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深夜,孟宴臣臉色蒼白得嚇人。連續(xù)四十小時的項(xiàng)目攻堅(jiān)榨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耳鳴聲尖銳得像要刺破鼓膜。他攥著車鑰匙,指尖在西裝口袋里不受控制地抖。雨水模糊了視線,他在陌生的街區(qū)徹底迷失了方向。路燈下,濕漉漉的梧桐葉大片大片往下落,在他視野里晃動,形成無數(shù)模糊的白色光影,擾得他心慌。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連帶著胃里也翻江倒海。他想扶住什么,卻只撈到一手冰冷的雨水。
低血糖帶來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他,天旋地轉(zhuǎn)。意識抽離前,霓虹燈牌上“梧桐花坊”四個暖黃小字,成了他昏沉視野里唯一清晰的錨點(diǎn)。他憑著最后一點(diǎn)本能,踉蹌著朝那片光源挪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疏桐正盤點(diǎn)著今日的鮮花損耗,準(zhǔn)備關(guān)門。突然,一聲沉悶的重物砸在門板上的聲音,在嘩嘩雨聲中格外突兀,像是有人用盡全力撞了上來。她心里咯噔一下,抄起柜臺邊的手電筒,快步?jīng)_了出去。
光柱一晃,照見蜷在花架旁的男人。西裝革履,剪裁合體的衣料被雨水浸透,狼狽地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卻不顯單薄的輪廓。他閉著眼,眉頭緊鎖,雨水順著他濃密的睫毛不斷滑落,滲進(jìn)挺括的衣領(lǐng)。這是……碰瓷的?林疏桐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但很快被她自己否了。這人身上的西裝料子,她只在時尚雜志的內(nèi)頁廣告上見過,尋常碰瓷的可穿不起這個。而且,這臉色也太差了,不像是裝的。
她蹲下身,試探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先生?先生,你還好嗎?”
男人沒有反應(yīng),呼吸微弱。林疏桐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入手一片冰涼,再摸頸動脈,搏動細(xì)弱。這可怎么辦?外面雨這么大,風(fēng)又這么急,放著不管非出事不可。報(bào)警?等警察來,這人估計(jì)也凍僵了。林疏桐咬咬牙,胸腔起伏,決定先把人弄進(jìn)店里。她抓住男人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勁兒,半拖半扶地把這個高大的男人往屋里挪。男人身上濕透了,分量不輕,每挪動一步都異常艱難。好不容易把他弄進(jìn)門,安置在唯一一張還算干凈的長椅上,她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發(fā)絲黏在額角。
花店不大,被雨水打濕的男人帶著一股冷冽的潮氣和淡淡的古龍水味,瞬間驅(qū)散了店內(nèi)的部分花香。她打量著他蒼白如紙的臉,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睫毛上還掛著水珠。突然想起以前奶奶低血糖犯病時的樣子,癥狀有些相似。林疏桐眼睛一亮,轉(zhuǎn)身快步走到后堂,不多時端了一杯溫?zé)岬臐馓撬鰜?。她小心地扶起男人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臂彎,用小勺一點(diǎn)點(diǎn)把糖水往他嘴里喂。男人似乎有些意識,喉結(jié)滾動,本能地吞咽著。
幾勺糖水下去,男人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比剛才平穩(wěn)了些許。林疏桐略微松了口氣,又找了條干毛巾,胡亂給他擦了擦臉和頭發(fā)上的雨水,動作不怎么溫柔,倒有幾分爽利。毛巾帶著她手心的余溫,擦過他冰冷的皮膚時,男人微微顫了一下,睫毛輕顫,但仍未醒。
“真是個麻煩。”林疏桐低聲嘀咕,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她看著他濕透的西裝,這身行頭在這雨夜里算是徹底報(bào)廢了。她可沒多余的衣服給他換,尤其是這種款式和材質(zhì)的?;ǖ昀镏挥袔准苫畲┑呐fT恤和圍裙,顯然不適合這位“貴客”。她嘆了口氣,起身去后堂翻找,最后只找到一條半舊的薄毯,是冬天給貓咪保暖用的。她把毯子展開,小心翼翼地蓋在男人身上,至少能擋擋寒氣。外面雨勢絲毫未減,風(fēng)聲呼嘯,像是在嘲笑她此刻的窘境?;ǖ甑牟AчT被風(fēng)吹得吱呀作響,偶爾有雨水順著門縫滲進(jìn)來,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痕跡。林疏桐站在門口,望著漆黑的雨夜,心里盤算著??偛荒茏屗谶@兒躺一晚上??伤砩线B個手機(jī)都沒有,她也不知道該聯(lián)系誰。
