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涮坊的喧囂,像一鍋永遠(yuǎn)沸騰的羊湯,裹挾著油煙氣、汗味和滿足的咀嚼聲,在黃昏時分達(dá)到了頂峰。跑堂伙計的吆喝、食客的劃拳笑鬧、銅鍋咕嘟冒泡的聲響,混雜成一片嘈雜而富有生機(jī)的市井樂章。
祝小蝶肩上搭著洗得發(fā)白的汗巾,穿梭在擁擠的桌椅之間。靛藍(lán)的粗布勁裝外面套著跑堂的圍裙,利落依舊,只是臉上那點(diǎn)初來乍到的生澀早已被一種圓融的麻利取代。她一手穩(wěn)穩(wěn)托住三碗滾燙的羊雜湯,另一只手靈巧地收拾著鄰桌的狼藉碗碟,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種獨(dú)特的韻律感。汗水順著她小麥色的額角滑下,她卻渾不在意,黑曜石般的眼眸明亮,掃過全場,確保沒有一張桌子被冷落。
“七號桌加一盤凍豆腐!灶上快著點(diǎn)!”她的聲音清亮,穿透嘈雜,穩(wěn)穩(wěn)地落向后廚方向。目光掃過那道厚重的油布簾子時,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微乎其微的一瞬。
后廚里,灶火在青藍(lán)色火焰中穩(wěn)定燃燒。巨大的黃銅涮鍋無聲翻滾,冰火之力在湯水中維持著奇異的平衡。冰火魔廚立在寬大的砧板前,手中薄如柳葉的廚刀化作一片模糊的幽光,“篤篤篤”的密集輕響如同最精準(zhǔn)的鼓點(diǎn)。一片片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羊肉,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輕盈地飛落,在雪白的瓷盤里堆起晶瑩剔透的小山。他的動作專注而忘我,那雙蘊(yùn)含著冰火奧秘的奇異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刀刃與紋理的每一次完美契合。
突然!
篤!篤!篤!
三聲沉重、粗暴、帶著明顯惡意的砸門聲,如同三記悶錘,狠狠砸穿了涮坊里所有的喧囂!
“開門!他娘的!給老子開門!”一個粗嘎破鑼般的嗓子在門外咆哮,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毫不掩飾的兇戾。
大堂里的嘈雜瞬間被掐斷!食客們臉上的笑容僵住,劃拳的手停在半空,咀嚼的動作也忘了繼續(xù)。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恐懼感,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片煙火之地。
老白掌柜正倚在柜臺后打盹,被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驚得渾身肥肉一抖,差點(diǎn)從凳子上滑下來。他綠豆小眼里那點(diǎn)因生意稍好而恢復(fù)的市儈光芒瞬間被極致的驚恐取代,蠟黃的胖臉?biāo)查g血色褪盡!他猛地看向門口,嘴唇哆嗦著,想喊什么,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祝小蝶放下手中的碗碟,猛地轉(zhuǎn)身面向門口,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間銳利如刀,所有的市井圓融消失不見,只剩下屬于捕快的冰冷警惕!她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汗巾粗糙的觸感。
“媽的!裝死是吧?給老子砸!”門外那個破鑼嗓子顯然失去了耐心。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扇本就有些搖晃的、油膩膩的木門,連同門框,被一股狂暴的巨力從外面整個轟塌!破碎的木屑混合著塵土,如同爆炸般向大堂內(nèi)激射!
“啊——!”食客們發(fā)出驚恐的尖叫,紛紛抱頭蹲下,或者連滾帶爬地往桌子底下鉆。杯盤碗碟稀里嘩啦摔了一地。
煙塵彌漫中,一群兇神惡煞的身影堵在了門口。
為首一人,身高九尺開外,膀大腰圓,如同一座移動的黑鐵塔!滿臉橫肉虬結(jié),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眼角斜劈到嘴角,像條丑陋的蜈蚣趴在臉上。他敞著懷,露出濃密卷曲的胸毛和鐵疙瘩般的肌肉,腰間胡亂纏著根鐵鏈,手里拎著一柄碗口粗、布滿尖刺的沉重狼牙棒,棒頭還沾著暗紅色的、疑似干涸血跡的東西。正是黑風(fēng)嶺大當(dāng)家,“開山熊”熊霸!
