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有朱仝自己知道，這張紅臉上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疲憊，尤其是眼角那幾道細(xì)紋，

像被人用指尖掐出來的，夜深人靜時總泛著酸。他從抽屜里摸出那把鹿骨梳，

是去年生辰母親給的，梳齒被摩挲得發(fā)亮。捏著梳子的手懸在半空，

他盯著鏡中那部虎須髯看了片刻，才緩緩梳下去。一尺五寸長，按母親的說法，

比戲文里關(guān)公的髯須短了三寸，卻足夠讓滄州知府初見他時驚為天人。

梳齒劃過每一根胡須的觸感，像撫摸剛出生的貓崽，不敢重一分 —— 母親說，

這髯須是 “福氣根”，得像供奉神龕似的仔細(xì)侍弄。梳到第三遍時，

他瞥見椅背上搭著的棗紅便袍。緞面被漿洗得有些發(fā)硬，

領(lǐng)口繡著的暗紋 “關(guān)” 字卻依舊鮮亮，是母親請繡娘用金絲線勾的?！敖桕P(guān)公的福氣，

保我兒官運亨通。” 母親縫這袍子時總念叨，可朱仝摸著那冰涼的絲線，

只覺得像條勒緊的繩索。他今天要穿的是皂隸公服，藏青色的粗布，

前襟沾著塊洗不掉的油漬，是上月抓賭時被潑的酒漬。兩種顏色在晨光里對峙著，

像他心里的兩個聲音。指尖突然被一根倔強的胡須扯了下，疼得他皺眉。

這一下倒勾出段往事 —— 十歲那年，他蹲在鄆城最大的書場角落里，

聽白胡子先生講 “關(guān)羽溫酒斬華雄”。先生拍著醒木喊 “云長提刀出帳，

酒尚未寒” 時，他攥著手里的麥芽糖，把自己想象成那個紅臉將軍，恨不能立刻沖進后院，

撿起祖父留下的那把銹鐵刀?！爸烊桑∧銓硐氘?dāng)舞刀弄槍的粗人？

” 父親不知何時站在身后，一把扯過他的胳膊，紅綢帶子從袖子里滑出來，

那是他偷偷用母親的嫁妝綢子纏的 “刀穗”。父親的巴掌落在背上，

帶著富戶人家對 “武人” 的鄙夷：“咱們家有良田百畝，你該學(xué)算賬、學(xué)應(yīng)酬，

將來捐個功名，才不算辱沒門楣！”那天夜里，他揣著被打腫的后背，摸進祖父的祠堂。

供桌下藏著個木箱，里面是祖父年輕時用的樸刀，刀鞘上的銅環(huán)已經(jīng)發(fā)綠。他握住刀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