她回到長椅邊,再次打量起這個不速之客。他長得確實(shí)不錯,即便臉色蒼白,也難掩周正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只是此刻這副狼狽模樣,讓他看起來少了平日里可能有的那種鋒利和距離感。她注意到他手腕上露出的表帶,在黯淡的光線下泛著低調(diào)的光澤,顯然價(jià)值不菲。這讓她更加確定,這人不是尋常人。
“喂,醒醒啊?!绷质柰┹p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力度比剛才重了些。
男人睫毛又顫了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呻吟。他眼皮緩緩抬起,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眸,里面還帶著一絲困惑和疲憊。他眼神散漫地掃過四周,最終定格在林疏桐臉上。
“你……這是哪里?”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未完全清醒的混沌。
林疏桐松開手,退后一步,讓他自己適應(yīng)。 “梧桐花坊。你剛才暈在門口了,我把你弄進(jìn)來的?!彼噶酥竿饷?,又指了指他身上的濕衣服,“你低血糖吧?我給你喂了糖水。”
男人像是被雨水浸泡過的腦子開始緩慢運(yùn)轉(zhuǎn)。他動了動手指,感覺身體的僵硬和虛弱。他嘗試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渾身無力,只得又靠了回去。他看著自己濕透的西裝,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謝謝?!彼曇艉茌p,帶著一絲疲憊。
“不用謝?!绷质柰┱Z氣平淡,“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或者有沒有家人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
男人閉了閉眼,像是在組織語言。 “孟宴臣?!彼麍?bào)出名字,聲音清晰了一些,“手機(jī)……在口袋里?!?/p>
林疏桐聞言,伸手去摸他的西裝口袋。濕漉漉的布料貼著皮膚,摸索片刻,才找到一個冰冷的手機(jī)。屏幕已經(jīng)黑了,她試著按了幾下,沒有反應(yīng)。
“沒電了。”林疏桐把手機(jī)遞給他。
孟宴臣接過,眼神里閃過一絲煩躁,但很快被他壓了下去。他強(qiáng)撐著坐直了一點(diǎn),靠在長椅上,眼神掃過花店里琳瑯滿目的鮮花和綠植,眉眼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你一個人開店?”他問。
“不然呢?”林疏桐反問,語氣帶著點(diǎn)不耐煩,“你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嗎?能自己走嗎?我這里快關(guān)門了?!?/p>
孟宴臣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意外。這個女人,救了他,卻毫不客氣。他習(xí)慣了別人對他畢恭畢敬,此刻卻像個被嫌棄的流浪漢。他試著動了動腿,發(fā)現(xiàn)雙腿發(fā)軟,根本使不上力氣。
“抱歉,可能還需要一點(diǎn)時間?!彼曇衾锿钢唤z虛弱。
林疏桐看著他,心里嘆了口氣。她知道他此刻的樣子確實(shí)無法離開。她無奈的走到柜臺前,拿起一個舊報(bào)紙,又拿了把剪刀,繼續(xù)修剪一束即將枯萎的玫瑰花。嘩嘩的雨聲和剪刀“咔嚓”的聲音,在店里交織。
“你家住哪里?我看看能不能聯(lián)系上你家人?!绷质柰┱f,語氣里帶著一絲催促。
孟宴臣搖了搖頭。 “不必?!彼坪醪幌胱尲胰酥浪丝痰木骄场?/p>
林疏桐放下剪刀,轉(zhuǎn)過身,抱臂看著他。 “那可不行,我這兒不是旅館,你總不能一直待著吧?!彼Z氣強(qiáng)硬,眉梢微挑。
孟宴臣第一次見到這樣直接的女人。他平日里接觸的,都是心思九曲十八彎,說話滴水不漏的人物。此刻面對林疏桐的直白,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我可以付錢。”