他身后,跟著十幾個同樣敞胸露懷、手持鋼刀、斧頭、鐵尺等兇器的彪形大漢,個個眼神兇戾,身上散發(fā)著濃重的汗臭、酒氣和血腥味。他們?nèi)缤I狼闖入了羊圈,貪婪而暴虐的目光掃視著滿堂驚恐的食客和那些值錢的銅鍋、碗碟。
“哈哈哈!老子當(dāng)是什么龍?zhí)痘⒀?,原來就是個涮羊肉的破館子!”熊霸狂笑著,一腳踏在倒塌的門板上,狼牙棒隨意地扛在肩上,震得地面似乎都在顫抖?!罢乒竦乃滥娜チ??給老子滾出來!把值錢的東西和娘們兒都給老子交出來!不然…”他狼牙棒猛地往地上一頓,“砰”的一聲,青石板應(yīng)聲碎裂!“老子把你們?nèi)缌虽倘?!?/p>
老白嚇得魂飛魄散,肥胖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想躲進(jìn)柜臺底下,腿卻軟得不聽使喚,只能癱在那里篩糠。
“熊…熊爺…您…您高抬貴手…”老白的聲音帶著哭腔,抖得不成樣子。
“高抬貴手?”熊霸獰笑一聲,綠豆眼掃過蹲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幾個年輕女客,眼中淫邪之光暴漲,“老子今晚正缺幾個暖被窩的娘們兒!小的們!給我搜!值錢的拿走!娘們兒也帶走!”
“吼!”山賊們發(fā)出一陣野獸般的嚎叫,揮舞著兵器就要沖進(jìn)來!
“住手!”一聲清脆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
祝小蝶猛地踏前一步,擋在通往大堂深處的過道上。她身形挺拔,靛藍(lán)勁裝下的身姿繃緊如弓,眼中毫無懼色,只有冰冷的怒火在燃燒。“光天化日,強(qiáng)闖民店,搶劫擄掠,你們眼中還有王法嗎?!”
“王法?”熊霸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狂笑不止,“在這青巖城南邊兒,老子就是王法!小娘皮,長得還挺標(biāo)致,夠辣!老子喜歡!”他綠豆眼在祝小蝶身上掃視,淫笑更甚,“把她給老子拿下!今晚老子親自調(diào)教!”
兩個離得最近的山賊嘍啰獰笑著,丟開手里的鋼刀,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一左一右朝著祝小蝶的胳膊就抓了過來!動作粗魯,帶著貓戲老鼠的戲謔。
祝小蝶眼中寒芒一閃!她雖然失了趁手兵器,但家學(xué)淵源,身手豈是等閑?就在那兩只臟手即將觸碰到她衣袖的剎那,她腳下猛地一錯,身形如同靈蛇般扭動,避開左邊一抓的同時,右手并指如電,帶著一股刁鉆的寸勁,狠狠戳在右邊山賊手腕內(nèi)側(cè)的麻筋上!
“哎喲!”那山賊只覺得整條手臂瞬間酸麻無力,慘叫一聲,踉蹌后退。
另一個山賊一抓落空,還沒來得及變招,祝小蝶的左腿已如鋼鞭般掃出,帶著凌厲的風(fēng)聲,狠狠踹在他膝蓋側(cè)面的軟肋上!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
“啊——!”那山賊抱著扭曲變形的膝蓋慘嚎著滾倒在地。
兔起鶻落!干凈利落!兩個彪形大漢瞬間失去戰(zhàn)斗力!
“媽的!還是個練家子!”熊霸臉上的淫笑瞬間化為暴怒,“都給老子上!剁了她!”
剩下的山賊嘍啰被激起了兇性,嗷嗷叫著,揮舞著鋼刀斧頭,如同潮水般朝著祝小蝶蜂擁撲來!刀光閃爍,殺氣騰騰!
祝小蝶眼神凝重,身形在狹窄的空間里閃轉(zhuǎn)騰挪,憑借著精妙的身法和迅捷的反應(yīng),險之又險地避開一道道致命的劈砍。她或掌劈,或肘擊,或腿掃,每一次出手都精準(zhǔn)地打在關(guān)節(jié)、穴位等薄弱處,不斷有山賊慘叫著倒下。但對方人多勢眾,又悍不畏死,刀斧揮舞得密不透風(fēng)!她畢竟赤手空拳,身上那件靛藍(lán)勁裝很快被劃開幾道口子,手臂上也被一把鐵尺的邊緣掃中,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動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急促,被逼得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入角落!
