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許知遠(yuǎn)已經(jīng)來到了莊上。
許多他從來沒見過的人圍了上來，一邊圍著許知水嘰嘰喳喳笑個不停，一邊幫他們祖孫兩個搬東西。
“水水，這是你四大爺…”
“大爺好?！?/p>
“水水，這是你嬸子…”
“嬸子好?！?/p>
“哎呦，水水一晃這么大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記得不？”
許知水害羞地別過頭，他當(dāng)然不記得了。
鄉(xiāng)親們忙活了半天，幾個嬸子幫他把床鋪好，又幫襯著把院子灑掃了一遍，家里總算歸置完畢。臨近晌午，奶奶想留大家吃飯，客套了一會兒就都回家去了，只有大伯在院外不停地吸煙。許知水端端正正地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等大伯也走了，他才走回自己的房間，想把昨晚的作業(yè)補(bǔ)完。寫著寫著，他才想到了一個問題：
以后這兒就是家了？
他停下了筆。
“奶奶，奶奶?！?/p>
許知水找到了在廚房洗菜的奶奶，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奶奶扭頭看見了他，慌忙用袖套抹了一把眼淚。
“餓了？奶奶一會兒給你做飯。”
“奶奶，我們不回去了嗎？”
“奶奶，爸爸？”
奶奶轉(zhuǎn)回頭，用力捏著手里的菜葉。
“水水不喜歡這兒？”
“不是。”
許知水搖了搖頭。
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搬家了。
“水水，你以后就在這上學(xué)，好嗎？”
“我聽奶奶的?！?/p>
“奶奶對不起你?！?/p>
他走到水池邊，默默地幫奶奶洗菜。反正他不是第一次搬家，也不是第一次轉(zhuǎn)學(xué)。媽媽還在的時候，爸爸媽媽奶奶和他擠在一個小小的出租屋里。放假的時候，他會和幾個和他一樣大的小孩拿著粉筆在樓道里寫寫畫畫，直到媽媽喊他回家吃飯。后來他上二年級，開學(xué)那天，媽媽領(lǐng)著她去了新的學(xué)校，沒多久后，一家人搬到了帶電梯的房子里，他不用和奶奶住一個房間——他有了自己的房間。從那以后，爸爸媽媽就開始爭吵，媽媽會躲在廁所哭，爸爸有時候幾天不回家，一直來接他放學(xué)的人變成了奶奶。后來有一天媽媽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他也上五年級了。
他并不是沒有同伴，也不是害怕分別，小小的許知水還不能夠切實(shí)體會分別這個詞到底是怎樣苦澀。
他不知道該不該生爸爸的氣，他覺得爸爸不是以前那個爸爸了。
奶奶跟他說過，媽媽有一天會回來的。
奶奶在路上跟他絮叨了好久，好像要一股腦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他。奶奶說，沒比他大幾歲的時候，她就嫁給了爺爺，生了許知水的大伯和爸爸。她四十歲的時候，許知水的爺爺就去世了。五十歲的時候，許知水出生，她跟著水水的爸爸媽媽離開了這里，十一年后，她又帶著自己的孫子回到了這里。
許知水瞪著大眼睛，他難以想象，幾十年有多長？奶奶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
奶奶很瘦很瘦。她已經(jīng)為這個家熬干了心血。老二不爭氣，在外面找女人，他當(dāng)著兒媳和自己的面唯唯諾諾吞吞吐吐地承認(rèn)時，自己氣得拿著笤帚就砸了上去。兒媳走了，每月都會偷偷給她打一筆錢。她不怪兒媳，自己的兒子傷透了她的心。大兒子沒讓自己操心過，當(dāng)初許知水出生，老二一家想去城里的時候，老大就勸著她一起去城里。
奶奶回來了，就不想再走了，她想把自己的兩個孫子：老二的兒子知水，老大的兒子榮青帶大，她就該去見老頭子了。
許知水扶著三輪車的圍欄坐到了奶奶身邊。奶奶摟著他不再說話。
他們回鄉(xiāng)了。
大伯盯著遠(yuǎn)方一聲不吭，許知水靠在奶奶懷里，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