“付錢?”林疏桐笑了,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你付什么錢?付我把你從雨里拖進(jìn)來的辛苦費(fèi)?還是付你躺在我店里休息的房費(fèi)?”她指了指花店里簡陋的陳設(shè),“這里可沒什么值得你付錢的地方?!?/p>
孟宴臣看著她,眼神深邃。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曇舻统粒拔抑皇恰幌Mo你添麻煩。”
林疏桐撇了撇嘴。 “已經(jīng)添了。”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直視他的眼睛,“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想辦法恢復(fù)體力,然后離開。而不是在這里跟我討論錢的事?!?/p>
孟宴臣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很亮,像兩顆黑色的瑪瑙,里面沒有絲毫諂媚或畏懼,只有清澈。
他嘗試再次坐起來,這次稍微好了一點(diǎn)。他扶著長椅的邊緣,慢慢地挪動著身體,直到靠墻坐穩(wěn)。濕冷的衣服讓他感到一陣不適,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
“謝謝你的糖水。”他再次說。
“嗯?!绷质柰?yīng)了一聲,又拿起剪刀,繼續(xù)修剪花枝。她沒有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客人,而不是一個深夜闖入的“麻煩”。
花店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雨聲、風(fēng)聲和剪刀聲。孟宴臣靠在長椅上,看著林疏桐忙碌的身影。她穿著一件簡單的棉布裙子,外面套著一件舊圍裙,頭發(fā)隨意地扎成一個馬尾,幾縷碎發(fā)落在耳邊。她的動作利落,手指靈活地在花枝間穿梭,仿佛那些花朵在她手里有了生命。
他感到身體逐漸恢復(fù)了一些熱量,但頭腦依舊有些沉重。他回想起這四十小時的煎熬。項(xiàng)目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三夜沒有合眼??Х?、功能飲料,甚至只是靠著意志力在支撐。他知道身體已經(jīng)達(dá)到了極限,但他不能停。孟氏集團(tuán)的未來,無數(shù)人的心血,都壓在他一個人肩上。
直到他從會議室出來,才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暴雨傾盆。司機(jī)早已下班,他也不想再麻煩任何人。他想自己開車回去,結(jié)果低血糖突襲,讓他徹底迷失在雨幕中。
他閉上眼,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復(fù)雜的報(bào)表和數(shù)字,還有父親嚴(yán)肅的臉,以及妹妹期待的眼神。他不能倒下。他必須把項(xiàng)目做完,必須把孟氏帶向更高的巔峰。
“你睡著了?”林疏桐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孟宴臣睜開眼,發(fā)現(xiàn)林疏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手里拿著一塊毛巾。
“把衣服脫了?!彼Z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孟宴臣愣住了。他看著她手里的毛巾,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濕西裝,眼神里閃過一絲愕然。
“怎么?”林疏桐見他不動,眉毛一挑,“你打算穿著一身濕衣服坐到天亮?我可沒有多余的毯子給你。
“這……”孟宴臣有些僵硬,他從未在陌生人面前如此窘迫。他身上的西裝是頂級的定制款,平日里一絲不茍。此刻卻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讓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狼狽。
“別磨蹭了?!绷质柰┎荒蜔┑卮叽伲拔?guī)湍悴敛粒辽倌苁娣恍?。不然明天早上你非得感冒不可?!彼f著,就伸手去扯他的西裝外套。
孟宴臣下意識地想躲,但身體的虛弱讓他無法做出有效的抵抗。林疏桐的手已經(jīng)拽住了他的衣領(lǐng),動作麻利地開始解他西裝的扣子。
“喂!”孟宴臣低喝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的惱怒。