“小娘皮!看你往哪跑!”一個使雙刀的山賊二當(dāng)家,瞅準(zhǔn)祝小蝶一個閃避的空檔,眼中兇光畢露,兩把淬了藍(lán)汪汪毒光的短刀如同毒蛇吐信,一上一下,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狠辣無比地刺向祝小蝶的咽喉和小腹!角度刁鉆,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祝小蝶瞳孔驟縮!這兩刀太快太毒!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那淬毒的刀尖就要及身!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嗆啷——!
一聲清越悠長、如同龍吟九霄的劍鳴,毫無征兆地響徹整個喧囂血腥的大堂!
這聲音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如同寒泉注入沸油,讓所有混亂狂暴的心神都為之一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涮坊那破碎的大門口。
夕陽最后的光線,從他身后斜斜地投射進(jìn)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邊緣處甚至磨出了毛邊的青布長衫,漿洗得還算挺括,卻遮不住那份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頭發(fā)用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簪勉強(qiáng)束著,幾縷發(fā)絲散落在清瘦卻線條分明的臉頰旁,臉色依舊帶著重傷初愈的蒼白,甚至有些病態(tài)的透明感。
是呂落第!
他手中,握著一柄劍。
那劍樣式極其古拙樸素,劍鞘是暗沉無光的烏木,沒有任何裝飾。劍身出鞘三寸,露出的部分在昏黃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內(nèi)斂、如同古玉般的青白色光澤,沒有刺眼的寒光,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鋒銳內(nèi)蘊(yùn)其中。
他的眼神平靜,平靜得近乎漠然??粗矍斑@血腥混亂、如同屠宰場般的大堂,看著被山賊逼入絕境、手臂染血的祝小蝶,看著地上痛苦呻吟的食客和伙計,看著癱在柜臺后面抖成一團(tuán)的老白……那平靜的眼神深處,沒有憤怒,沒有焦急,只有一種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徹骨的冰冷。
山賊二當(dāng)家的毒刀,距離祝小蝶的咽喉已不足三寸!他甚至能聞到刀尖上那甜膩的腥氣!
呂落第動了。
他的動作看起來并不快,甚至帶著一種大病初愈的虛浮感。他只是極其簡單地、朝著祝小蝶和那二當(dāng)家毒刀的方向,抬起了握劍的右手。
手腕輕描淡寫地一抖。
嗡——!
劍身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震鳴!
一道凝練到極致、卻又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極限的青色劍光,如同裁開錦緞的玉尺,又如同撕裂陰云的月光,驟然亮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花哨炫目的軌跡。
只有一道線!
一道筆直的、清冷的、仿佛能將空間都切割開來的線!
那劍光,精準(zhǔn)無比地、后發(fā)而先至地,點(diǎn)在了二當(dāng)家右手毒刀的刀脊之上!
叮!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脆無比的脆響!
如同玉珠落盤。
那柄淬了劇毒、眼看就要刺入祝小蝶咽喉的短刀,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刀身瞬間彎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然后“啪”的一聲,從中斷裂!淬毒的刀尖旋轉(zhuǎn)著飛了出去,“哆”地一聲釘在了旁邊的柱子上!
二當(dāng)家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卻又精純無比的巨力順著斷刀狠狠撞入手臂!整條右臂瞬間失去了知覺,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攢刺!他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后暴退,臉上充滿了駭然!
這還沒完!
那道青色的劍光斬斷毒刀后,竟余勢未絕!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空中極其詭異地畫了一個微小的、如同云紋般的弧線!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熱刀切入牛油的聲響。
二當(dāng)家左手刺向祝小蝶小腹的另一柄毒刀,刀尖連同他握刀的三根手指,無聲無息地、齊根而斷!
斷指和斷刀同時墜地,發(fā)出叮當(dāng)?shù)妮p響。切口光滑如鏡,甚至沒有多少鮮血立刻涌出。
二當(dāng)家愣了一下,才感覺到左手傳來的鉆心劇痛!“啊——!”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抱著血流如注的左手?jǐn)嗤?,痛得滿地打滾!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呂落第出現(xiàn),到抬腕抖劍,再到二當(dāng)家雙刀被廢、斷指慘嚎,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
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些正要撲向祝小蝶的山賊嘍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臉上還殘留著猙獰,眼神卻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茫然!他們根本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到二當(dāng)家沖上去,然后刀斷了,手指飛了,人就慘叫著滾了回來!
