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門，張仲民還是躺在板車上。
村長本來想多安排幾個人跟他一塊的，可他卻說人多了打眼，而且就算買到糧食，也不是當天就能拉回來。
村長想想也是，最終就讓他帶著兩個半大的小子，十五歲的守信和十六歲的世雄進城。
倆孩子瘦的皮包骨頭的，比他這個病號看起來更需要板車，他本來有些不好意思用童工，在被村長給熊了一頓后，這才老老實實的躺在了上面。
三個人出村的時候，張仲民拿出空間里存著的那個地瓜，用來給四合院里頭那個三大爺，至于他們仨就吃點村里給送的那些東西。
守信把著板車，身子往前傾，汗珠沿著發(fā)縫滾進衣領(lǐng)，兩人說好了，一人拉一會兒，等守信累了，再讓世雄拉車。
“仲民哥，爺爺說過段時間，讓你在村西頭的破窯里，教我們學(xué)東西，到時候跟著你學(xué)啥??？”
張仲民說道：“六爺爺說的？他沒跟我說過，我還不知道這事兒呢?！?/p>
跟在邊上走路的世雄接過話來，說：“最好是別教認字，反正我不愛學(xué)，那鬼畫符的玩意兒，它不認識我，我也不稀罕認識它。”
張仲民枕著草席轉(zhuǎn)頭，看著他正踢著路邊土坷垃，鞋頭露著腳趾，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還是要學(xué)習(xí)的，要不你大字不識一個，連個數(shù)也不會算，那到時候往糧站里送糧，被人昧下糧食都不知道。”
“咋還能干那缺德事兒呢？”世雄有點不太理解的問道。
“啥人都有，你不能因為糧站的人是吃公家飯的，就高看他們一眼。”
“都吃上公家飯了，每個月的大幾十的賺著，咋還能看上咱們這三兩口糙飯?！?/p>
板車在土路上一顛一顛的，車轅上拴著的麻繩隨著節(jié)奏晃蕩。
世雄說話間彎腰抓起把石子，手腕一甩打在路邊的樹上，碎石子蹦回來砸著板車沿，差點打到張仲民。
“你手咋這么欠！”
守信扭頭罵了他一句，兩個孩子拉車的時候，還要用草繩綁在肩上，這會兒已經(jīng)磨出兩道紅印子了。
走了這么久的功夫，他也是有些累，將板車放下后，說道：“你來拉一會兒。”
張仲民見狀，支起身子說道：“要不我下來走一會兒吧?！?/p>
世雄伸手就把他按住了，說道：“六爺爺說了，不準你下車，不然我和守信回去都要挨揍?！?/p>
別他看著瘦小，但是勁兒是真夠大的，張仲民顧涌了兩下，都沒有坐起來。
守信看他起不來，在邊上笑話道：“仲民哥，你身上那把子力氣，咋連世雄都趕不上呢，以后要是讓你跟著下地干活，估計真吃不上飯了?！?/p>
世雄也跟著笑的露出了牙花子，拉的板車一點也不穩(wěn)妥，剛好路過個小土坑，把仲民的后腦勺顛在墊著的草席上，剛好碰到了傷口，震的他眼前直冒金星。
“仲民哥這身板，跟曬蔫的茄秧子似的！”
“去你的！”張仲民緩了一會兒以后，抓起把稻草砸過去，世雄下意識的側(cè)身一躲，板車歪歪扭扭的，又連續(xù)顛了好幾下，還把邊上的守信給絆了個趔趄。
“張世雄，你給我好好拉車?！笔匦盘_就給了他屁股一下，“仲民哥還病著呢，你再給他摔出個好歹來，我非跟七爺爺告狀去?！?/p>
“你個告狀精，打小就知道告狀，自我記事兒起就沒聽見你喊我兩聲哥哥……”世雄嘟囔了兩句，也不敢再皮了，認真的拉起板車來。
已經(jīng)到中午了，沒法頂著這么熱的日頭往城里趕。
三人將板車放在路過的大樹底下，張仲民摸出個野菜團子掰開，麩皮混著周圍草的青澀味，在熱風里散開。
守信抽動著鼻子說道：“這團子里肯定摻著楊樹穗，聞著就香?！?/p>
世雄抹了把流進眼睛的汗，臉上的鹽粒子劃出了好幾條白道，“你就是個饞種，聞到啥味都是香的。”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們倆是誰也別笑話誰了。”張仲民吃完菜團子以后，又把今天收到的雞蛋分給了他倆一人一個。
“仲民哥，這個是六爺爺讓你補身體的，我們不吃?！笔佬圻B忙把雞蛋給還了回去。
張仲民笑著說道：“這雞蛋吃起來噎得慌，我不愛吃?！?/p>
“那你吃雞蛋清，蛋黃我倆吃了?！笔匦攀莻€嘴饞的實心眼，都快忘了上次吃雞蛋是啥時候了，聽見仲民哥嫌噎得慌，立馬合理的分配好。
世雄瞪了他一眼，說道：“啥不愛吃，這話你也信？別的東西惦記兩口就算了，這是給仲民哥補身子的，咱不能要。”
知了在樹梢扯著嗓子叫喚，張仲民捏著雞蛋，在車轅上輕輕一磕，把蛋清給吃了下去，然后手腕一抬，將蛋黃穩(wěn)穩(wěn)的放在世雄的掌心里。
少年們滾動喉結(jié)的聲音，比知了聲還響。
守信舔了舔唇瓣，盯著比泥丸子大點兒的蛋黃，眼中滿是渴望。
世雄看他這樣，使壞的放在鼻子邊上聞了聞?wù)f道：“真香啊?！?/p>
然后張開大嘴作勢要吞，喉結(jié)夸張地滾動三下，空著的左手猛拍胸口：“哎呀媽呀！卡嗓子眼了！”
他仰著個脖子假裝被噎住了，然后瞇著眼睛偷看守信是啥反應(yīng)。
“咋能吃個雞蛋黃就干成這樣呢？”守信急得在邊上團團轉(zhuǎn)，在他后背上狠狠拍了兩下，世雄被打痛了，沒有繼續(xù)裝下去，笑的唾沫星子差點噴在他臉上。
“逗你玩兒呢，傻小子?！?/p>
“你又耍賤！等我回去就告訴七爺爺！”
世雄沒接這話，捏著蛋黃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小圓球被掰成兩半，他把大的那塊塞進世雄嘴里，小的含在舌尖化開，咸香味混著汗酸氣，在唇齒間漫開。
吃完以后，吧唧了兩下嘴，然后嚴肅的對著仲民哥說道：“我們都吃過了仲民哥，剩下那個雞蛋黃就算你給扔了，我倆也不能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