“別吵?!绷质柰└静焕頃目棺h,三下五除二地解開了西裝外套的扣子,然后連同里面的襯衫一起,直接從他身上剝了下來。
冰冷的空氣瞬間接觸到皮膚,孟宴臣感到一陣寒意。他只剩下里面一件貼身的白色背心,手臂上肌肉線條流暢,雖然瘦削卻不失力量感。他臉色有些發(fā)紅,不是因?yàn)槔?,而是因?yàn)樾邜馈?/p>
林疏桐將濕透的衣物隨意地扔在一旁,然后拿起毛巾,動作粗魯?shù)卦谒砩喜潦闷饋?。她沒有絲毫的避諱,毛巾在他手臂、胸膛上快速地摩擦著,帶走表面的水珠。
“我這兒沒有男士的衣服,你只能將就一下?!绷质柰┮贿叢?,一邊說著,“你這西裝,估計(jì)是廢了?;仡^拿去干洗店看看,不一定能救回來。”
孟宴臣僵坐在那里,任由她擦拭。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的呼吸帶著淡淡的花香,卻與她此刻的粗魯動作形成一種奇特的對比。他這輩子都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仿佛他只是一個需要被處理的濕垃圾。
“好了?!绷质柰┡牧伺乃募绨?,毛巾扔到一邊,“至少沒那么濕了。你先湊合著,等雨停了再說?!彼f完,就起身走向花店深處,似乎是去拿什么東西。
孟宴臣看著自己光裸的上半身,又看了看被隨意丟棄在地的濕衣服,心里五味雜陳。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以如此狼狽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而且,這個女人還如此地……不解風(fēng)情。
林疏桐很快回來了,手里拿著一件寬大的灰色T恤。T恤洗得有些發(fā)白,領(lǐng)口也有些松垮,上面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這是我爸以前穿的,應(yīng)該能套得上?!彼裈恤扔給他,“將就一下吧?!?/p>
孟宴臣看著那件T恤,眼神復(fù)雜。他接過T恤,觸感粗糙,與他平日里穿的絲綢或羊絨完全不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T恤套在了身上。T恤確實(shí)很寬大,套在他身上像個麻袋,衣擺幾乎要到他膝蓋。
林疏桐看著他這副樣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孟宴臣的臉更紅了。他冷冷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警告。
“抱歉,沒忍住?!绷质柰┡Ρ镒⌒?,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yáng),“你這身……確實(shí)有點(diǎn)滑稽?!?/p>
孟宴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整理著衣領(lǐng)。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和別扭。
“行了,別臭著臉了?!绷质柰┳叩焦衽_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你在這里等雨停,或者等天亮。我需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或者你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我可不能讓你這么不明不白地走掉。”
孟宴臣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無奈。他知道她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避免麻煩。他報(bào)出自己的手機(jī)號碼,然后又報(bào)了家里座機(jī)的號碼。
林疏桐一筆一劃地記在本子上,然后又問了他幾個問題:“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是做什么的?”
孟宴臣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 “孟宴臣。住在城南的孟園。做……投資的?!彼桃饽:松矸荨?/p>
林疏桐寫下這些信息,然后抬頭看了他一眼。 “孟宴臣?這名字聽著有點(diǎn)耳熟?!彼止玖艘痪洌芸煊謸u了搖頭,沒有深究。她一個開花店的,平時接觸的都是街坊鄰居,哪有時間去關(guān)心什么投資界的大人物。
“行了,你先休息吧?!绷质柰┖仙媳咀?,將它放回抽屜,“我得去把門鎖好,然后去睡了?!?/p>
孟宴臣看著她,突然問:“你一個人住在這里?”