熊霸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綠豆眼瞪得溜圓,死死盯住門口那個持劍的青衫身影,眼神如同見了鬼!剛才那道青色劍光…快!準(zhǔn)!狠!狠辣得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他甚至沒看清那劍是怎么動的!
祝小蝶死里逃生,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額角的汗水混著灰塵滑落。然而,她的眼睛,卻死死地、牢牢地釘在了門口那個身影上!
呂落第!
他依舊站在那里,臉色蒼白,身形甚至顯得有些單薄,握著劍的手也很穩(wěn),看不出絲毫用力過度的跡象。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現(xiàn)、瞬間廢掉一個山賊頭目的兩劍,只是隨手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
干凈!
利落!
快到極致!
精準(zhǔn)到毫巔!
狠辣無情!
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冷酷的優(yōu)雅!
祝小蝶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不是因?yàn)榻俸笥嗌目謶?,而是因?yàn)橐环N前所未有的、強(qiáng)烈的震撼!她是四大名捕之一“鐵面神捕”冷鋒的關(guān)門弟子!她見過太多高手,也深知劍法的精妙!可剛才那兩劍…那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的劍法!那是一種近乎于“道”的境界!一種將力量、速度、時機(jī)、角度、心念都完美融合,凝練到極致的體現(xiàn)!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沒有一絲浪費(fèi)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瞬間完成了最完美的切割!
她看著呂落第那平靜得近乎漠然的側(cè)臉,看著那蒼白膚色下透出的、如同寒潭深水般的沉靜…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熱流,混合著震驚、崇拜和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防備!她甚至忘了呼吸,忘了手臂的疼痛,眼中只剩下那個持劍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柄古拙樸素、卻仿佛蘊(yùn)含著開天辟地之鋒的青玉長劍!
“媽的!裝神弄鬼!”熊霸從震驚中回過神,一股被徹底藐視的暴怒瞬間沖垮了理智!他狂吼一聲,如同被激怒的巨熊,雙手掄起那柄碗口粗、布滿尖刺的沉重狼牙棒!棒頭撕裂空氣,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恐怖呼嘯!帶著開碑裂石、粉碎一切的狂暴力量,朝著門口那個單薄的青衫身影,當(dāng)頭砸下!
“給老子死——?。?!”
狼牙棒未至,那狂暴的勁風(fēng)已將呂落第額前的碎發(fā)吹得向后狂舞!地上的碎木屑和灰塵被卷起,形成一股小型的旋風(fēng)!
這一棒,凝聚了熊霸全身的蠻力,足以將一頭壯牛砸成肉泥!
面對這泰山壓頂般的恐怖一擊,呂落第的眼神依舊沒有絲毫波動。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那呼嘯而下的狼牙棒。
他只是微微側(cè)身。
動作幅度極小,如同閑庭信步時隨意地調(diào)整了一下重心。
同時,握劍的右手手腕,極其自然地、如同拂去一片落葉般,向上輕輕一撩。
嗡!
青玉長劍再次發(fā)出一聲清越震鳴!
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迅疾、更加鋒銳的青色劍光,自下而上,斜斜掠起!
如同裁縫手中的剪刀,輕巧地劃開了錦緞!
如同畫師手中的筆,隨意地勾勒出流云的軌跡!
**裁云**!
這一劍,沒有任何花哨的名字,卻仿佛將這個名字蘊(yùn)含的意境詮釋到了極致——裁斷流云,無聲無息!
劍光精準(zhǔn)無比地切入狼牙棒揮舞軌跡中那稍縱即逝、極其微小的一處力量轉(zhuǎn)換節(jié)點(diǎn)!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
那柄碗口粗、布滿精鋼尖刺、沉重?zé)o比的狼牙棒,竟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被那道青色的劍光從中一分為二!切口光滑如鏡!
沉重的半截狼牙棒帶著巨大的慣性,呼嘯著從呂落第身側(cè)飛過,轟隆一聲砸在后面的墻壁上,碎石飛濺!而握著另外半截狼牙棒的熊霸,只覺得手中猛地一輕,那狂暴的力量瞬間失去了宣泄點(diǎn),如同狠狠一拳打在了空處,巨大的反震之力讓他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龐大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chuàng)涑觯?/p>
就在他身體前傾、空門大露的瞬間——
呂落第握著劍的手腕,極其自然地翻轉(zhuǎn)了一下。
劍光如同靈蛇吐信,在空氣中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留下一點(diǎn)幾乎無法捕捉的青芒殘影。
噗!噗!噗!
