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尖銳的哨聲就撕裂了黃埔島的寧靜。
程遠之一個激靈翻身下床，十秒內套好軍裝，抓起武裝帶沖出門。操場上已經列隊完畢，教官背著手站在閱兵臺上，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第四期全體都有——即刻開始五公里負重跑！”
隊伍開始移動時，程遠之才發(fā)現隊尾多了六個身影——清一色的短發(fā)女學員，穿著改小的男式軍裝，背著同樣的行軍包。
“喲！娘子軍來啦！”前排的男生興奮地大叫一聲，隊伍里瞬間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教官的聲音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人群中炸響。他的怒吼充滿了威嚴和憤怒，讓人不禁為之震撼。
"笑什么！" 這三個字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使得原本喧鬧的場面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革命不分性別！"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著一個不可動搖的真理。這句話如同一把火炬，照亮了人們心中對于革命的理解，讓大家明白，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應該平等地參與到革命事業(yè)中來。
"誰再起哄，加跑十圈！" 最后這句話更是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沉默的空氣。它不僅是一種警告，更是一種對紀律的強調。黃埔教官用這種方式告訴大家，革命需要嚴肅和紀律，任何違反紀律的行為都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程遠之的目光在人群中緩緩掃過，最后停留在了隊伍末尾的那個女學員身上。盡管她戴著一頂軍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熟悉的挺直背脊卻讓程遠之的心頭猛地一震——是林書瑤！
程遠之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有驚訝，有喜悅，還有一絲淡淡的期待。他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見到林書瑤，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的臉色比一個月前更蒼白，跑步時左腿明顯不敢用力，卻仍保持著標準的前傾姿勢。
正午時分，戰(zhàn)術訓練場一片肅穆，熱浪如滾滾波濤般蒸騰。
在一片寬闊的訓練場上，鐵絲網如同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橫亙在前方。而在這道鐵絲網的下方，鋪滿了密密麻麻、尖銳無比的碎石，仿佛是一片死亡之地，讓人望而生畏。
教官站在一旁，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根粗大的水管，冰冷的水流從管口噴涌而出，形成一道水簾。而這道水簾的目標，正是那些正在鐵絲網下艱難爬行的學員們。
“匍匐前進！敵人可不會等你們擦干凈臉！”教官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訓練場上回蕩，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憐憫，只有對學員們嚴格要求的決心。
學員們在這殘酷的環(huán)境中，咬緊牙關，忍受著碎石的刺痛和泥漿的沖刷，拼命地向前爬行。他們的身體緊貼著地面，每一步都充滿了艱辛和痛苦，但他們不敢有絲毫的猶豫，因為他們知道，只有通過這樣的訓練，才能在真正的戰(zhàn)場上生存下來。
程遠之在泥漿里艱難爬行，碎石割破了手肘也全然顧不上。身后突然傳來驚呼——林書瑤的假發(fā)被鐵絲網勾住，整頂發(fā)套掛在倒刺上晃蕩。
她下意識捂住頭，卻仍然露出一小塊凹陷的頭骨，訓練場瞬間安靜。
“看什么看！”教官一鞭子抽在最近的男生背上，“繼續(xù)訓練！”
程遠之趁著混亂，悄悄地挪動到了林書瑤的身邊。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周圍眾人的視線，林書瑤的額角處，有一道猙獰的蜈蚣狀疤痕，在烈日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那道疤痕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白色，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所侵蝕。
“這是警視廳的警棍留下的……”林書瑤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喘著氣，似乎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算是給我留了個紀念吧。”
泥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順著她那濕漉漉的短發(fā)滑落下來，與絲絲縷縷的血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又令人心悸的畫面。
晚飯后，程遠之被叫到軍醫(yī)室取藥。
“林學員的病例。”老軍醫(yī)從鐵柜里抽出一份文件，“腦震蕩后遺癥，隨時可能突發(fā)眩暈?！?/p>
程遠之盯著診斷書：“她到底……”
“去年十一月，日本僑界抗議，她帶隊保護中國留學生?！避娽t(yī)的圓珠筆在“海馬體損傷”上重重畫圈，“三十公斤的鎮(zhèn)暴警棍，直接砸在這里?！?/p>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程遠之不禁被吸引，轉頭望去。只見林書瑤站在月光下，正給幾個女生演示如何拆解槍。她的動作熟練而優(yōu)雅，月光如水般灑在林書瑤身上，照亮了她那缺失一小塊頭骨的凹陷處。這個小小的缺陷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顯，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麗和自信。相反，它更像是一個獨特的標記，讓林書瑤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軍醫(yī)突然壓低聲音：“她拒絕退伍，是因為要查清一件事?！?/p>
“什么事？”
“三井物產往中國走私的不只是槍支?！避娽t(yī)推了推老花鏡，“還有鴉片。”
程遠之攥緊藥袋。父親與和服男子的合影在他腦海中閃現——背景里的“三井物產”招牌，此刻顯得格外刺目。
深夜的女生宿舍外，程遠之徘徊良久。
他從懷中掏出母親的翡翠鐲子——臨行前夜，他親手撬下了鐲子上的金鑲玉扣。玉是上好的和田籽料，被程家祖輩雕成平安鎖的形狀。
“給你的。”他把包好的布包塞給巡夜的女學員，“就說……玉能安神?！?/p>
次日戰(zhàn)術課上，林書瑤的短發(fā)別著枚嶄新的發(fā)卡。金絲纏繞的玉鎖隨著她講解沙盤的動作輕輕搖晃，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課后林書瑤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程遠之的座位前，叫住了他。 程遠之有些驚訝地看著林書瑤，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叫住自己。林書瑤微笑著，輕輕撫摸著那枚玉鎖，然后對程遠之說：“這個情，我會還?！彼穆曇艉茌p，但卻充滿了堅定。 說完，林書瑤轉身離開，留下程遠之一個人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遠處突然傳來集合哨。兩人轉頭望去，林書瑤的瞳孔驟然收縮：“三井的松本課長……”
程遠之盯著那條金鏈——和父親合影里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