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良進(jìn)入葵花客棧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了。
夕陽懶懶地照著,似乎是應(yīng)付差事般地灑些余暉。
溫良跨進(jìn)客棧的門,還是一時不能適應(yīng)里面的黑暗,還有嘈雜。
只見里面足有十七八個漢子,敞開胸懷,分成幾桌喝酒劃拳。有的面紅耳赤,有的已經(jīng)斜倚在桌邊,眼開就要醉倒了。
一個站起的漢子端著酒碗,指著桌子對面的人喊道:“齊老三,你奶奶的,你要不喝了這碗,就不是他奶奶站著撒尿的。”
齊老三端起酒來,正要回罵,忽然感到一陣沁入肌膚的涼氣,
是殺氣。
一時間客棧里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都在看著門口進(jìn)來的、蒼白、文靜的年輕人。
溫良跨進(jìn)兩步,便不再動彈,只是低頭盯著腳前的地面,像是地上忽然長出了一朵花。
那站起來叫酒的漢子看了一眼溫良,口中兀自冒著酒氣,道:“他奶奶的,哪里來的小白臉,快滾開,別擾了大爺們喝酒?!?/p>
齊老三一擺手,止住大漢的話頭,慢慢放開酒碗,站起身來,道:“這位朋友是哪里來的?”
溫良依然低著頭,不語不動。
齊老三渾身已經(jīng)繃緊,他感到那殺氣愈發(fā)濃烈。
周圍的漢子們也已感到不對,有的放下酒碗,有的站起身來,有的手已經(jīng)摸向腰間或桌面上擺著的長刀。
兩個酒保一看不對,匆忙跑上樓去找老板娘。
溫良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一共十八個人,只能留下一個活著回去報信?!闭Z氣平淡之極,像是在點(diǎn)菜一般。
那站著的醉漢“叭”的一聲,將酒碗摔得粉碎,怒道:“你奶奶哪來的狗崽子,不知死嗎?”
齊老三上面一步,道;“這位朋友為何如此說話,不知有何事請教?”
溫良道:“你們可是清風(fēng)寨的?”
那醉漢道:“你奶奶的,知道爺爺們是清風(fēng)寨的,還敢來......”忽然他覺得頸中一涼,鮮血長出,下面的話再也吐不出聲音來。
他躺倒在地面之前,眼見的最后畫面,是齊老三的斷臂飛在半空。
又是一個晴夜,繁星滿天,金風(fēng)送爽。
這樣美好的初秋夜晚,誰會愿意聽到壞消息?
可是若能選擇的事情,就不是壞事情了。想到這里,胤真嘆了口氣,又瞧了一眼跪在亭外的齊老三。
齊老三右臂被齊齊切斷,包裹好的傷口仍在滲血。他臉色煞白,身體已在微微搖晃,像是眼看要支撐不住。
可是事情沒有說清楚,又怎能回去休息?
胤真看了看旁邊坐著的吳文英和關(guān)猛,吳文英斜眼抬望亭外的星空,像是在思考什么。關(guān)猛一頓足,怒道:“他殺了你們十七個人,你連他用的什么武功都沒看清?”
齊老三低下頭,囁嚅道:“沒,真沒看清,只見寒光一閃......”
關(guān)猛道:“蠢貨!這樣的蠢貨,留著何用,不如讓人一起宰了!”
齊老三臉色一變,更垂下頭。
吳文英道:“殺人之后他只說了一句話?”
齊老三道:“是,他只說了那一句話?!?/p>
關(guān)猛道:“十日之內(nèi)血洗清風(fēng)寨!哈哈,口氣當(dāng)真不小,我倒要看看他怎樣血洗!”
胤真一擺手,道:“齊老三,你回去休息吧,兄弟們的仇,一定會報的?!?/p>
齊老三一躬身道:“寨主,一定給我們報仇?。 ?/p>
胤真道:“我會的?!庇忠粩[手,齊老三退下。臨走之前,又盯了關(guān)猛一眼,可是誰也沒有注意。
夜深了,家家戶戶已經(jīng)閉門睡覺。
溫良坐在葵花鎮(zhèn)里惟一開張的一座小攤子前面喝酒,旁邊小推車上插著一桿旗幡,上面大大地寫著一個“張”字。
葵花鎮(zhèn)里誰不知道張老爺子的鹵雞地道?
溫良不知道,溫良坐在這里,因為所有的酒館都關(guān)了。
酒一碗一碗地下去,也不見醉色,只有臉越來越白。
攤主是的佝僂著身子的老頭子,胡子花白,坐在料箱上,叭嗒叭嗒地抽著旱煙。
客人不走,他從來也不催。這可能也是他小攤生意好的原因之一。
溫良扭過頭,問:“老爺子,還有酒嗎?”
張老爺子抬起頭,看了看溫良,道:“這位小哥,不要再喝了,連我在前面酒館賒的兩壇酒都被你喝光了。沒有了,回吧?!?/p>
溫良看看手,道:“這就沒有了?好吧,回了。”
張老爺子道:“小哥,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p>
溫良搖搖頭。
張老爺子道:“那你還是快回吧。今天下午葵花客棧出了大事,清風(fēng)寨十七個人被殺了。聽說,是一個年輕人干的,”張老爺子忽然看看溫良,道:“不會是你吧?”
溫良依舊低頭看手,手指修長,潔白如玉。
張老爺子道:“我看不會,你長得文文靜靜的,哪里能殺人?你快回去吧,官府今晚已經(jīng)封了城門,要不是這條巷子偏,早有巡夜的官兵來問了?!?/p>
溫良道:“官府查出來了嗎?”
張老爺子道:“官府哪里查得出來,一班飯桶。問問酒保,畫出個臉形,明天貼出個布告來罷了?!?/p>
溫良道:“清風(fēng)寨那邊有什么動靜?”
張老爺子道:“不知道。不過清風(fēng)寨那班人可是好惹的?他們哪里吃過這么大的虧?明天江湖上又要亂嘍,不知還要死多少人?!?/p>
溫良道:“有人殺,就有人死?!?/p>
張老爺子看了他一眼,道:“是啊,是啊,江湖,江湖啊?!?/p>
溫良站起身,抖抖衣衫,掏出些銀子放在桌上。走了五步,又回轉(zhuǎn)身道:“多謝關(guān)照,別過。”
張老爺子道:“保重,小心?!比缓蟊愠錾竦乜粗鴾亓嫉谋秤?。
天若無其事地亮了,多少兇殺與罪惡隱藏在夜色之中,又被夜色裹挾而去?有誰說得清。
胤真推開門,長舒了一口氣。他與吳文英、關(guān)猛已經(jīng)商量了一夜,已經(jīng)擬定好了攻守兼?zhèn)涞挠媱潯?/p>
清風(fēng)寨自十五年前成立以來,歷經(jīng)風(fēng)雨而不倒,聲名絕不是浪得的。
胤真回身道:“二弟,三弟,你們也回去休息吧。兩個時辰之內(nèi),派出去的人就會回來報告,葵花鎮(zhèn)不大,找個人還是容易的?!?/p>
關(guān)猛道:“天下雖大,也沒有清風(fēng)寨辦不成的事?!?/p>
胤真看看天,輕輕地?fù)u了搖頭。
吳文英與關(guān)猛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