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香縈繞中，她忽地有些后悔，帶著絲絲縷縷的酸澀，若第三個遺愿，是和應(yīng)清樾一夜相歡便好了。
盛玖面上不動聲色，指尖搭上了領(lǐng)口衣袍的帶子，一扯一扣，動作緩慢到了極致，杳澤不催促，如戲臺下觀眾，端著無盡的耐心。
只消在拖上半刻，二人便出宮了。
衣袍墜落，外衫堪堪。
只要再聽到一聲子規(guī)啼鳴。
中衣褪下，一件薄如蟬翼的里衣，子規(guī)仍未啼鳴，她的手僵硬得再動不得半分。
杳澤輕輕一笑，緩步走來。
盛玖頓時心跳如擂鼓，強行將腳步釘在原地。
冰涼的手指將她鬢間碎發(fā)攏在耳后，溫?zé)岬臍庀⒈平?/p>
耳廓微癢，他低喃一聲：“恨嗎，公主?！?/p>
每一處肌膚都在抗拒，她緊抿著唇，竭力遏制著。
杳澤未得到回應(yīng)，卻又像知道了答案。
他低笑一聲，忽然抽離，退了半步，撿起地上衣服，披在了盛玖身上。
他的指尖挽著衣扣，慢條斯理，宛若對待一件珍品，“秋夜天冷，公主莫要著涼了?！?/p>
仿佛真的只是試探，盛玖能為應(yīng)清樾做到何種地步。
盛玖暗暗松了口氣。
此人雖行為怪異，心思卻深沉得讓人摸不透。
還未放下心來，杳澤似乎瞥到什么，猛地捉住盛玖的手腕。
他指腹摩擦著紗布上滲出的血跡，淡棕色的眸子閃過一絲憐惜，忽而又染上濃烈的占有欲，語氣病態(tài)般的狠戾：“那只畜生竟敢碰你的血，淹死真是便宜它了?！?/p>
翻臉翻書還快。
盛玖卻驟然渾身一僵。
“你說什么？”
杳澤一瞬恍然，將那抹情緒掩蓋得毫無蹤影。
他重新溫柔地笑起來，仿佛剛剛一瞬真的是錯覺。
“門外有人為您引路，公主回吧。”
盛玖的思緒亂飛，卻苦苦捉不住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關(guān)鍵。
杳澤為何會說那樣一句話？
“公主，小的送您回靜安殿?！?/p>
畜生，沾她的血，淹死......
“主子您可回來了，應(yīng)公子好像不見了。”
杳澤知道是貍貓抓傷她，他為何知道？這件事明明沒有外傳。
“主子，早膳備好了?！?/p>
杳澤或許看見了......那天晚上，貍貓兇狠盯著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樹下的杳澤。
他看見了，他站在樹后，他淹死了貍貓。
那只貍貓，好似當(dāng)初的應(yīng)家，莫須有的罪名，壓在盛玖身上喘不過氣來。
她猛地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侍女端來的早膳。
侍女驚呼一聲，連忙擦飛濺在盛玖身上的汁水。
盛玖有些恍惚，捉住她的手，語無倫次道：“不是我殺的貍貓，是杳澤…當(dāng)初應(yīng)家也是新帝從中作梗，應(yīng)清樾呢，我要告訴他…他不該恨我的…”
侍女哭了，哽咽一聲：“公主，應(yīng)公子昨晚就不見了…”
盛玖倏然一愣。
對，昨晚她將他送出去了。
他不在靜安殿。
不對。
為何她在殿里坐了一夜，都不曾聽到第二聲子規(guī)啼鳴，那個侍衛(wèi)知道規(guī)矩的，等應(yīng)清樾一出宮，子規(guī)聲便響。
盛玖心底猛地一慌，向殿門口跑去。
剛出門，卻撞見了前來送毒酒的太監(jiān)。
他揮了揮手，御林軍一瞬逼退了靜安殿所有下人，尖細(xì)的嗓音響在空蕩的大院。
“公主，三日已到，請上路吧?！?/p>
盛玖用力推開他，著急想出去，找杳澤問個清楚。
可一片銀甲兵擋在她面前。
太監(jiān)眉頭一皺，“前日還好好的，不哭也不鬧，怎今日犯倔了呢？”
盛玖急道：“公公，我還有一事未了，求您讓我出去一趟，過會便回來…”
“三日便是三日?！?/p>
“公公可知道杳澤？他是御前侍衛(wèi)，只要讓我見他一面?！?/p>
太監(jiān)搖搖頭，嘆息一聲，緩緩伸手，端起那盞毒酒。
轉(zhuǎn)身，猛地捏住盛玖的下巴，強灌起來。
盛玖拼命地掙扎，苦澀的酒嗆進喉嚨，灑出不少。
那太監(jiān)被撒了一身子酒，有些氣惱，冷下了聲音，“杳澤大人吶，他托我給您捎一句話?！?/p>
盛玖仿佛聽到了希望，聚焦在太監(jiān)臉上。
那張年邁滄桑的嘴唇，上下一合，宣死判生般。
“他出不去了?！?/p>
一剎那，她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誰出不去了？
誰？
腹中開始蔓延起灼痛，心臟如同被碾過一般，窒息悶痛。
“公公…是誰出不去了？”
太監(jiān)端起第二杯酒，微笑道：“還好準(zhǔn)備了兩份，這次摁死了她，不能再灑了?！?/p>
她劇烈掙扎起來，“不，我不能死！”
“公主，認(rèn)命吧?！?/p>
打翻木盤，推倒下人，向門口跑出幾步，重新被死死摁回來。
太監(jiān)暴力掐開盛玖的嘴。
盛玖拼命搖頭，卻撼不動身上每一道禁錮，有個宮女一時不察，讓盛玖的手掙了出去。
盛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猛地掐住太監(jiān)的脖子。
“為什么沒出去！為什么？”
太監(jiān)被掐得滿臉通紅，較著勁灌酒。
盛玖掐著他，怒視著他，看著他的臉忽而變成杳澤，忽而變成新帝，變成害死母親的皇后，變成推她擋劍的太子哥哥…
她本認(rèn)命，可他們終究欠她。
恨嗎？
怎能不恨？
怎能不恨！
恨意如同決堤的洪水，摧毀著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