，可見她并不是一個害怕冒險的人，所以不會是單純的怕變故、圖安穩(wěn)，我也同意責(zé)任感是促使她留下的主要原因?！?/p>
說到這里顧箏長吁一口氣。
“所以啊，結(jié)婚生子真的是需要認認真真慎重考慮的選擇，特別是生孩子，這可不是可以反悔的事，一旦決定，那就是一輩子的牽掛，一輩子的羈絆，一輩子的責(zé)任?！?/p>
余揚欣然點頭，而后目光一轉(zhuǎn)，調(diào)侃之色上涌。
“不過…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心甘情愿戴上這鐐銬的也大有人在。好在師姐…暫時還沒有這樣的困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