三聲極其輕微的、如同雨點(diǎn)打在皮革上的聲響。
熊霸那龐大的身軀猛地僵??!前撲的動作戛然而止!他臉上的暴怒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驚愕和茫然取代,綠豆眼難以置信地瞪圓,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小腹和持棒的右肩窩。
三個細(xì)小的血洞,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這三個要害部位!沒有鮮血狂噴,只有三縷細(xì)細(xì)的血線緩緩滲出,染紅了臟污的衣襟。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龐大的身軀晃了晃,眼中最后一點(diǎn)兇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熄滅,帶著無盡的茫然和恐懼,如同被推倒的朽木,“轟隆”一聲重重砸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至死,他都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出劍的。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全都消失了。整個涮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砰砰聲。
剩下的山賊嘍啰們,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僵在原地,臉上所有的猙獰和兇戾都化作了極致的恐懼!他們看著地上瞬間被廢的二當(dāng)家,看著如同小山般轟然倒塌、死不瞑目的大當(dāng)家…再看看門口那個臉色蒼白、持劍而立、如同索命閻羅般的青衫身影…
不知是誰先發(fā)出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尖叫:
“鬼!他是鬼啊——!”
“跑!快跑?。 ?/p>
“大當(dāng)家死了!快逃命!”
恐懼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剩下的山賊嘍啰們徹底崩潰,丟下手中的兵器,如同無頭蒼蠅般哭喊著、推搡著,朝著那破碎的大門和窗戶沒命地逃竄!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頃刻之間,剛才還兇焰滔天的山賊,如同退潮般逃得干干凈凈。只留下滿地狼藉、驚魂未定的食客和伙計,還有幾具或死或傷的山賊尸體。
呂落第緩緩垂下握劍的手。青玉長劍歸入那暗沉無光的烏木劍鞘,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他微微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似乎剛才那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劍,也牽動了體內(nèi)未愈的傷勢。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大堂。視線掠過地上熊霸的尸體,掠過抱著斷腕慘嚎的二當(dāng)家,掠過那些瑟瑟發(fā)抖、眼神復(fù)雜的食客,最后,落在了依舊背靠著墻壁、手臂染血的祝小蝶身上。
祝小蝶也正看著他。
她的胸膛還在劇烈起伏,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著那個持劍的身影。那眼神里,之前的冰冷警惕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震驚、崇拜、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滾燙的悸動!那悸動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蕩起一圈圈越來越大的漣漪,讓她臉頰微微發(fā)燙,心跳如同擂鼓!
她看著他平靜地收劍,看著他因咳嗽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看著他蒼白臉上那抹病態(tài)的紅暈……這一刻,這個看似單薄虛弱、卻擁有著如同神明般裁決生死的恐怖力量的書生,在她眼中,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炫目的光芒所籠罩!那光芒,瞬間穿透了她所有的防備和偽裝,直抵靈魂深處!
呂落第的目光與她對視了一瞬。
那眼神依舊平靜,深邃如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在她那灼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目光注視下,他的眼睫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隨即移開了視線,看向通往后廚的方向。
后廚那厚重的油布簾子不知何時被掀開了一角。
冰火魔廚靜靜地站在那里,依舊是那身漿洗得發(fā)白的深藍(lán)布衣。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地上熊霸那龐大的尸體,掠過斷指慘嚎的二當(dāng)家,掠過滿地的狼藉,最后,落在了呂落第身上。更準(zhǔn)確地說,是落在他手中那柄剛剛歸鞘、古拙樸素的青玉長劍上。
左眼深處,那簇幽藍(lán)冰晶似乎凝固了一瞬,散發(fā)出更加深沉的寒意。
右眼瞳孔中,跳躍的金紅火焰也仿佛停滯了剎那。
他的目光在劍鞘上停留了數(shù)息。那張平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沒有驚訝,沒有贊嘆,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現(xiàn)、裁決生死的劍光,在他眼中,與灶臺上切好的羊肉片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
然后,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
他的視線從劍鞘上移開,極其自然地落在了自己那口巨大的、無聲翻滾著的黃銅涮鍋上。鍋內(nèi)的湯水,冰火之力依舊維持著奇異的平衡。
他用一種不高不低、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語調(diào),如同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shí),對著那翻滾的湯鍋,平淡地說道:
“火候過了。肉,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