“不然呢?”林疏桐再次反問,語氣里帶著一絲警惕。
孟宴臣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便沒有再開口。他看著她將店門從里面反鎖,然后熄滅了大部分燈光,只留下柜臺上方一盞昏黃的燈。
“你就睡那兒吧,別亂動?!绷质柰┲噶酥搁L椅,然后就徑直走向花店深處,那里有一扇小門,應(yīng)該是她的臥室。
孟宴臣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寬大的T恤,心里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荒謬。他堂堂孟氏集團(tuán)的掌舵人,此刻卻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被一個開花店的女人收留,還要穿她父親的舊衣服。
他躺回長椅,雨聲依舊敲打著玻璃,但似乎沒有剛才那么猛烈了。花店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混雜著泥土和雨水的味道,意外地讓他感到一絲平靜。他閉上眼,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很快就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
林疏桐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她聽著外面淅瀝的雨聲,又聽著客廳里那道微弱的呼吸聲,心里說不出的煩躁。她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事,半夜撿回來一個男人。雖然他看起來沒什么威脅,但畢竟是個陌生人。
她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她想起他蒼白的臉,濕透的西裝,還有那雙疲憊卻警惕的眼睛。她也想起他穿上她爸舊T恤后的滑稽樣子,忍不住又笑了笑。
這人到底是什么來頭?孟園?城南的孟園是出了名的富人區(qū),住在那里的非富即貴。難道她真的撿到了一個大人物?
她搖了搖頭,又嘲笑自己想太多。管他什么大人物小人物,明天天一亮,把他送走,這事就算過去了。她只希望他能早點(diǎn)恢復(fù),別耽誤她開門做生意。
一夜的暴雨,到了清晨才漸漸停歇。天邊泛起魚肚白,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清新氣息。
孟宴臣在長椅上醒來,身體的疲憊感減輕了許多,但依舊有些僵硬。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花店里已經(jīng)亮堂起來。晨光透過玻璃門灑進(jìn)來,將店里的鮮花照得色彩斑斕。
他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身上寬大的T恤,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玻璃門前,推開門,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雨后的街道濕漉漉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味,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林疏桐已經(jīng)不見了。他走到柜臺前,發(fā)現(xiàn)昨天她用來記錄信息的本子還在。他拿起本子,看到上面娟秀的字跡記錄著他的名字和電話。
“醒了?”
林疏桐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后響起,嚇了他一跳。他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她正從后堂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束剛修剪好的康乃馨。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棉布裙子,外面套著一件圍裙,頭發(fā)簡單地扎著,臉上帶著一絲晨間的困倦。
“嗯。”孟宴臣應(yīng)了一聲,將本子放回原位。
“感覺怎么樣?”林疏桐問,語氣比昨晚柔和了些。
“好多了?!泵涎绯颊f。
“那就好?!绷质柰┳叩焦衽_前,將康乃馨插進(jìn)一個花瓶里。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他身上的T恤,“你這衣服……”
孟宴臣知道她想說什么。他感到有些尷尬。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p>
“麻煩是有點(diǎn)?!绷质柰┑挂仓苯樱澳悻F(xiàn)在能走了嗎?我這兒要開門做生意了?!?/p>
孟宴臣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以?!彼麖目诖锾统鲥X包,里面還有幾張現(xiàn)金。他抽出幾張,遞給林疏桐,“這是給你的。”
林疏桐看了看他手里的錢,又看了看他,然后推了回去。 “不用?!彼Z氣平靜,“我救你不是為了這個。你昨晚的衣服……”她指了指被扔在一旁的濕西裝。
孟宴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套西裝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形狀,皺巴巴地堆在那里。他皺了皺眉。
“我?guī)湍闳恿税?。”林疏桐說,“這估計(jì)是沒救了。”
孟宴臣沒有反對。 “謝謝?!彼俅握f。
林疏桐沒再說什么,她走到門口,將花店的招牌翻了過來,露出“營業(yè)中”的字樣。
“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彼Z氣平淡。
孟宴臣看著她,心里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這個女人,救了他,收留了他,甚至幫他處理了狼狽的衣物,卻從頭到尾沒有對他表現(xiàn)出絲毫的崇拜或貪婪。她只是在做她認(rèn)為對的事情,然后盡快地把他這個“麻煩”送走。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下來,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正在柜臺前整理花束,陽光灑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暈中。
“再見?!泵涎绯颊f。
林疏桐抬頭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嗯?!比缓蟊憷^續(xù)手里的活計(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